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請說?!北緛韮扇私允钦f笑,沒想到畢啟明突然正色起來,沈長春也正色起來,說道。
畢啟明低聲道:“醫(yī)師也知道在下為何耽誤這些時日,只是奇怪莫姑娘似乎并未和殿下有什么間隙??瓷先サ贡入x開前更親近了些?!?p> 沈長春一聽也正色道:“莫姑娘并不是隨便的姑娘,如今能到這個程度也是不易的。一開始時候,下官也嚇了一跳,之前下官給姑娘診治過一次,是個底子極好的姑娘。后來,身體虛弱得不行,關(guān)鍵是求生的意志不強,下官當(dāng)時看著也心焦得不行。后來有了那四位姑娘在旁勸著,陸巧兒姑娘又找了過來,這才好些了?!?p> 畢啟明點點頭,又問道:“那四位姑娘是什么出身?在下看莫姑娘對她們很是親近?!?p> “不錯,莫姑娘一大半原因便是因為這四位姑娘?!鄙蜷L春嘆了口氣,道,“這四位姑娘是南齊人,被擄來的。將軍應(yīng)該比下官清楚這營中得風(fēng)氣,那景象也被姑娘看了去,差點兒又大鬧一場?!?p> 畢啟明一聽,眉頭皺起道:“這般遭遇依莫姑娘的性子和身份,應(yīng)該不會再與殿下言語才是,怎么...?”
“還不是殿下威脅的,”沈長春輕聲道,“殿下只說若是姑娘有個好歹這四位姑娘便不能活命,還在姑娘面前下了令,將其他的那些女子皆殺了?!?p> “什么?!”畢啟明聽了心里一抽,看莫淑仍像之前一般溫文爾雅的樣子,只是多了些無奈的感覺,原來是經(jīng)歷了這些。
“噓!”沈長春忙伸手捏了畢啟明胳膊一下,壓低聲音道,“將軍只當(dāng)沒聽見,可別四處說去,殿下不讓營中人提起那事了,不光是怕莫姑娘聽了心寒,也怕禮王殿下知道?!?p> 畢啟明長舒了口氣,感覺后背出了一層薄汗,心里不知怎的隱隱有些發(fā)慌,道:“原來如此,我還說怎么莫姑娘似乎更親近了些?!?p> “也是沒有辦法,她一個弱女子能怎么樣?你看著兩人似乎親密,不過都是逢場作戲?!鄙蜷L春道,“元宵節(jié)那晚,姑娘不是晚些回來嗎?殿下其實已經(jīng)派了侍衛(wèi)到城門抓人了?!鳖D了頓又嘆道,“殿下也不容易,小心翼翼地生怕惹了姑娘不高興,但又始終繃著個神,怕姑娘跑了。”
畢啟明冷笑道:“倒是難為殿下了?!?p> 沈長春笑道:“說得是,確實是難為殿下了,等入了京怕是還有更難為的事情呢?!?p> 畢啟明笑道:“沈醫(yī)師也想到這一節(jié)了?前些日子在下便和殿下說起過其中的利害?!?p> 沈長春一愣,遂又釋然道:“到底是畢將軍,下官可是沒有這樣的膽量?!庇謫?,“那殿下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只是不能放手罷了?!碑厗⒚骺嘈Φ?。
沈長春點點頭,道:“寧王殿下也是天之驕子,怎么會放手呢?既然將軍提了也好...”說著又輕笑道,“實話和將軍說了吧,其實我們二人應(yīng)該算是同病相憐?!?p> 畢啟明聽了奇怪便問道:“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沈長春笑了笑,輕聲道:“如今殿下防著咱們二人勝似防賊呢,將軍還不知道,竟還和殿下提起莫姑娘嫁娶的事情,就算是將軍沒有別的心,殿下也要多想上一想呢?!?p> 畢啟明也知道慕容遠(yuǎn)寧防他,嘴上卻說:“不會吧,殿下平日里對部下都極其信任的,不是個多疑的人,是不是沈醫(yī)師你想多了?”
沈長春聽了不悅,冷笑道:“下官知道你們這些武將素來瞧不上文官,只覺得是搬弄是非。下官這樣的醫(yī)官,你們怕更是不放在眼里。但將軍原先也是個文人,令尊更算得上是文官之首,怎么也說出這樣話來?你若不信就算了,只當(dāng)下官沒說?!?p> 畢啟明見沈長春有些急了,忙賠笑道:“沈老哥這說得什么話?在下怎么可能瞧不上文官、醫(yī)官呢?文官是在下的基石,醫(yī)官是在下的救命稻草,在下是一個都不敢得罪。咱們只說著殿下的事情,怎么咱們兩個倒先吵起來了?”
沈長春見畢啟明滿臉堆笑的,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也就不好在冷言冷語的,便只繃著臉道:“畢將軍的為人,下官也是知道的,對我們也都是客氣有加的,之前的話只當(dāng)是下官發(fā)了牢騷,畢將軍莫往心里去?!?p> 畢啟明只想聽沈長春講講他又是如何感覺出慕容遠(yuǎn)寧多想的,旁的什么話也不放在心上,便笑道:“不過是咱們二人聊天,什么不能說?回身也便忘了,只別真結(jié)了仇,就不好了?!闭f著又笑道,“沈兄且說說你是怎么覺得殿下會多想的?”說完見沈長春仍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道,“實話跟哥哥說,我這次回來確實感覺殿下有些不同了,是有點兒疑神疑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沈長春左右掃視一眼,壓低聲音道:“下官素日敬佩畢將軍的為人,畢將軍也有牽連,便和將軍說一些,你也有個底,”然后才道,“下官不是猜到的,是殿下分分明明威脅下官來著?!?p> 畢啟明也沒想到慕容遠(yuǎn)寧此次竟都做得這般明顯,不禁一驚道:“有這事?”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是真愛上了?”沈長春面露嘲諷地笑道,“下官因給姑娘診治,一來二去地一天也要有一半時間在姑娘房里。你也知道莫姑娘的性格,對誰不是客客氣氣的?!闭f著面上帶了些笑容,道,“實話說,下官在這營中,那些士兵們哪一個不是對我們呼來喝去,治好是應(yīng)該的,若是死了便讓我們償命的?!?p> 畢啟明聽了也不禁噗嗤笑道:“確實,確實。你們心里也憋了不少氣吧?!?p> “憋不憋氣的還是另說,但像莫姑娘那樣的,知書達(dá)理...”沈長春又嘆了口氣,道,“卻遭遇那樣的事情,誰看著不可憐啊?那時候陸姑娘又不在,姑娘也得有個人照顧,下官也端茶送水的,姑娘便和我更親近些,殿下便看不過眼了,直說的我兩股戰(zhàn)戰(zhàn)?!鄙蜷L春說著又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形,不禁渾身打了個顫又道,“反正,將軍以后對莫姑娘最好也是敬而遠(yuǎn)之,莫要給自己惹事。”
畢啟明點點頭,抱拳道:“多謝沈兄?!?p> 沈長春抱拳回禮道:“這個下官可不敢當(dāng)...”說著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畢啟明笑道:“沈兄還有什么要訓(xùn)誡小弟的?”
沈長春笑道:“畢將軍凈開下官的玩笑,下官哪兒敢訓(xùn)誡您呀?!比缓笳溃扒靶┤兆酉鹿俸偷钕峦瑢嬤^幾日,說起來親信中的細(xì)作來...”
畢啟明一聽,眉頭緊蹙,問道:“這什么意思?”
“將軍有所不知,我們這一路上...不太平?!鄙蜷L春將本就不大的聲音又壓低了些道,“殿下懷疑親兵中有禮王的細(xì)作?!?p> 畢啟明嘆了口氣,有些感傷道:“這些兄弟也都翅膀硬了,各自打算起來?!?p> 沈長春擺擺手道:“這倒是次要的,下官只是想提醒將軍兩句,如今對殿下也不能想什么說什么了,他既然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念頭,即便將軍和他是從小玩兒到大的,也說不準(zhǔn)哪一天便翻臉不認(rèn)人了?!?p> 畢啟明笑著點頭,道:“沈兄這是又教了小弟一條要緊的?!毙闹袇s苦笑,從慕容遠(yuǎn)寧迫著他從軍起,他便已經(jīng)想清楚了,不過是君臣之情,哪兒還有什么總角之誼。畢啟明知若再問下去難免惹人厭煩,便不再說此事,只問沈長春他們一道都去了哪里游玩,一來二去,相談甚歡。
之后幾日慕容遠(yuǎn)寧當(dāng)真緊著趕路,晚上到城里住宿,一大早起來便接著往前走,莫淑實在疲憊不堪,也沒精力和慕容遠(yuǎn)寧斗智斗勇,便只悶聲睡覺,終于正月末時臨近了南燕都城滑臺?;_在幽州城稍南,氣候大體一樣。莫淑掀開簾子往外看去,只見路兩旁的樹仍光禿禿的,也是滿地黃沙,配著零星的綠意,心里倒升起幾分親近感來。
馬車又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一個時辰,只聽外面有說話聲音,想是被守城攔住盤查。莫淑知是到了滑臺,遂又開簾子看。莫淑放眼望去,只見一堵甚是厚實的城墻。莫淑抬眼網(wǎng)上看,覺得這比幽州城,甚至平城的城墻還要高,一眼都望不到頭。莫淑看著,又覺得雄偉又覺得壓抑。莫淑微微探出點兒頭,歪著脖子往上看,這才看到了城上的牌匾。嶄新的金字牌匾,上寫著滑臺二字,晃得人眼睛生疼。莫淑瞧了一會兒直覺得眼疼脖子疼,忙坐回了馬車。
慕容遠(yuǎn)寧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些自豪,道:“比你們南齊小門小院的,氣派多了吧?!?p> 莫淑笑了笑,很是不以為然,又想著進了這城,以后怕再沒有痛痛快快說話的日子,心里也有些煩悶,遂不由刺道:“確實氣派,當(dāng)真是高高大大的,怕是別的國也沒有吧?尤其是那金光燦燦的牌匾,想我們南齊就窮酸多了,大多都是破敗不堪的,連石頭刻的匾額,被雨刷得也字跡不清了。雖沒見過京城是什么樣子的,想來也差不多?!?p> 慕容遠(yuǎn)寧雖沒察覺出這是莫淑成心氣他,也覺得心里不舒服。南齊是大國、古國,尤其是腹地幾乎沒經(jīng)過什么戰(zhàn)火,是以城樓也沒怎么修繕過,城上的牌匾才有風(fēng)刮雨淋的痕跡。但他們的城樓雖瞧著氣派,但也是因為舊城被毀,先皇又擔(dān)心連年的戰(zhàn)爭,這才把城樓修得如此之高,匾額也是極新的,沒有什么斑駁的痕跡。
莫淑見慕容遠(yuǎn)寧悶聲不說話,心里解氣,滿意地躺在軟墊上,沖著陸巧兒笑了笑。正在莫淑欣喜的時候,車又一次動起來了。成功的喜悅,一下子被一盆冷水澆滅,一時的口舌之快,如今對她沒有半分的益處,唯有步步為營,才能保住自己,保住幽州王府。
待入了城,莫淑又掀起簾子來瞧,街上人來人往的,有身著寬袍長衫的,也有穿短襖縛褲的。街上的年輕女子皆是鮮艷樣式的衣服,一個個談笑風(fēng)生,不似南齊女子般溫婉靦腆。莫淑心里暗喜,自己在這里也不用太過端著,倒還能放松些,也明白了為何慕容遠(yuǎn)寧放著那么多將軍還能來問她一介女流。
莫淑看著一姑娘,身著葉綠色對鳥菱紋雜裾錦服,身上披著灰白色披風(fēng),頭上插著一只金色步搖,在陽光下,流光溢彩。那姑娘身后還跟著丫頭嬤嬤幾個人,對面的是個男子,身上穿著土黃色的披風(fēng),身后也是跟著侍衛(wèi)小廝,一眾人等。兩人相談甚歡,兩人一顰一笑,溫和有禮,讓莫淑很是心儀。
在走了一個時辰的樣子,人聲漸漸弱了,莫淑正想著這是到了什么地方,便瞧見慕容遠(yuǎn)寧也掀起簾子看,道:“行了,這就到了?!?p> 莫淑聽了心里咯噔一聲響,自從有了王兄的令,她便說服自己,只當(dāng)是為了幽州王府,為了北魏,什么個人好惡都拋到一邊。但聽慕容遠(yuǎn)寧這么一說,卻又煩躁起來,想著自己也是堂堂郡主,寄人籬下,瞧人眼色,又不免自怨自艾了一會兒。
只聽慕容遠(yuǎn)寧說道:“這邊是寧王府,街那邊就是禮王府。”莫淑掀開簾子往外看,也就不奇怪這街上為何無人。放眼望去,又是一堵城墻,大紅的顏色,彰顯著它與別處城墻的不同。
說話間馬車停住,外面畢啟明說道:“殿下,到了。”又頓了頓,道,“王妃已來迎您了。”
慕容遠(yuǎn)寧聽了看了莫淑一眼道:“你一會兒下去,我先和王妃說一下,讓她在府內(nèi)照顧你。”
莫淑笑著點點頭,聽?wèi){安排,慕容遠(yuǎn)寧說著便下去了。
莫淑拉過陸巧兒的手輕聲道:“我也沒旁的要說的,只一個,這里不比家里,行事一定要謹(jǐn)慎謹(jǐn)慎再謹(jǐn)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