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沙蛹車不設(shè)桌椅,全部人席地而坐!
但凡跑起來,除了地面整個車廂壁、頂都在動。并非統(tǒng)一向某方向,直接是朝四面八方收縮、放松同時共存,肌肉群樣,行不規(guī)律卻又迷之合拍的集束狀運動。
想象,站泰坦級別毛蟲肚里以3D視角看它蠕動,或者兩節(jié)老式火車車廂間連廊、天花、地板、墻壁,乃至扶手,咣當著各自遠近,卻毫無沖突……差不多就是這么個感覺。
車廂內(nèi)大體呈個圓柱,但實際形狀每秒都在細微變化。
若處于較高位置,比如站立,持續(xù)觀察四周難免感眩暈。平躺、席地而坐為最佳選擇。
沙蛹車VS綠皮火車,顧倩倩暫時偏愛前者。因為更安靜、平穩(wěn),沒車輪、鐵軌間的節(jié)律撞擊噪音,幾乎察覺不到地面存在,反而有種船行波濤上的順滑。
她瞇著眼睛,腦補:
延綿起伏的沙丘間,巨型蠕蟲,腹下N多雙小腳飛速踱著細細碎步,快到甚至帶出殘影漣漪。肥嘟嘟厚肉圈圈起伏,一波波收縮、放松、收縮、放松……絕塵而去,疾馳向遠方。
哈,莫名喜感。
外面應(yīng)該是白天,可惜沒玻璃窗,觀賞沿途景色就甭想了。
頭上成排圓形頂窗,據(jù)老媽說,是沙蛹自帶的天然透氣孔,在沙面以下閉合,沙上張開。行駛過程中,它們或張或閉,輪流交替有序,時刻提醒人們,這個龐然大物真是活的。
神奇。
當氣孔全閉,車內(nèi)也并非漆黑一片。此時,光照時完全隱形的滿墻涂鴉便自動閃現(xiàn),熒綠色有字有畫,字體卻與前幾天見過的通緝告示迥異,更加鬼畫符。
倩倩脫了鞋,背靠自家包袱葛優(yōu)癱,腳旁是那把能亮瞎人眼的桐油傘。
老媽在對面,靠著另只包袱,閉目養(yǎng)神。
周圍人不多,最近的乘客離他們也好幾米。
“兮兮唰唰……”沙蛹車爬行聲,單調(diào)、急速、延綿,如流水、海潮,仿佛永不停歇。
車廂中明明暗暗。
歪頭細看左近墻上某只熒光巴掌印,顧倩倩發(fā)現(xiàn)自己挺討厭此款發(fā)光的幽綠。
地下蟲巢用這色兒照明,沙蛹車也用。
因為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她的金牙,早裝進小荷包系腰上:
“爸,你說那些壞蛋會不會追上來?”
既然已狠狠得罪“死”人,梁子算結(jié)挺大?
“有可能哦?!崩系?p> 哈?顧倩倩猛轉(zhuǎn)頭:
“那怎么辦?!”
最快路線也要整八天才能離開大漠。先前地底不良人說過,沙漠里是蟲子的主場,等同于他們牧蟲人主場,己方卻只得倆大人一孩子。
她默默略評估下自己戰(zhàn)斗力,發(fā)現(xiàn)可能都高不過家鵝。
杜旭枕著雙臂,眼都沒睜,悶悶道:
“不怎么辦,涼拌?!?p> “到底是怎么辦嘛!”她急。
沒回應(yīng)。
顧倩倩扭頭去看她媽。
天窗突然張老大,車廂內(nèi)雪亮。
顧寶珊睫毛動了動,顯然有聽到父女倆在說啥。
周圍又迅速暗下來。
顧倩倩干脆在布單上翻個身,滾過去抓著老爸的手臂,搖:
“到底怎么樣——”
老爹手臂全腱子肉,即便放松了仍摸到明顯起伏,硬,拉扯之間她居然只拽動衣服。
終于睜開看一眼,杜旭隨手把女兒摟進懷里輕輕拍。
顧倩倩卻并不滿意,小聲擔憂:
“我們要不要下車?他們會不會在車上使壞?”
雖不懂沙蛹車到底是怎么行駛的,但終歸需要人操作吧?
沙漠那么大,忒團結(jié)的不良人牧蟲為生,經(jīng)常離開蟲巢,相互間估計有獨特聯(lián)系方式?
杜旭解釋:
“下車才真的危險。天荒地廣,萬一被圍攻,跑的地兒都沒有。就算搶到沙蛹車,我們也開不動?!?p> “這趟沙蛹車票,每人80塊銀幣。”
依照先前聽來的物價,80塊銀幣約等于兩只雞錢。當然,按老爹的抱怨,別處能買到五倍,即十只熟雞。
惡劣自然環(huán)境,全程跑八天的距離,不包食物、水,票價為10只雞。
顧倩倩琢磨著,好像還算挺良心,不太貴。
這么想,于是便說了出來。
“票錢是收不多,但光賣吃的、喝的都回本,坑夠人了。”杜旭呲牙肉痛。
呃,好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賺錢的方式換換而已……
顧倩倩下意識扒拉下自己左手無名指。先前甭裂的指甲被老媽糊了層透明果凍狀膠體、干結(jié)成硬的,熒綠光線下看,指尖像趴著只圓頭發(fā)光水母。
這東西叫琉璃苔,異界版創(chuàng)可貼?還自帶消毒作用,方便。
不待女兒追問,杜旭繼續(xù):
“80塊錢里,沙蛹車自身拿40,剩40歸天安鏢局。如果不搭人,運貨也對半分?!?p> “天安算這邊比較大的鏢局。若有乘客在沙蛹車上遭搶、被殺,或者干脆整車劫走、丟貨。天安負責來人追究。”
“如果……抓不到賊、找不回東西呢?”顧倩倩。畢竟沙漠這么大。
杜旭:
“那就天安鏢局賠。”
稍停頓,他補充:
“遇上貴重貨品,他們會直接派人押車。當然,運費也得加?!?p> 聽起來,天安鏢局同時身兼私人安保和保險公司兩項職能。
收一半似乎有點狠,難怪沙蛹車票價定得偏低,沿途出售消耗品,物價卻極高。
顧倩倩提出異議:
“可聽地底那些人說,拐的小孩不是一個兩個。鏢局為什么不理?”
老爹摸摸她頭:
“天安只管沙蛹車里發(fā)生的事。而且那幫不良人精得很,欺軟怕硬,不敢只弄錢、對誰都下手,也分人的。這世道,做壞事的必須比好人更懂察言觀色?!?p> 不然就更容易活不下去。
如此說來,那些最終失蹤甚至喪命孩童的家長,幾乎都是些沒能力、沒錢的弱勢群體?底層互欺?挺慘。
“不對啊……”顧倩倩疑惑。根據(jù)打斗時的場面,老爹老媽兩個怎么看都不像弱雞,怎么就偏挑中她了呢?
杜旭稍微不自在地挪挪身子:
“這……你亂跑不聽話,加之咱們?yōu)槎隳巧?,估計裝的有點太過頭了。于是就肥羊了唄?!睘槎銘屹p花紅。
呃,這可能性還真挺大。平白一場無妄之災,完全可以避免的。
顧倩倩懂:
“只有在沙蛹車上,出事才跟鏢局相關(guān)。所以現(xiàn)在呆在車里直坐到目的地,比中途突然下車安全?!?p> 她很快又想到:
“到目的地后怎么辦?”畢竟終究要下車,到時依舊有沙蛹車、有不良人。
老爹嗤之以鼻:
“到地兒就不是沙漠了,出了勢力范圍,誰還怕一伙養(yǎng)蟲子的?”
好吧。顧倩倩稍微安心。
杜旭評論:
“換作十多二十年前,沙蛹車絕對不敢搭,那會兒更亂,各種坑蒙拐騙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割不干凈。就我們現(xiàn)在走的這條線,被‘夜明埠’沈家平推了好幾次,趕盡殺絕。”
他想到什么,揚眉:
“沈維養(yǎng)子沈孝秀,據(jù)講就是蟲巢不良人拐來小孩、賣過去的。沈孝秀長大后,很是滅了幾路蟲巢。剩下的不良人躲進大漠深處,好長時間客、貨運都不通了,平安鏢局后期插手才恢復過來?!?p> 顧倩倩脫口而出:
“干得漂亮!”滅得好!
杜旭摟著女兒起身:
“不良人也并不全都壞蛋。”
讓小丫頭在他腿上坐穩(wěn):
“天底下不良人海了去了,好的我遇到,你媽也遇到過?!?。
“哼?!鳖欃毁焕浜?,不以為然。
杜旭不贊成地笑笑,沒太苛求:
“通常不良人的來源兩種。”
“第一種,父、母,或者其中單方是不良人的,小孩生下便是不良人?!?p> “第二種,出身不好的平民,為了還債,或者獲得功法、修煉資源……賣身依附大勢力,成為不良人?!?p> 賣身?還有生下就是不良人的?聽起來跟舊社會奴隸包衣似的。
杜旭點女兒鼻頭,教導:
“所以,不良人只算是種出身。”
“雖然低些,但你不能完全簡單的以出身死板評判誰,否則要吃虧的!從前啥也不是,之后成龍成鳳的大有人在。不可以因此就魯莽否定、小瞧?!?p> 顧倩倩使勁梗脖子,頭頂頂老爸下巴,胡茬刺著頭皮,癢癢:
“可他們都不救我!放任那幾個壞蛋拐賣、殺小孩。而且走的時候,還攔我跟媽!整群!那么多人,就圍我們倆!”
越說越怒,她咬牙篤定地:
“那蟲巢底下整窩都是壞蛋!”
可算開眼了,前世都未曾在電視屏幕以外的地方,一次性過見到那么多人渣。
杜旭輕嘆氣:
“倩倩啊,你還小、去過的地方少,不知道。”
他斟酌用語,找詞:
“偏僻地方通常比較排外,認為即便做得再錯,只要被傷害利益的不是‘自己人’,便無關(guān)緊要。雖然這樣不對。”
制止住女兒反駁的話,杜旭舉例:
“比如我們老家墳山一帶,外鄉(xiāng)客若跟本地人爭斗,爭輸便罷,萬一贏了犯眾怒,很容易被圍起來打死。”
顧倩倩:“?”自己老家居然這么野蠻?那,親戚們豈不……
突然想到啥,她偷偷瞄一眼自家老媽。強烈反對跟老爸回去,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老媽標準外鄉(xiāng)人啊,會被欺負……不過都嫁給老爹了,應(yīng)該不算外客吧?
醬紫在爹媽間引戰(zhàn)的問題當然不能直接問,顧倩倩默默咽下,總結(jié):
“蟲巢底下的不良人幫人販子,因為他們是自己人,而咱們是外人?!?p> 自己人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不算命,何止犄角旮旯小地方的人這么認為,連好些宗教都明寫在經(jīng)文上如此宣揚。
杜旭解釋:
“畢竟我跟你媽倆,也都只是筑基中期左右的修為,說低不低,說高卻也沒太高。那么大的蟲巢,能立足荒漠,應(yīng)該也有筑基中后期修士的,非要較真、傾巢追殺,咱們沒那么容易走得脫?!?p> 他推測:
“蟲巢真正收入來源畢竟還指望商道,尚若太亂、旅客都繞道不敢來,對他們自身沒好處。坑蒙拐騙只是底層人的小手段,不出事時主事的便睜只眼閉只眼?!?p> 顧倩倩接話:
“遇到硬茬,就把作惡的小卒子推出去替死?”
老爹點頭:
“畢竟世界上像沈孝秀那么較真,有有能力回頭找后賬的人不多。這次能一鍋端幾個,也就是正好叫我們當場撞上了。”撞上不良人要拿女兒做蟲飼料。
顧倩倩突然壓低聲音:
“爹,話說,你跟媽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還不太敢問顧寶珊,提起這茬怕又挨頓揍。
故作神秘,杜氏也刻意壓著嗓子配合:
“你媽有螞蟻,螞蟻指路?!?p> 螞蟻能指路?什么神奇螞蟻?顧倩倩心癢癢,好想知道!又瞄一眼她老媽。唉!泄氣。算了,過兩天等人家心情好了再問吧,安全第一,屁股還疼呢。
杜旭被自家閨女臉上躊躇的表情逗樂: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世界走到哪都脫不開:靠實力說話。倘若我跟你媽有結(jié)丹期的實力,根本用不著什么尋血螞蟻,直接殺去跟蟲巢的主事者要人。”
外來者抓拐子難,他們自己人卻容易。
實力啊……這可是個頭等重要的正經(jīng)事。顧倩倩昂頭問:
“我什么時候開始修煉?”
杜旭寵溺笑:
“想修煉?那得等你十幾歲開始筑基之后?!?p> 啥?這么久!不修煉怎么筑基?仙俠小說不都這么寫的嗎?
老爹給出解釋:
“吃好點,只要天賦不是太差、沒殘廢,自自然就筑基了。”
吃好點?就這簡單?有點荒謬??桑?,如果萬一,萬一筑不成呢?顧倩倩問出聲。
杜旭臉上表情僵了僵:
“成天瞎想什么!這種糟糕的事情怎么可能就發(fā)生?”
好吧。
不過,不開心。
爹有黑飛棺,有灰色棉花糖鴻蒙死氣、綠猴子妖尸。
娘有找人螞蟻、閃瞎眼的傘,木提箱能防盜,連隨手創(chuàng)可貼琉璃苔都自帶消毒功能。
她呢,她有啥?
躺個棺材,還沒真歸自己所有、不聽招呼。更別提神一樣的黃泉鏡,純屬亂入。
唉,想想腦殼痛,前途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