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瞎子講到那個變戲法的老頭說了句“這宅子里的鬼已經(jīng)都請走了?!边@段往事算是講的完了。
可李金卻還聽的有些意猶未盡,感覺駱瞎子這個故事講的有些虎頭蛇尾,吊人胃口,于是問道“然后呢?”
駱瞎子告訴他沒有然后了。
藍(lán)大膽也有些忍不住“不是,老駱,那老頭說了句‘鬼都請走了’就完事兒了?”
“是啊,神仙索都演完了,那晚的戲就結(jié)束了?!瘪樝棺踊卣f。
趙帶蒂又問“那神仙索演完后的然后呢?”
駱瞎子說“各回各家啊。”順勢從口袋里掏出了他那只老煙槍叼在了嘴上,點(diǎn)燃了一鍋煙,吸了起來,看來講故事這事兒還挺費(fèi)煙的。
李金說駱瞎子這故事講得不好,神仙索根本都沒有講得清楚,為啥啊天上下了血,那男吊后來又怎么樣了!跑去了哪里。
駱瞎子說戲法終歸是戲,這里面有幌子。
先前那女吊掛彩、上吊,都是聽那扮李七的武生所說的,他一會從幕布里探出頭喊上一句“男吊女吊打起來啦!女吊掛了彩!”
又一會,再探出頭喊一句“班主不好啦!女吊尋短見了!”
可這都是聽他喊的,看戲的人,誰也沒真瞧見那男吊與女吊打架,也沒瞧見女吊上吊。
后來王靈官在鏡子中見鬼,這鏡子里的景象咱們也是沒見到。男吊被鬼絆倒,躺在地上嚷“有鬼?!币捕际撬约赫f的,至于鬼在哪,看戲的人可沒瞧見。
全然是這伙人自己講的,自己演的。
李金問他說“駱叔你看那戲的時(shí)候就知道是假的嗎?”
駱瞎子說反正我是沒瞧見有什么鬼,這場戲里,前前后后所發(fā)生的所有事兒都是做個鋪墊,為的烘托出一個恐怖的氛圍來,將觀眾帶入其中,信以為真。
所以說這場戲巧妙,巧妙在設(shè)計(jì),一步一步帶動著現(xiàn)場觀眾,或者說是現(xiàn)場觀眾都被這戲班的人牽著鼻子走。但神仙索我起先也沒看出什么破綻來,是后來聽了這伙人講的。
這伙戲班專門接清宅的戲來演,而且專門演“目蓮戲”中的戲碼,目蓮戲是徽州一代有名的鬼戲,分為幾個橋段,有目蓮救母等,這個戲班專挑目蓮戲里的男吊、女吊這類可怖的橋段來演,戲場總會發(fā)生一些詭異的事件來,就像駱瞎子看的那場戲一般,頻繁的出現(xiàn)些事故,讓看戲的觀眾覺得戲場是真的有鬼。
再到演壓軸的那場戲“神仙索”時(shí),因?yàn)榍懊嬉呀?jīng)做足了鋪墊,在場看戲的人早已被先前所發(fā)生的一幕幕給擾亂,現(xiàn)場充斥著可怖的氣氛,哪里還顧得上瞧這“神仙索”這出戲有什么破綻。這戲班也是靠著神仙索清宅、清鬼的噱頭轉(zhuǎn)了不少錢。
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這支戲班終究還是遇見了真鬼。
就在駱瞎子看戲那一晚后的不久,一天夜里這支戲班被請到了一處荒山之中演戲,荒山之中有一處不大的村莊,據(jù)請戲班的來的人說,是早年為了躲避戰(zhàn)亂,幾家人便躲進(jìn)了這處荒山之中,隨著多年的繁衍,逐漸有了現(xiàn)在村莊的的模樣。
戲班在這演了一整晚的戲,還是那些常演的戲碼,與鬼神有關(guān),主家很是高興,給了戲班不少的錢,又在村里找了一出空宅,安排戲班里的人在這暫住一夜。
駱瞎子那時(shí)候也是正值年輕,走南闖北,正在徽州一代,一天清晨趕路時(shí)途徑一片荒地,荒地里頭橫七豎八的豎著好個些墓碑,一包包埃墳遍布,還有幾只棺材已經(jīng)從土里被刨了出來,裸露在外。
看樣子這是一處家墳,積年累月,已經(jīng)葬了不少的人。
駱瞎子再一看,這墳地里頭居然躺著十一、二個人,駱瞎子第一反應(yīng)是,怎么尸體都被刨了出來,躺在外面。
再走近一瞧,地上躺著的那些人,有男有女,衣著光鮮,漏在衣服外的手上、臉上的肉都是紅潤著有血色,無腐爛之相。哪里是什么尸體,都是一些活生生的人。
駱瞎子腳邊正躺著一人,看起來年歲大些,瞧著眼熟,駱瞎子思緒回憶一下,赫然發(fā)覺,這不正是前幾日在荒宅里看的那場鬼戲時(shí)的戲班班主嗎!
駱瞎子連忙矮下身子,蹲在戲班班主身旁一側(cè),手指在班主脖頸上脈門處一抹,還活著。
幾經(jīng)搖晃,也不見那戲班班主醒來,駱瞎子開始用力的拍打著戲班班主的臉頰,那班主被他抽醒,卻也不腦,好似沒什么痛覺,睡眼惺忪好的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神色深是疲憊,全然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周遭發(fā)生了些什么事兒。
那戲班班主躺在地上半天才有些緩過神來,望著頭頂上空蕩蕩的天空,自己昨夜明明躺在床上,睡在屋里,怎么今早起身,眼前卻無瓦遮頂,霎時(shí)才發(fā)覺身上有些冷,竟是在野外住了一宿。
在回觀四周,哪有什么房屋,遍地的蛇蟲鼠蟻,累累骸骨橫在林皋之間。
那戲班班主被驚的一身涼汗,連問駱瞎子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駱瞎子卻哪里知道“我剛打這路過,就見你們一眾人,睡在這墳崗上?!?p> 駱瞎子又將其余眾人一一叫醒,待這戲班里的人都醒了以后,卻一時(shí)間分不清昨天夜里與今日清晨哪個是夢,也礙于這墳崗之上的可怖,眾人沒有多言,趕快收拾好東西,離開了墳崗。
走出有二、三里地的距離,一眾人才找一處平坦的空地歇下腳來,大伙聚在班主身邊,說起昨晚的事來。
大伙都清晰的記得,昨天夜里被人請到一戶村莊,唱了一場大戲,直唱至很晚,主家很是高興,給了不少賞銀,有安排了住宿,怎的今天一醒來卻是睡在墳崗之中?
是眾人都記得錯了?
不會,昨夜戲臺下一整村的村民,那還能有假?
難不成是村民半夜里趁著眾人熟睡時(shí)將大伙給抬到了這墳地里?
也不會,村民如若這么干圖些什么?又輕點(diǎn)下行囊,什么東西都沒丟。
駱瞎子也是好奇,問這戲班里的人說“你們?nèi)ミ^的村子叫什么?”駱瞎子心想,既然是去村子里唱的戲,那不如再回村子里問問。
駱瞎子這一問,旁邊有人回說“我知道,叫……叫……叫什么來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給忘了。
戲班里的人,都想了一會,卻沒有一人能記得起昨夜唱戲戲的那村子叫什么名字,明明記得那村里人有說過,眾人也是感覺那村子的名稱就在嘴邊,卻怎么也叫不出來。
這時(shí)候有人忽然說道“班主,錢!錢!昨晚主家給的賞銀!”
戲班班主也是恍然大悟,這事兒不能錯,明記得那主家昨天給了不少的賞銀,班主連忙找出來錢匣,捧在手里還挺沉,班主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還在,還在。”
說話間將那錢匣打開查看,卻哪里有什么錢來,錢匣中裝的分明都是些石子、土塊,還有幾張冥幣。
眾人這下方知昨天夜里是遇見了真鬼,這時(shí)放從箱底取出了祖師爺?shù)纳裣駚?,擺在戲箱之上,焚香叩拜。
而后駱瞎子又與那戲班同行了一段路,行路里與那班主天南地北的聊了不少,班主見駱瞎子也是個頗有能耐的人,對其很是稱贊,又見駱瞎子忽問到神仙索一事,想了想跟駱瞎子說“技不外傳,海不漏底,但我是真?zhèn)€喜歡你,講給你聽一點(diǎn),就一點(diǎn)?!?p> 那戲班班主孩子駱瞎子說,演這神仙索前,現(xiàn)場的觀眾已經(jīng)被先前一幢幢的鬼事嚇的不輕,又熄了燈,沒有什么光亮,而且戲班是專挑陰天時(shí)候演的這出戲,現(xiàn)場的恐怖氣氛早已使在場看戲的眾人顧不上探究真?zhèn)巍?p> 而天井上早早藏好了戲班的人,南北兩側(cè)各排有兩人,南側(cè)的人手捧黑絹,這黑絹的另一頭用細(xì)絲拴著,細(xì)絲由站在北側(cè)那人拉在手里。只等下面一熄蠟,沒了光亮,看戲的眾人正一頭霧水時(shí),沒人注意得到,天井北側(cè)那人趕快拽動手中細(xì)線,將黑絹布鋪蓋在天井上空。
因?yàn)楹诮伇旧聿馁|(zhì)很薄,加上陰天,天井下又沒了燈,站在天井上南北兩側(cè)的人各拉住黑絹布的一端,不斷的抖動起來,更像是黑夜中天空里的云層翻滾。這黑絹雖然薄,但還是能遮蓋住人們的視線,等那演神仙索的老頭飛身到了黑絹布的上頭,底下的人也瞧不見他的身影。
演神仙索的老頭手里那捆粗麻繩,里面也是埋著細(xì)線,細(xì)線早就拴在了天井上,天井上東西兩側(cè)搭了架子,架子上鑲著滑輪,待那老頭說“我要走了?!钡臅r(shí)候,就是個信號,天井上藏著的人開始拉拽麻繩里的那根細(xì)線,等將麻繩也拽到空中后,搭在滑輪上,便將那老頭拉到了空中。
而那突然下起的血雨,也是從黑絹后灑下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雞血。一切都是為了將現(xiàn)場恐怖的氣氛發(fā)揮到極致。
除此之外,那戲班班主未再多講。
辭別前駱瞎子送了那班主一枚生銹的箭頭,說是辟邪,也告誡那戲班班主,要多敬畏些鬼神……
但今天看的這出砍頭的戲法卻完全沒什么破綻可言,就連駱瞎子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那變戲法的老頭,手捧起那顆被他砍落在地的小男孩的頭顱,先前他那一刀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刀鈍,未能將那小男孩的腦袋一刀砍斷,那孩子的腦袋仰著殼從長凳上搭了下來,腦袋和脖子間只剩下一絲皮膚相連著。
遲了一會,那男孩的腦袋才從脖子上掉落在了地上,滾了幾滾,被那變戲法的老頭彎腰捧起,放在長凳上,男孩兒的頭和身子間還有些縫隙,沒有連在一起。
那老頭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含一口酒在嘴里,噗的一下吹在了那男孩兒的腦袋上,然后用手將男孩兒的腦袋和身子并在一起,嘴里說著“長、長、長、長、長!”
又用手在那男孩兒脖子與身子的拼接處捏了捏,那孩子竟然一下從長凳上蹦了下來,跳跳噠噠的,說什么“我又活啦!我活啦!”活像一只僵尸。
演完了砍頭的戲碼,那衣著襤褸的老頭開始收拾起物件來,也不主動討要什么賞錢,有一些看客朝著地上扔了些銅板,只等那老頭收拾得好了,才去拾起。
這時(shí)候看戲法的人群也已經(jīng)散去了,麻花店的老板也走了過來,要留駱瞎子幾人吃個晚飯?jiān)僮?,駱瞎子推說還有些事沒辦好,那老板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跟駱瞎子說,什么時(shí)候再到縣里來一定要到自己家里坐坐。
駱瞎子應(yīng)承著回說,一定,一定。
待那麻花店的老板回到店里后,變戲法的老頭也將自己用來變戲法的那些物件整理的妥當(dāng),裝滿了兩只小木箱,一條長凳當(dāng)做扁擔(dān)抗在肩上,挑起了兩只木箱。又招呼了聲“走!”那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已經(jīng)如同是兩只木偶一般,跟在他的身后走了。
此時(shí)見天色已有些隱隱暗淡,冬季里天黑的早些,駱瞎子不敢耽擱,也招呼李金、藍(lán)大膽、趙帶蒂三人,跟了上去。
前面變戲法的老頭一行三人,后面駱瞎子一行四人,駱瞎子幾人不敢跟的太近,始終與那老頭三人隔著半條街的距離。
天黑了變戲法的老頭總該是要回到自己的住處去,需得到那老頭的住處瞧一瞧有什么古怪的沒有。
駱瞎子說跟著變戲法的那兩個孩童身上沒有活人氣,看起來就是兩具行尸走肉,早些年聽聞過有煉尸的術(shù)士,但還沒遇見過,這兩個孩童保不齊就是這老頭煉的尸。
駱瞎子有心去查驗(yàn)一番,藍(lán)大膽還真不辱沒他大膽的名號,他拍著胸脯說“我去!”
駱瞎子遞給他一根白色的短針,這針正是前幾日黃玉郎打死的那只白毛刺猬精身上的刺,葉寧遠(yuǎn)走的時(shí)候?qū)⒛抢洗题砩系拇塘艚o了駱瞎子,知道他是個赤腳醫(yī)生,留著有用處。
老刺猬的皮有名,中醫(yī)里叫仙人衣,上面的刺叫仙人刺。
駱瞎子說要想驗(yàn)證那兩個孩童是否是行尸也是簡單,用這仙人刺刺他、她一下便知,不用刺的太深,刺罷后看這刺的顏色。
藍(lán)大膽接過了仙人刺便要上前,這時(shí)候趙帶蒂說“別,萬一是個活人,被刺這一下咋辦?人家還不得急了?”
駱瞎子說沒事兒,他有把握,斷定了這倆孩童并非是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趙帶蒂這才放下心來。
藍(lán)大膽將仙人刺攥著手里,他手掌寬大,仙人刺被他捏在手里頭只漏出了一指寬的尖來。藍(lán)大膽快走幾步,很快就來到了變戲法老頭三人的身后。
路上行人并不多,藍(lán)大膽故意擠到那變戲法的老頭三人身旁,嘴里嚷著“哎,讓一讓,讓一讓啦!”說話間貼著身子從那變戲法老頭的身旁擠過。
錯身間藍(lán)大膽捏著仙人刺的刺尖扎在了變戲法的老頭屁股上。
藍(lán)大膽自認(rèn)為是得了手,他這一過,那變戲法的老頭身子一抖,將手中挑子通通扔在了地上,呲牙咧嘴喊道“哎呦!你!拿了什么東西扎我!”
藍(lán)大膽聽這老頭一喊,忙起身就跑,不忘看了眼手中那根仙人刺,仙人刺的尖上還留著變戲法老頭身上的血,藍(lán)大膽頭也不回的繼續(xù)跑,一邊跑還不忘喊了聲“是紅色的!”
駱瞎子連忙抓過李金和趙帶蒂側(cè)著身子躲在了街邊,怕被那變戲法的老頭給發(fā)現(xiàn)。
駱瞎子連連低聲罵到“王八犢子的,王八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