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筠的問題當下他們的處境似乎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卻讓阮容覺得分外難過。明白筠說的是“歇息”而不是“安葬”,怕傷她的心,可是她心中想著的卻是為何他們不早點來救自己。她把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怪給別人,似乎就能粉飾太平。
可是她清楚得很——若她站在明白筠的立場上,她也會選擇盡快昭告天下神諭崩塌一事,免得無辜的人犧牲——這也是那日她沒有阻止的原因,更何況此事最終還不是經(jīng)由明白筠的手傳出。她也很清楚自己父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對她好是因為她不僅是他的女兒,還天賦卓越,可以與連城家以及各個家族世子說上話。進能成家主,退可聯(lián)姻——只要不惹上四大家族。
還有龐澄。他能夠告知連城家無名門掌門叛變,已經(jīng)為東界爭取了極大的主動權(quán),哪怕最后留下來,也是因為看到她的情況。
阮容將無常放下,輕輕撫過他的臉,輕聲道:“好。”
龐澄垂眼,道:“我倒是知道個地方,就是不知道安不安全?!彼麑τ跓o常反倒不怎么熟悉,也許是因為無常太過沉默寡言。
“什么地方?”連煦問。
“居然山?!?p> 明白筠挑眉:“居然山如今已經(jīng)不是鬼山,昔日居住的人不少……”
“他說的不錯?!边B煦開口,“西界可謂是這次會面的最大贏家,東界狼狽不堪,但好歹保存了實力,南界猝不及防遭到無名門背叛,必然也會狼狽而去,而北界此次完全是超然事外,相比起東南界的謹慎小心、西界的野心膨脹,北界目前還處于混亂狀態(tài),應(yīng)當不會注意到人的來往?!?p> 明白筠緩緩點了兩下頭:“嗯……有道理……加上居然山恢復(fù)正常是不久前的事,人們遷入居然山附近更是最近的事,四個人出現(xiàn)倒也不稀奇。那不如就去居然山?正好我熟悉那兒地形,若是有危險,也好逃跑。阮容你覺得呢?”
阮容蹙著眉,覺得這世間哪兒能有真正安全的地方,但還是點頭答應(yīng)。居然山畢竟確實是個山靈水秀的地方,也不知道無常會不會喜歡?
這次離開更為方便,明白筠向龐澄描述了一下居然山的環(huán)境,龐澄帶著他們順順當當用塵埃戒轉(zhuǎn)移到了居然山當初那個小木屋前。見到熟悉的小木屋,阮容有些感慨。明白筠利落地在空中劃劃點點,然后無數(shù)金色的小點聯(lián)結(jié)飄浮,最后落在小木屋后方。
“那兒怎么樣?”明白筠問。
阮容這才意識到明白筠是在為無常選……選一個“歇息”的地方。當初還是鬼山的時候,這兒就有陽光,如今回到原來的居然山,自然更加靈氣充沛。明白筠不好意思道:“剛才那術(shù)法,用凡人的話來講就是判斷風水,所以我學(xué)得不精。”
“無妨,我挺喜歡的?!比钊菝銖娦α诵?,“我喜歡,無常都喜歡?!?p> 龐澄心中酸澀,上前一步接過無常的尸身:“阮姐姐,交給我吧?!?p> “可是我……”
龐澄打斷阮容的話:“他也算是為了救我,更何況,阮姐姐你可以親自為他寫悼詞,我想他一定會高興的。”至少他是這樣想的。
阮容沉默。悼詞一詞一出,氛圍突然就變得凝重。阮容勉強維持正常的音調(diào):“好?!彪m然不能立碑,不能在上面寫上悼念無常的話,不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可是至少可以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明白筠眼眶微紅,低聲對連煦道:“我也不算認識無常,但見阮容這般,我也覺的怪不好受的?!?p> “即便是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你也會難過的。”連煦輕聲安慰,“人天生具有共情能力,不過,你也要像無常保護下了阮容,完成了他作為侍衛(wèi)的職責,他是心甘情愿甚至心滿意足的?!?p> 明白筠覺得連煦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又像在說胡話。他又不是無常,怎么能知道無常怎么想?但聽了他的話后,確實覺得不難么難受了——至少無常的期望實現(xiàn)了。
明白筠到底不是和無常一同長大的,她對于無常的感情僅限于遺憾,而阮容卻是失去了親人。因此連煦的話只能對明白筠說,對于阮容而言根本起不到安慰作用。
阮容洋洋灑灑寫了很久的悼詞,龐澄也畫好了陣法,將無常放置在中央。明白筠的祈愿術(shù)已經(jīng)使無常擺脫血污,重新變得白白凈凈,恍若只是因為疲憊而閉眼休息。阮容見了,又是一番難受。
待連煦在四處設(shè)下幻術(shù)陣法后,阮容才開始念悼詞。每念一句,無常的身子就下陷一點,等她念完,無常已經(jīng)完全陷入到地底下去,而地表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阮容有些虛脫地坐在地上,直到龐澄將她扶起來。
阮容覺得自己身為阮家大小姐的高傲此刻半點不存,只想著在一個安靜舒適的環(huán)境里躺著,想要找到一個人,可以像無常一樣默默守著,帶來安心。她下意識抬頭向連煦看去,卻見連煦正低頭與明白筠說些什么。明白筠眼眶發(fā)紅,顯然流過淚;連煦神色未變,但眼中帶著分明的柔軟。
阮容迅速收回目光,腦子里一片空白,又一片混沌。一時間是她信誓旦旦說自己不喜歡連城師兄,一時間是明白筠笑嘻嘻的樣子;一時間是厭煩明白筠在連煦身前笑,一時間覺得二人看起來般配;一時間是父親怒罵她要殺她,一時間是傻乎乎的無常渾身是血……傷痛尚未過去,她的心又亂了。
可惜龐澄不曾接觸過她的道心,否則一定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混亂——隱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還好阮容心力交瘁,在陷入混沌前先昏了過去。
明白筠連忙上前與龐澄一起架住阮容:“去小木屋,有地方的?!?p> 小木屋看起來小,實則空間很大,除了只有一張床,四個人住下倒也算是綽綽有余。龐澄將阮容平放在床上后,又摸索了一下自己,蹙眉道:“沒有丹藥了,你們可有人知道阮姐姐怎么了?”
因略學(xué)過煉丹術(shù)而接觸過醫(yī)術(shù)的連煦不得已上前,試了試阮容脈搏經(jīng)脈,道:“靈氣有些混亂,現(xiàn)在倒是漸漸平穩(wěn)下來,經(jīng)脈也是如此……這昏迷反倒阻止了她走火入魔?!?p> “走火入魔?”龐澄眼睛瞪大,“那該怎么辦?”
不等連煦搖頭,明白筠開口:“據(jù)說塵埃戒中蘊含各種法術(shù)道意,如今要么找來一個醫(yī)師為阮容姐看病,要么我們中有人學(xué)會醫(yī)術(shù)?!?p> 如今他們的身份……顯然只能選擇后者。龐澄茫然地撫摸著塵埃戒,然后神色漸漸堅定:“我想學(xué)醫(yī)術(shù),學(xué)丹術(shù),我不想阮姐姐出事?!彼緛砭褪翘熘溑?,連主獸火都是鳳凰涅槃火,她不應(yīng)該因為今日的遭遇而有走火入魔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