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遠寧越想越憋屈,若是讓他激戰(zhàn)一夜,最后是這樣的結局,他可能還沒有現(xiàn)在這般氣悶。慕容遠寧感覺血液就堵在嗓子眼兒,心臟也無限膨脹,擠壓著五臟六腑,擠壓著氣管,讓他無法呼吸。
慕容遠寧真想給自己的心上狠狠來一劍,卸了里面的氣,好在慕容遠寧多少還殘存些理智,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了一陣之后,手狠狠地砸向一邊的石頭,石頭應聲破裂,手上也極深地劃出一個道子,汩汩地往外冒著血。
周遭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和交談的聲音,一臉驚恐地往慕容遠寧這邊看。一時間,山谷中又是一片萬籟俱寂。
程英忠嚇了一跳,忙托著慕容遠寧的手,叫道:“哎呀!殿下,您這是做什么?!您做什么都不能自殘??!軍醫(yī)!軍醫(yī)!快過來看看!快過來看看呀!”
滾燙的鮮血流出體內,慕容遠寧才覺得身體里多少有了些空地,終于灌進去些空氣。慕容遠寧一下一下沉重地呼吸著,輕聲道:“我沒事,死不了?!?p> 程英忠這才噤了聲,看著慕容遠寧漲紅得有些發(fā)紫的臉,心里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在這時候給慕容遠寧添堵。程英忠臉上的猶豫,慕容遠寧都看在眼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邊嘆著氣邊道:“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程英忠抬眼看了看慕容遠寧,又低垂著眼瞼,之后才張口道:“這么大的傷亡要怎么和禮王殿下回報?”
慕容遠寧心里似乎又被打進去一股氣去,猛地閉上眼睛,眉頭緊鎖,左手按在膝蓋上,右手捏著眉心。慕容遠寧焦躁地錘著自己的左腿,他根本不用回京去見自己那王兄,現(xiàn)在就能想象到他的那一副樣子。那一副蹙著眉頭嚴兄的樣子,教導自己,又要數(shù)落他在哪一步棋失一著。
慕容遠寧懊悔自己當初為什么不再小心一點兒,竟然有如此一大敗。又一想自己給了慕容遠佑這么大一話柄,只覺得身上的虎符似是要從懷中掉落,心里隱隱地有些擔憂。
“殿下?殿下?要怎么回呀?”程英忠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能怎么回?!”慕容遠寧喝道,周遭又往這邊看過來,程英忠忙回頭安撫著眾人,一面躬身等著慕容遠寧后面的訓話,“這事情能瞞得住嗎?你想怎么回就怎么回?還用我教你嗎?”慕容遠寧沒好氣地說道。
程英忠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拼命地點了點頭,愈發(fā)小心了。慕容遠寧揮了揮手,道:“別在這兒站著了,該干嘛干嘛去?!”慕容遠寧緊握著雙拳,往遠處望去,那小小土樓的輪廓。他能看見,他能看見,那土樓上分明有人在朝他笑,笑得那么猖狂,那么得意。
“羅家莊!”慕容遠寧面上浮出一抹冷笑,“還真是藏龍臥虎...”慕容遠寧緊緊攥著拳頭,“倒要看看是你們的高人厲害,還是我的鐵騎厲害!”慕容遠寧暗暗發(fā)誓,等著吧,本王定將它夷為平地為你們報仇。
天翻了魚肚白,羅家莊內,噗噗地作響,像是海浪擊打著兩岸的聲音將整個城市喚醒。聯(lián)通的河道,鼓鼓作響,像是馬蹄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千軍萬馬沖鋒陷陣。
羅婆婆和拓跋莫淑站在土樓之上,看著城外的大湖。上面漂浮著一些木樁子,似乎是支撐營帳所用,也有可能是個家居的殘件。白色營帳的油布鋪在湖面上,遮蓋住底下的亡人,才顯得沒有那樣難以入目。
羅婆婆冒著血絲的雙眼,難掩興奮的神色,笑道:“姑娘,你這辦法真的可行,你可是解了我們羅家莊的燃眉之急啊,若是沒有你,我們可怎么辦?婆婆該怎么謝謝你才好?!?p> 拓跋莫淑看著眼前的景象,想象著水褪去后的尸橫遍野,心里暗暗抽痛。當初,她還只是在后方獻計獻策,勉強可以說這些人命與她沒有關系,如今還能說自己的手上沒有人命嗎?
陸巧兒見拓跋莫淑沉著臉發(fā)呆,輕聲喚道:“小姐,羅婆婆跟您說話呢?!?p> 拓跋莫淑這才嘆了口氣,緩緩收回目光。轉頭沖著羅婆婆,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也置身其中,不過是自救而已?!?p> 羅婆婆沒想到拓跋莫淑還真有這樣的本事,心想這下有望了。遂也不在意拓跋莫淑的冷淡,笑著挽住拓跋莫淑的胳膊,道:“話雖是如此,但婆婆還是承你的好。早知道姑娘有這樣的本事,早向姑娘請教了,我們也能少些傷亡?!闭f完仰天舒心地嘆了口氣,道,“婆婆還真當要到這羅家莊的末日了。真是天不亡我,給婆婆送來姑娘這樣的人物,真是老天保佑啊?!闭f著雙手合十,緩緩閉上眼睛。
拓跋莫淑看著羅婆婆的側顏,暗暗搖頭,又扯出一抹笑容,輕聲道:“這一夜,婆婆也累了,小女子就不在這里打擾了,也回去歇歇了?!?p> “對,是該歇歇了?!绷_婆婆笑道,“以后還要仰仗姑娘呢。”
“以后?”拓跋莫淑眼睛微瞇。
“是啊,想來虞將軍也會愿意姑娘幫我老婆子守住羅家莊。也省得南齊腹地受到攻擊。”羅婆婆笑著說道,“想來若是虞將軍來了,郡守也會賣他的面子了?!?p> “婆婆最好希冀虞將軍能來得快些,在慕容遠寧卷土重來的時候?!蹦缋渎暤?。
“啊,對...”還未等羅婆婆回話,拓跋莫淑自顧自地說完,一福身,帶著陸巧兒下了土樓。
羅婆婆看著莫淑的背影,頭一歪,心道,自己是哪一句話得罪她了?這小丫頭心里又有什么打算了?羅婆婆轉頭看土樓外的狼藉,腦子拼命地旋轉著。
“這臭丫頭整日里也不知再想什么?!绷_婆婆嘟囔道,又招了招手,一個護衛(wèi)走到了跟前。羅婆婆側頭道:“你去看看,那莫姑娘又打算做什么,記得回來報給我?!?p> 拓跋莫淑和陸巧兒往院落而去,一路不言,到了房中,拓跋莫淑坐到桌旁,低聲對陸巧兒道:“巧兒,去把門院子的門關上,看看外面有沒有什么人。”
陸巧兒一福身往門口走去,四下張望,才把門給關上。然后回頭沖著拓跋莫淑點了點頭,眉頭輕蹙,走到莫淑面前,輕聲問道:“小姐,這是做什么?”
“今晚咱們就離開這里。”拓跋莫淑一臉疲憊地說道。
“為什么?!”陸巧兒有些奇怪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呢?
莫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是我把別人想得太壞了也未可知,不過,我總覺得,我總覺得這一次我逞能去幫他們退敵,似乎是錯了?!蓖匕夏绱怪鄄€,緩緩道。
“這話是什么意思?”陸巧兒看拓跋莫淑面色嚴肅,也跟著緊張起來。
“聽羅婆婆的口氣,她不想讓我走,她想讓我退敵,你沒聽出來?”拓跋莫淑也皺起眉頭道。
“這有什么問題嗎?雖然說我們是沒有這個義務,但是,總歸是南齊的領土,多少和我們也有些情誼?!标懬蓛旱拿碱^倒是舒展開來,無所謂道。
拓跋莫淑抬眼看向陸巧兒,搖搖頭,笑道:“你想得倒簡單。你說,南燕既然派了了個親王又說是南燕戰(zhàn)神,來沖擊南齊北境,顯然是勢在必得。這區(qū)區(qū)一個羅家莊...”
“小姐這一晚上當真真是辛苦了,一會兒給您泡杯熱茶,您也好提提神,一會兒讓他們來弄些清粥,省得胃受不了?!边€沒等拓跋莫淑說完,陸巧兒打斷了拓跋莫淑的話,很是輕快地說道,一面說著眼睛一面往房頂上瞄去。
拓跋莫淑心領神會,回道:“好呀,我先進去倚一會兒?!?p> “好,不過,您這一套衣服已穿了一日,今兒要換套新的嗎?”陸巧兒微笑著說道。
拓跋莫淑笑眼彎彎,道:“說得也是,那就麻煩我們巧兒了?!?p> 陸巧兒回以一笑,福了福身,先是叫了人準備清粥暖茶,然后便轉身到衣櫥去收拾。拓跋莫淑則倚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但緊皺的眉頭,可以想見,腦子里怕是正經歷一場亂斗呢。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房頂上的護衛(wèi)聽到底下沒了動靜,實在待著無聊,這才退了下去,稟報羅婆婆去了。又過不一會兒,有人輕叩房門,送了粥茶進來,陸巧兒接過,放在桌子上,側耳傾聽了許久,當真沒了響動,這才往內室走去。
陸巧兒輕聲喚道:“小姐,人走了?!?p> 拓跋莫淑睜開眼和陸巧兒對視上,嘴邊帶著一抹淺笑,一副“你看吧”的樣子。
陸巧兒頷首輕笑,道:“好好好,還是您厲害?!辈挥衫浜咭宦?,道“這羅婆婆,咱們幫了她,不說派人送咱們走,她竟然還派人監(jiān)視咱們?!标懬蓛悍鲋匕夏缙鹕硗庾咧?,一邊說道。
“這也沒什么,她不過是為了羅家莊而已,若是我真有辦法也便罷了,只是...”拓跋莫淑嘆了口氣,又道:“慕容遠寧不會因為這一次打擊而退兵的,他既然是南燕的戰(zhàn)神,自然會知道這是我們黔驢技窮最后的困獸之斗,他還會打回來,而且怕是更加難纏?!?p> 陸巧兒在一旁道:“小姐當真沒有辦法?小姐就幫她這一次就是了,雖然這人實在是...”陸巧兒蹙了蹙眉,“實在是不愿意幫她,我們就看在年公子的面子上?!?p> 拓跋莫淑搖搖頭,嘆聲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婆婆說郡守會派兵援助,這么些時日過來了,你可見有援兵的跡象?”拓跋莫淑想了想又道,“若是虞將軍能趕來,還有回旋的余地,不過怕是沒有這么快的?!?p> 陸巧兒憤憤道:“這郡守也是,羅家莊已經打成了這幅樣子,眼看有滅莊的危險,這郡守身為地方官怎么都不派兵?!”
拓跋莫淑笑道:“這羅家莊世代在此,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方式。而郡守卻是個外人,雖然他名為此地的長官,但想必對這羅家莊根本沒有實際的管轄權。這羅家莊實際上就是一個城中城。而以羅家莊現(xiàn)在的兵力,尚且能與南燕對陣,平日里怕是也沒少給郡守氣受。即便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里過活,郡守也不見得能容得下他們。如今能夠借刀殺人,他會不利用這個機會?除非他馬上就要從這里離開,但若是如此,這個郡,不論發(fā)生什么,他怕是也不想再多管?!?p> “可是,他不怕這羅家莊滅了,他這個郡也就跟著沒了?咱們一路走來,流民可是不少。若是這個郡沒了,陛下能放得過他?”陸巧兒反駁道。
“的確,有這種風險。但是,你要知道這莊子是羅家人的根本,就像羅婆婆說的,那些元老不會讓這莊子輕易被南燕給占了??な夭槐爻霰?,羅家莊也會賣命,當羅家莊滅莊的時候,慕容遠寧必定也會折損不少。剩下的,就看南齊的大軍能不能趕到救援了,但是不管怎么說,這郡守總是保存了實力,多了些勝算,一舉兩得?!蹦缃o陸巧兒解釋道。
“怎么會有人心思這般重?”陸巧兒攥著帕子憤憤道。
拓跋莫淑一手端著熱茶,輕輕吹著,一邊幽幽道:“巧兒這是指桑罵槐嗎?”
陸巧兒吐了吐舌頭,賠笑道:“小姐,巧兒哪兒敢啊?!?p> 拓跋莫淑微笑著看著陸巧兒道:“收拾收拾東西吧,今晚上我們就走,還有別忘了和子信聯(lián)系上?!?p> 陸巧兒小心地看著拓跋莫淑臉上的神色,乖巧道:“是,奴婢遵命,小姐莫要生氣?!?p> 晚膳用過,拓跋莫淑和陸巧兒皆換了輕便的衣裝,裹了包袱,便從院中出去,往莊子后面走去。路上也些許的行人匆匆走過,大戰(zhàn)之后城中甚是蕭條。拓跋莫淑和陸巧兒二人做普通婦人裝扮,也沒有人注意,順利地到了莊門。
拓跋莫淑之前探過,莊子后身連著郡中,因前方受敵,莊子后面便疏于管理了。果不其然,今日土樓上也沒見到守兵,不等拓跋莫淑說話,陸巧兒三兩步跑了過去,打開了大門的門栓,準備推門而走。
剛把巨木打開,只聽到一個女聲,道:“莫姑娘,這么晚了,這是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