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看，顧倩倩赫然發(fā)現(xiàn)：
那坨陰影竟是沈沖！
皎潔月光下他無聲無息仰面躺著，蓋一張極薄的絹絲小單，往日纏繞滿身的郁郁蔥蔥萬壽須此刻卻找不見蹤影。
她驚訝，脫口而出：
“沈沖……你怎么睡這里？”
地上男孩雙目緊閉，不動不回應(yīng)。
托地暖充足的福，屋里不算冷。四面八方灌進(jìn)來的夜風(fēng)溫差明顯，起旋、抽打帷幔撞擊出輕響。
胡亂扒拉開自己紛飛的亂發(fā)，顧倩倩明顯察覺到不對。
與其說活人，眼前靜臥的朋友更像是個后現(xiàn)代派抽象等身玩偶。頭大似瓜，瘦長、僵直的四肢軀干在薄被單下凹凸隆起、清晰可見。
她莫名有些不安，用力咽口口水。
風(fēng)大，帷幔高揚、甩下……
月華灑在沈沖臉上像戴了層幽銀面具，鼻翼、嘴角、下顎……線條干凈，仿佛人工慢雕細(xì)修而成的精致器物。黃色海星樣降世金蓮仍在，默默趴在前額位置凹造型，兢兢業(yè)業(yè)COSPLAY眼部外觀。
睡著了嗎，還是……顧倩倩已顧不得冒昧打擾，聲音帶顫：
“沈，沈沖，醒醒?！?p> 然而，對方卻沒有像從前n多次那樣笑著轉(zhuǎn)頭回望過來。
顧倩倩咬嘴唇定定望著，隱約有了猜測，手卻依然沒忍住伸向他頸動脈。
所觸之處頸部肌肉硬邦邦……這說明不了什么，沈沖本來就全身僵硬，未必是異常。
更往深里摸，她心“咯噔”一沉。
涼的！
地板熱烘烘，男孩體溫卻比她這個剛天寒地凍挨了整路冷的還低。
靜脈安安靜靜，觸不到丁點波動。
顧倩倩使勁吸鼻子，不死心，上下找尋，依舊是沒有。
心口甚至連點殘余的熱乎勁都欠奉。
她趴下來貼著聽，靜悄悄，心臟搏動完全消失。
怎么辦，要急救嗎？
顧倩倩大急，徒勞地趕忙跪坐在側(cè)面試圖開始心外按壓，但隨即明白沈沖何止僅僅呼吸、心跳全無，是徹底已經(jīng)涼了！時間不短，根本回天乏術(shù)。
老媽為什么不在?。?！
頭發(fā)在風(fēng)中亂舞，她擰眉狠狠盯著眼前。
也許，情況并沒有那么差，這是修真界某種不知名的術(shù)法？
也許，人家睡著時就是這樣冷冰冰不喘氣，等醒過來就一切都好了恢復(fù)正常？
也許……
黃泉鏡能憑空幻替自己化出具本不真實存在的幻身，憑什么沈沖不能滿血復(fù)活？
顧倩倩暗暗希翼，同時轉(zhuǎn)頭四顧，甭管實際情況如何，這個時候還是趕緊喊人幫忙才對。
突然，沈沖身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降世金蓮！只見那朵原本貼伏在其面部裝紋身的黃色大花，像是猛地活了過來。不待她作任何反應(yīng)，它迅速以五個花瓣頂端作支點，海星般架空身體拱起“伸胳膊探腿”，喝醉酒似的蹣跚賴過來。
好詭異！顧倩倩連忙抽手后昂堪堪躲過。
那花周身軟塌塌沒骨頭，仿佛硅膠制品或者張超韌香蕉皮，兩條“腿”使力猛地彈高、剩余三片觸角“吧唧”直接糊她踝關(guān)節(jié)處。
冰涼，而且軟！顧倩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慌不迭扒拉：
“你…你走開！”。
那東西卻極膠著，像長吸盤的八爪魚緊緊纏住，甚至趁人不備抬起花瓣當(dāng)腳，往膝蓋上攀爬。
“走，走開?。 彼B撕帶扯掙出滿頭汗，連皮都擰疼了居然仍奈不得它何。
見鬼了，喵的！
降世金蓮由膝蓋到肘，很快便死皮賴臉爬到肩頭，仿佛科幻電影中跑出來的外星軟體動物。粘附力之強(qiáng)堪比自帶502膠，而且柔韌十足，根本不是孩童肌體所能抗衡的。
顧倩倩拽得眼冒金星，若非顧忌它可能蘊含毒性，都想直接發(fā)狠上嘴用牙咬了。
所以，烏云珠出來的時候她完全沒注意。
圣女竟也像是并未看見她，腳步有些踉蹌跌撞著走過來。
等顧倩倩發(fā)現(xiàn)時抬眼看，直接嚇了一跳：
這哪里還是曾經(jīng)那個使人一眼便見而忘俗、漂亮得不似凡俗生物的人間仙子？
沒點燈，此時視物全靠此外映入的渺渺月色。
幽黯景致中，烏云珠黑發(fā)瀑布樣披散，穿得極少，單薄絹制衣裙飄揚，白生生雙足裸著。臉上表情半是悲傷半是迷茫，有種魘在最凄厲夢境中的無助失措感。沒哭，卻比大聲嚎哭還讓人瞧著難受。
顧倩倩瞬間聯(lián)想到《倩女幽魂》里化為麗鬼的枉死紅顏、大內(nèi)冷宮中地縛靈……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該分辯什么，躊躇著徒勞解釋，聲音之輕仿佛唯恐驚醒夢中人：
“阿姨……不是，我進(jìn)來的時候沈沖就這樣了，他……”
顧倩倩其實更想問沈沖是不是死了，還能不能活過來，又唯恐事實太過殘忍。
近在咫尺，烏云珠充耳不聞，依舊對她視而不見，仿佛雙方正在不同緯度，或者舞臺上同時上演兩幕話劇，沈沖母子是一出、顧倩倩一出。
顧倩倩手上降世金蓮被扯口香糖那樣拉老長變形，但角力雙方維持個古怪姿勢，似乎都暫時忘了繼續(xù)撕掰。
烏云珠走到近前跪下，溫柔地將僵硬的沈沖抱到懷里摟著，動作小心如同生怕驚醒熟睡孩子。她身體前后微微搖擺，以鼻音隱約哼著個曲調(diào)，單手拍兒子哄：
“沖兒乖……乖乖睡，睡一覺便起來……”
她……顧倩倩不忍、困惑之余有點毛骨悚然。
沈沖沒死？
還是他媽媽的精神出了問題？
顧倩倩即便不情愿，卻傾向于后者。喪子之痛不是大多數(shù)人能輕易承受的。
隨著上身體搖擺幅度漸增，圣女昂頭閉眼，眼角有晶瑩淚珠滑下來。
她還是知道的啊，并非完全糊涂。顧倩倩看得更心疼。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沈沖身上沒明顯可見外傷，所以說是中毒了嗎？如果是，為什么沒有上門喊老媽幫忙？因為發(fā)作太快、太猛來不及嗎？
或許不是毒，是詛咒或者其他？
對了，沈沖身上原本終日繞著那些萬壽須哪去了？
顧倩倩視線搜索，赫然便在他腰以下至腿部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些黑綠色泥狀青苔附著，星星點點不注意很容易被忽略為骯痕。她憶起剛才進(jìn)屋時地上好像踩到過。
那一小攤一小攤的是萬壽須！
萬壽須全爛成泥了，賴其維生的沈沖怎么可能還繼續(xù)安然無恙？老媽給的輪回丹僅保他脫離陣盤暫時存活，卻未料到更重要的寄生植物居然整株腐化。
植物系修士？詛咒？毒殺？陣師……顧倩倩腦子亂。
“你怎么又回來了。”門外一聲嘆息。
顧倩倩回頭。
是白衣的沈孝秀，手上已經(jīng)沒劍，站在圍欄外發(fā)飄飛。
帷幔被寒風(fēng)揚得老高。
他單手抹臉，昂頭看天，像是胸里憋得喘不過氣。
他也早知道了。顧倩倩秒懂先前在街上沈孝秀舉止的古怪感緣何而來。
任誰死了獨子，都難免。
她突然覺得：沈孝秀是個好人啊，自家兒子剛咽氣，居然還肯幫忙管閑事救助別家的小孩。畢竟當(dāng)時沈孝秀顯然未能先認(rèn)出棺材中幼女模樣的顧倩倩。
隨丈夫的出現(xiàn)，圣女似乎連先前那點清明都已消失殆盡，身體前后搖晃似在哄孩子：
“五哥，你快來看，沖兒這兩天是不是長高了，我好久都沒這么抱著她了?！北砬橄窨抻窒裥?，讓人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