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顧倩倩萬分糾結(jié),腦筋超負荷開動,死命想要把話圓回來時。
沈孝秀端詳一下,居然搶先硬認出她來:
“你是……顧倩倩,顧大夫的兒……女兒?”
顧倩倩錯愕愣住,神了,這都能猜對?!真身、幻象除了高矮胖瘦相同,五官外貌根本天差地別。隨即她便想到,修仙的世界識人可不單靠眼睛辨認,自己體質(zhì)特殊,夜明埠這類死氣昂然、生機缺損的小孩絕對不會很多。
沈孝秀顯得很疲倦,線條極好的眼形下拖出片青暗,聲音低沉:
“你怎么會在這里?”
顧倩倩暫時拋開滿腦子疑問,據(jù)實回答:
“我也不知道,睡覺前還在房間,醒來就到街中央了?!?p> 沈孝秀像是想到什么,了然點頭:
“地線。”
地線?卜師路一川拿羅盤定位在找的東西?難道當日小紅棺真壓地線了?她擰眉。
沈孝秀低頭望向棺材內(nèi):
“放了什么東西,居然那么重能鎮(zhèn)壓地線?”
顧倩倩下意識便想去遮擋黃泉鏡,豈料對方已經(jīng)先一步看到。
他喃喃:
“水月鏡?!?p> 水月鏡?難道不是黃泉鏡嗎?顧倩倩疑惑。
只聽見對方繼續(xù)道:
“月蠻城城樓上的接引法器,水月鏡。你爸媽怎么把這個東西給弄回來了。”
顧倩倩省悟:
若說誰會對掛在高處專用來甄別孩童天賦的殘破法器感興趣,最可能的便是眼前這人。沈孝秀童年曾因此改變命運。月蠻城離夜明埠雖遠,但有沙蛹車直達他指不定去過,穿越大漠更跟其幼時被販賣的路線重合。
所以說,黃泉鏡掛在城樓上那會兒,名號其實叫水月鏡?
水月鏡、月蠻城、懸賞花紅、落兒煞……沈孝秀像是瞬間想通:
“所以你們實際上從月蠻城來。居然能扛過落兒煞,顧大夫不愧是藥師王門下高足。”
壞了,都猜準了!咋辦?顧倩倩急。
雖然沈沖全家給她感官印象挺好,但人心隔肚皮,保不住對方產(chǎn)生些別的想法呢?
沈孝秀卻未繼續(xù)糾纏:
“這棺材是杜家著名的隨身棺?你能把它收起來?”
顧倩倩據(jù)實回答:
“蓋緊棺蓋就行,它自己會消失?!?p> 待小紅棺隱入夾層空間,沈孝秀扒下兜帽男身上披風,裹住已化為小男孩的顧倩倩抱起。
顧倩倩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衣服特薄,像是夏裝還是睡衣?往他暖烘烘的懷里縮了縮,沒辦法,太冷了!鼻涕都快凍出來。
她邊忐忑地琢磨沈孝秀表情,邊以比蚊子大點的聲音請求:
“我能回家嗎?”
沈孝秀顯然不在狀態(tài),望著黑暗處走神,愣了愣:
“好,回家。”也不知聽清楚了,還是隨口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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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到這這來了?
顧倩倩想說她是要回自己家,那個懸崖上開紅花的小院,不是來圣女的宅?。〉@關(guān)頭又不敢再提。
頭頂巨大的銀杏樹枝椏茂密,如云似蓋,月華從葉隙間點點落下。
她給抱著走了半天,幾乎已能確認沈孝秀狀態(tài)不對頭,體溫過高暖烘烘的熱,像是發(fā)燒了,身上白衣與時令嚴重不符。
如此大冷的天,誰會半夜發(fā)著燒穿件單衣提劍滿街跑?
沈孝秀表情像在夢游,放下懷中孩子,喃喃:
“自己去玩兒吧?!鞭D(zhuǎn)身走開。
顧倩倩才落地,嘶——好涼!趕緊曲起腳掌以盡量減少觸地面積,天寒地凍沒穿鞋襪,幾秒鐘赤著的腳丫子已經(jīng)冷到生痛。
她連蹦帶跳跑向回廊,回廊至少鋪了木質(zhì)地板,能比踩青石強點。
這個時間段神他喵的去玩!顧倩倩環(huán)顧,院子里烏漆麻黑,莫說燈連個人影都沒。
沈沖估計也在睡覺吧?話說,種在花盆里到底需不需要睡覺?如果睡,能躺平嗎,還是像馬那樣站著?
她從未試過午夜的時候來訪,唯一一次天黑后見到沈沖,他正被萬壽須包得像個裹蒸種并且昏迷不醒。
顧倩倩沖旁邊一盆盆景小聲叫喚:
“沈沖,沈沖!能聽見嗎?喂,我跑你家來了?!?p> 萬壽須勾連整座宅邸面積內(nèi)的植物充當其耳目,他若沒睡理應(yīng)聽得見。
然而,卻毫無反應(yīng)。
黑暗中,風呼呼吹、樹葉響。
顧倩倩抱著胳膊瑟瑟發(fā)抖,仍不死心:
“你若是醒著趕緊答我一聲……哦,對了,我給你備了生日禮物,挺漂亮的,是……兩個藍綠色的斑鳥羽毛??上г诩覜]帶里,也不知道今晚會來……我凍得要命??!”
經(jīng)上次封城事件,爸媽被等一系列事情分心分神再沒上門拜訪過圣女。先是老爹養(yǎng)傷,接著外出緊趕慢趕找地穴、垂釣死氣種子,剛到家又被人堵著門訛詐。
依舊沒人回應(yīng)。
顧倩倩察覺出些異樣,滿院子仆從都睡了嗎?剛才隨沈孝秀進來路上可是半個活人都沒碰到。不留誰守夜嗎?自家柴房大的小地方還放只翠花看門呢。
上回分手沈沖沒受什么嚴重傷害吧?回去后還能原樣被種回花盆里嗎?
冷得扛不住,她憑借往日記憶摸索著向里進。
身上披風雖有一定厚度,但由于是半路撿來的不合身,過大絆腳不說還哪哪都空蕩蕩的寒風隨便灌,熱氣很快蕩然無存。
興許是冬天風太大,沿途屋子門窗都關(guān)得嚴實。顧倩倩直接放棄敲門,前面這幾進院落是平日會客的地方,夜間未必有人住。
邊跑她邊像寒號鳥似的暗暗發(fā)誓,日后定要在小紅棺內(nèi)多放衣褲鞋襪應(yīng)急。
終于,前面有間側(cè)廳沒關(guān)門。
與其說側(cè)廳,門窗大開的那處倒更像個拿來宴客的四角涼亭。無燈,銀白月光下,內(nèi)里垂落到地的帷幔仿佛幽怨婦人的長發(fā),紛紛朝外飄飛,氣氛稍微有些詭異。
黑暗中,什么東西被吹動撞擊硬物,發(fā)出“噹、噹、噹”的規(guī)律響聲。
顧倩倩奔進去,身上徒然一暖。
太好了,房間里地暖居然忘記關(guān)!這大宅里好些房間是鋪了地暖的。
腳底熱乎乎,一陣舒適感直往上竄。她簡直恨不得立刻躺下滾兩滾。終究是別人家,陌生環(huán)境不敢太放肆了。
顧倩倩沒走兩步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像踩到了稀飯還是水草?她翻起腳掌,見是墨綠近黑色的泥狀物,剁碎菜葉子似的,聞聞有些腥腐。地上隔不老遠還有老大幾滴,仿佛誰倒垃圾路上袋子漏了淋淋瀝瀝一路。
顧倩倩蹭掉臟東西,找塊干凈地方盤腿坐下,上身前傾,手掌按在地面,長出口氣。
逐漸暖起來后,她四下打量。
這間廳堂約莫有四分之一個籃球場大,單堵是墻、其余三面均懸垂著帷幔。從飄飛帷幔間望出去,除外她來時路,可見一處帶假山的小庭院,另一邊則是粼粼反光的荷花池。
不愧為曾經(jīng)金尊玉貴的圣女,暫住地隨便一會客室都幽雅別有景致。
廳里不見桌椅,軟墊、只有靠背沒腿的佛凳四下散落,像是用過來不及收拾。
突然,顧倩倩目光猛地一縮,那是什么?
廳堂后半段側(cè)邊地墊上,有堆小小的陰影靜靜隆起。
是……誰在那里躺著?
她略猶豫,起身躊躇著走過去。寬大披風在地面拖出微弱摩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