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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舟鯉魚書

第十一章 蟲與雞

吞舟鯉魚書 唐兒蜜 4612 2019-03-27 08:00:00

  哇——原來沙蛹車?yán)镞呴L這樣!

  顧倩倩站著轉(zhuǎn)腦袋,懷抱那把長度高過自己、功效曾經(jīng)堪比閃光彈的桐油傘。

  分明活生生大蟲子,內(nèi)腔卻空空如也,干燥、堅固。兩側(cè)沒玻璃窗,幾乎與外界徹底隔絕,也不提供任何坐具。莫名有種綠皮火車的熟悉感,單缺左右兩列靠椅小桌。

  窗有,小、開在頭頂正中央,直接就是近圓形孔狀空缺,隔十幾步一只,面積參差。天光由此漏下,長長短短光柱里,塵埃浮動飛舞。

  左右兩邊“墻”比沙色稍暗,形狀向外略弧突,似水滴瓶的內(nèi)膽。

  地面鋪條狀木板,并不很嚴(yán)實,踩上去偶而微不可聞“咯吱”響,遇上松動的還輕輕起翹。木質(zhì)紋深老舊、板間隙大,顯然掃過,仍殘留細(xì)沙。

  不臟。

  縱深好長,卻非一通到底。自顧倩倩的位置望去,入眼最少四個大型節(jié)段,由向內(nèi)凹陷的墻面形成分隔,其間更有若干小節(jié)。聯(lián)想它毛毛蟲樣外形,感覺很可能人家天然生就長成這樣。

  她們不是上車最早的乘客。

  左手邊,以兩個內(nèi)凹的墻面小節(jié)為著力點,掛了張灰滔滔編織毯子,正好遮擋住其后空間,成半封閉狀。

  膝蓋痛,先前磕墻地方淤血了。顧倩倩貓腰,從毯子底部脫線破開的洞看進去:里面四腳八叉席地躺了個人,絡(luò)腮胡、蓋著薄被,睡得鼾聲如雷。

  嘿,真臥鋪啊……

  再往前,下個大型蟲節(jié)。顧倩倩心里默默來了句調(diào)侃:下節(jié)車廂。

  近處一白胡子消瘦老者,盤腿坐在花毯上,面前一杯、一壺、兩只小碗,正自斟自飲,隱約飄來奶香氣……

  這是吃早餐呢?她側(cè)目。

  稍遠(yuǎn)點的對側(cè),斜倚包袱,老、少兩個戴頭巾、穿防風(fēng)長袍的婦人墊著整張皮子。牛皮?感覺比牛大。年輕那位懷里抱個兩三歲小童,正從只小鐵壺里倒水出來,手帕蘸著給他仔細(xì)擦臉,小童扭肩膀掙扎,不肯乖乖就范。老婦手里轉(zhuǎn)念珠,眼瞼微閉,小聲呢喃。

  更遠(yuǎn)處,層層疊疊大包袱好幾件碼齊。后頭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只見包袱上露出的發(fā)頂晃動,時不時有笑聲、拍巴掌聲傳來。

  掛毯、簾隔斷視線,或者不掛,車廂里的乘客人人都坐地上,墊織物、皮毛……沒見凳、椅。

  估計因為攜帶困難。畢竟長途旅行,誰愿意隨身扛著累贅家具。

  有些人在睡,或者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

  顧倩倩猜測,沙蛹車很可能類似非直達長途大巴或火車,沿途??慷嗾?,而她們上的并不是始發(fā)站。

  那么,沙漠中有很多這樣的沙蛹車站啰?也就是說,有很多先前地下城那樣的蟲巢?更多的不良人……她皺眉,心里不大舒服。

  稍作比較,顧寶珊選擇反方向走。

  最終,母女倆在靠近長車前端,某處無人的隔斷停下。顧寶珊打開隨身包袱,掏出張粗厚藍(lán)布,平鋪在地上,約雙人床大小。

  坐這?挺寬暢。

  身后傳來母親陸續(xù)歸置行李的響動。顧倩倩看了一眼,便又回頭伸腦袋偷偷打量其他乘客:

  “媽,你說為啥這個大蟲子里面是空的?”

  扒著向內(nèi)凸起的隔斷墻,墻面手感雖不似沙蛹外皮花崗巖般粗糙、富顆粒感,但同樣堅硬,溫度與木頭相仿。她昂頭,頂窗射下的不規(guī)則光柱斜落在臉上。

  老媽沒回應(yīng)。

  轉(zhuǎn)著脖子,顧倩倩自顧自叨叨:

  “是天生就這么大空腔?還是人為改造的,如果是人為,沙蛹不會死嗎?肚子都掏空……”

  突然,只聽背后老媽低呵:“顧倩倩!”

  她便猛地被抓拽起。

  “啪!啪!啪!啪……”

  顧倩倩愣,蒙圈一秒,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挨揍了!

  正確的描述是:被打屁股了!

  她被抓按在老媽膝蓋上,“噼里啪啦”大巴掌直接打小屁股上——嘶!痛!完全沒留勁!

  “我讓你到處跑!跑??!現(xiàn)在還跑不跑了?”顧寶珊語氣顯然是氣瘋了。

  怎么事先完全沒有一點預(yù)兆?!顧倩倩扭動著身子,試圖跳下來:

  “不是,老媽……你聽我說?!?p>  對于為何挨打,她完全能理解,自己先前做的事確實有點欠。

  顧寶珊咬牙切齒:

  “喊你站在原地,就那么難嗎?!呆著不動有多難?!”

  疼,真疼!修仙的老媽,連巴掌硬度都升級了?

  顧倩倩覺得快受不了,撲騰腿抗議:

  “……你聽我說!你們又沒說清楚為什么不能動!”

  “還有理了你!”顧寶珊怒。

  委屈之下,眼淚奪眶而出。全賴現(xiàn)在頂著個幼童的殼、年紀(jì)實在??!顧倩倩強找的理由。

  靠!她暗自詛咒一聲,尷尬之余覺得巨掉面子:

  “喂!不帶這樣打小孩!我有人權(quán)的!”

  “反了你!”顧寶珊動作升級,下手更重。

  撕擼之間動作越大,已隱隱脫離尋常教訓(xùn)小孩范疇。

  母女較勁。

  幾乎就是搏斗。

  片刻后,半翻過身來,突然意思到自己正在死命踹母親肚子的顧倩倩猛一激靈:自己這是在干嘛?父母雙全的好日子剛過了幾天,就忘了,原裝的母親什么性格做派?心里瞬間拔涼、拔涼。跟顧寶珊比“瘋”?小胳膊小腿硬頂,找死?。咳f一不小心錯手……

  掙不脫!

  腦袋上方呵斥聲飆高,歇斯底里。顧倩倩莫名心一顫,膽怯——會,會被打死的!她是她生的,所以知道。未必是刻意,但……真會的!

  “媽!別打了!”顧倩倩半是求饒,哭喊。

  鋪頭蓋臉的巴掌,早已不局限于打屁股。

  情急之下,死命掙扎,顧倩倩脫口而出:

  “三歲,我三歲!媽,我才三歲!”

  明顯感覺到顧寶珊的動作一頓。

  停了一兩秒,顧寶珊恨恨:

  “你還知道自己三歲?你這輩子差點也就三歲了!”。

  “我三歲……”

  顧倩倩再顧不得什么臉面,豎起左手,大喊:

  “手疼!出血了?!弊笫譄o名指,在地下城磕到石頭,指甲崩開。血糊了甲面,卻并非真多疼,所以一直沒提。

  “還有腿!我磕膝蓋都黑了!”她盡最大努力委屈臉。

  “剛才怎么不說?”老媽終于停下。

  見起效耍賴,顧倩倩趕緊把幾乎結(jié)痂的指頭舉高,故意懟到老媽眼前:

  “媽,疼,出血了!”

  完全轉(zhuǎn)過身來她才發(fā)現(xiàn),老媽頭發(fā)松了,臉通紅,估計火氣著實不小。

  顧寶珊看著那根手指,再看向女兒,不知想到什么,愣怔略幾秒后:

  “你這熊孩子……能不能不要隔幾天就嚇人一回!”

  瞬間便紅了眼眶,緊接著大滴大滴的眼淚,直接順著面頰淌下來。

  顧倩倩伸出的手指還來不及收回:“……”

  這,這怎么就哭起來了?哭什么???喂,挨揍的人可是她呀……

  笨拙地,下意識趕緊用另一只手去擦母親的淚水,忽然間只覺得自己心里更難受了,塞得慌,也跟著鼻子酸。

  老媽“瘋”起來可嚇人,但這樣哭好像……更糟糕!

  老爸大概晚到十多分鐘,拎著大包小包上車。

  看著女兒亂糟糟頭發(fā)、淚痕縱橫交措的花臉,杜旭蹲下:

  “呵,挨揍了吧?”

  偷偷想說點啥,末了他只摸了摸自己后腦勺,嘆氣:

  “你得聽話啊,小孩子要乖?!?p>  繼而,抬頭看見顧寶珊紅腫的眼,奇怪:

  “吔?你媽怎么也哭了?”

  顧倩倩心里不舒服,確認(rèn)老爸精氣神都好著后,便勾頭懶得搭理他。

  “老婆,你怎么了?”杜旭轉(zhuǎn)而。

  “沒事?!鳖檶毶罕尺^身。

  “怎么……哭啦?”老爸不放棄。

  “真沒事?!辈荒蜔?。

  老爸追著問。

  顧倩倩掀起眼皮,據(jù)兩世經(jīng)驗,他這是上趕著找罵呢。

  果然,老媽拆開只油紙包裹,愣了愣:“雞呢?”

  “在那。”杜旭努嘴。

  顧寶珊聲音拔高:

  “怎么只有兩只?八天車程,你就買兩只腌雞?”

  杜旭攤手:

  “你不知道這里的雞有多貴,簡直跟搶錢似的!一只要40銀幣!在別的地方最少夠買四、五只了!傻子才在這里吃雞?!?p>  顧寶珊似乎想發(fā)作,最終卻咬下牙,忍了,低聲喃喃:

  “我們又不缺錢?!?p>  杜旭瞥眼,更小的聲音:

  “再有,也不是我的錢。”

  顧倩倩:“……”

  接著又翻找兩下,顧寶珊:

  “梨呢?剛才看見賣的?!?p>  杜旭做個夸張表情:

  “吃什么梨啊。大小姐,這里是沙漠。誰在沙漠中央吃梨?”

  氣氛一秒靜默。

  呵呵,顧倩倩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

  冷不丁顧寶珊猛地抬腳狠狠直踹過去,力大。

  杜旭單手擋,仍被踹得向后砸在沙蛹車壁上“邦!”

  引得前面有旅客伸頭查看究竟。

  從這力度看,先前老媽揍自己明顯留了力度……不過,這不是要打起來吧!顧倩倩往旁邊挪挪,背和屁股都還疼著,不摻和。

  “這也沒買,那也沒買,你到底買了啥?!”顧寶珊怒,河?xùn)|獅子狀。

  杜旭沒事兒人似的湊回來,指:“特產(chǎn),我買了好些特產(chǎn),挺便宜。”

  顧寶珊拆開一看,氣結(jié),也懶得再說:

  “行,你就吃這些吧!我們娘倆吃雞。”隨手推,“嘩啦”大紙包傾斜,里面的小袋好些漏灑出來。

  “我吃就我吃?!倍判矜倚Γ辉谝狻?p>  顧倩倩伸頭瞅,呵!螞蚱、蜈蚣、蟋蟀,甚至還有張著八只腳的炸蜘蛛,確實典型蟲巢土特產(chǎn)。

  過了好一會兒,待老媽走開去買熱水。

  “倩倩啊,不是你爹我說你,今天這回你活該啊……”杜旭語重心長。

  他布拉邊女兒頭發(fā):

  “以后得聽話,甭再惹你媽生氣了。她脾氣不好?!?p>  顧倩倩不抬頭。脾氣差就可以隨便揍人了?

  杜旭嘆氣:“你是不知道,之前在月蠻城,你可把她嚇慘了。認(rèn)識那么久,我都沒見她這么怕過?!?p>  怎么會不知道?顧倩倩那會兒正天上飄著,全程親眼所見。

  老媽脾氣臭,瘋起來歇斯底里。不過,到底親媽呢,起因又是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要不……還能怎么著?

  “別看你媽兇,還老愛動手。但我跟你說,她有個最大的好處,脾氣直、不記仇。生了氣不能讓成天憋著?!?p>  杜旭說著小得意,總結(jié):

  “比如像剛才,被她罵幾句、踹踹,打個岔,事情就過去了。”

  所以,這就是他故意找打的原因?為了改善老婆的情緒?

  顧倩倩歪頭。

  現(xiàn)在自家親爹好年輕,板寸的短發(fā)直愣愣,密毛刷子似的,額頂美人尖、鬢角都清清楚楚,兩道濃眉英氣十足。即便偶爾皺眉,也不見“川”字紋,僅眉頭上方兩個圓圓的小肉坑。

  突然有點明白,先前在蟲巢,老媽那句又拽又?jǐn)[顯“我看上的男人”。老爹虎背狼腰,而且的確耐看,算相貌、身材兩齊全。

  顧倩倩移開視線。

  眼下你愿意哄,讓她、遷就。年輕、感情正濃的時候,女人刁蠻、不講理、小暴力,終歸啥啥都好,啥啥都是優(yōu)點。但10年,20年……后呢?濃情轉(zhuǎn)淡,雨打風(fēng)吹,面臨各種日?,嵤隆⑸顗毫?、糟心難坎,你還肯這樣哄著、捧著嗎?

  按前世經(jīng)歷,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眼瞅著女兒郁郁地悶、興致不高,杜旭碰碰她:

  “給你瞧個好玩的?!?p>  顧倩倩抬眼。

  只見老爸伸出手掌、張開,掌心四顆黃橙橙的東西。

  她不太敢肯定:

  “黃金?這是……牙?”

  杜旭挺得意:“純的,是牙。”

  “誰的牙?”

  “抓你那伙‘不良人’嘴里薅的。沒想到還挺有錢?!倍判駱?。

  真是金牙!

  幽綠地底空間,被叫做“鼠李”的不良人居高臨下俯視,嘴里金光微閃的畫面,在顧倩倩腦海里劃過,是那家伙?!

  看老爸言語間的輕松神色,再聯(lián)想到之前老媽抬手毒翻一人,還有坑洞里他倆的對話……

  顧倩倩舔了舔嘴唇,遲疑,突然不太敢問那幾人死活,雖然覺得他們確實該死。拐賣小孩且不善待,還殺害,這樣的壞蛋,活該槍斃幾小時。

  杜旭:

  “歸你了。以后熔了,可以打件小首飾。”

  顧倩倩向后躲,嫌棄:

  “咦——臟不臟?。 ?p>  杜旭感覺被冤枉了:

  “我洗過的??!要不,我再給你擦擦?!碧忠徽校矝]見怎么著,手里憑空多了團灰蒙蒙云霧狀“棉花糖”。

  “鴻蒙死氣?”顧倩倩認(rèn)出,湊回來。

  “死氣?!倍判顸c頭。

  他從隨身攜帶的黑飛棺所處夾層空間,招出的鴻蒙死氣。它附在飛棺內(nèi)外,開棺時呈黑灰煙霧狀倒卷流淌而下,據(jù)說滋養(yǎng)妖尸好,相應(yīng)地,接觸活物卻能滅絕生機。

  靠著契約對鴻蒙死氣完全免疫,杜旭用“棉花糖”裹四顆金牙,搓搓:“行了?!?p>  微生物、病原體……都屬于碳基生命范疇,死氣滅殺生機,即變相消毒。沒有傳染病、沒有細(xì)菌、沒有致病因素……等于干凈。所以,死到徹底的東西,切實塵歸塵、土歸土,其實根本不臟。

  張開手,接過四顆牙齒,顧倩倩認(rèn)真打量:“……”虧得有上輩子從醫(yī)經(jīng)歷,不然還真心未必敢碰。話說,正常人,誰家拿這東西逗孩子?

  金子的顏色暖暖的,漂亮,喜慶。四顆都是磨牙,俗稱大牙。在掌心滾動,互碰出聲音。

  聞聞,幾乎沒味道,沒有牙髓腥臭,不知是否錯覺,帶些微枯骨氣息。

  “不是全金的呢。”她惋惜。

  牙根處,黃金包裹下露出米色干枯骨質(zhì)。髓腔底部洞開,拔出來摳斷了?牙神經(jīng)被死氣蝕透,干癟癟貼一側(cè)腔壁。估計原主人這金子,是在磨小原有牙齒的情況下套鑲上去的。

  挺諷刺的,為那么點錢,不把別人小孩的命當(dāng)命……弱肉強食,結(jié)果牙都在這里了。

  該!

  PS:本書任何一個角色,包括女主自身,都有明顯缺陷,不存在完美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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