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佛系養(yǎng)老的眾生相
遲晚晚低低訴說的聲音和著海風(fēng)吹進白染的耳朵里,又淡又涼,音調(diào)并無多少起伏,可這回,白染卻是實實感受到了,這聲音里是包裹著巨大的悲戚的。
“我家小姐,本是驚才絕艷之輩,非仙非魔,自在成活。我是她救下的棄兒,一身本事也都是她傳授,此間恩情,無以為報,唯有永生相守相伴。因著一些變故,她后來終是投了魔界,卻并不真有殺戮之心?!?p> “那時候,仙魔兩界交戰(zhàn)已有數(shù)萬年,她雖身在魔界卻從不上戰(zhàn)場,因為那時…她遇見了一個傻小子。那傻小子是仙界中人?!边t晚晚突然輕笑了一聲,既悲又恨。
“小姐一生所求,不過一個答案,和一個人。她等到了,求得了,便再無遺憾。她唯一一次上戰(zhàn)場,或許是為了解脫吧?!边t晚晚轉(zhuǎn)過身來,面上沒有什么表情,目光也落在虛無中。
“那時的我不過是一無名小卒,伴她左右亦未曾上過戰(zhàn)場,便躲過了戰(zhàn)后的清算,徒留一命,卻再無方向。十多萬年過去了,竟也熬到了殿主的位置。”
“小姐一生至簡至淡,貼身之物大多隨之一同化道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散落在三界之中,無處可尋。故而眼下見著了這畫兒,我……”輕嘆一聲,眼眶微微發(fā)紅,遲晚晚有些說不下去。
白染不忍。無塵皺眉安靜聽了這半晌,心下也是微微一嘆,若不深究些細枝末節(jié)的,這話聽著大體上是實話了。卻忍不住回想起當初林夕交待自己時的場景,心中仍舊不解,只是卻不敢深想,只怕背后的許多事,都是說不得。
二人皆是一陣沉默。
又過了片刻,遲晚晚從那狀態(tài)中走了出來,這回白染也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只見他手扶額角,一派痛心道:“這些日子我瞧著七殿下與白仙子,真可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憐我一顆心都給了我家小姐,卻從未得過她片刻停留,眼下,連留她的一點東西做念想都不能,我……”說著灑下兩滴熱淚來。
白染偷偷翻了個小小的白眼,道:“晚晚兄勿要傷心太過了,只要你肯放下過去,日后定會有大好機緣的,等出了這古境之后,若晚晚兄愿意,我愿同師父說說,求他見你一面,晚晚兄情深意切,說不定師父是愿意將這畫兒贈予你的。”
遲晚晚聞言,終于眸中一亮,不過一眨眼,便又扶額哀傷起來。
時光翩躚,斗轉(zhuǎn)星移之間,已是五百年匆匆而過。
月白長袍松松的披在身上,白染站在斷崖邊任海風(fēng)吹散一頭烏發(fā),心中十分苦悶。
剛開始的那幾年,也是因為新鮮,白染雖實力略有不及,但無塵與遲晚晚兩個卻是藝高人膽大的,前前后后將這一片海域搜索了個干凈,收獲也頗豐富,甚至還在百里外的一處海底洞穴中尋得了一段靈脈。
因海中修行多有不變,二人便合力將之搬回了島上,此后再修煉閉關(guān),三人皆是增速不少。
在這段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里,三人相處的倒也融洽,遲晚晚為人豪爽,性格也溫和,慢慢的,連無塵也稱他一聲遲兄。再加上他又是個極講究的,大事小情都愛溫一壺酒,煮一盞茶,日子慢慢過下來,白染也連帶著對魔界改觀不少。
其實像白染這類的世家子,尤其以她靈族尤甚的,仙齡不大,十多萬年前的許多事兒大都是從族內(nèi)史書和長老們的口中獲得。
故而這些神子仙女們基本在還是遍地跑的惹事精的時候聽的恐怖故事反面教材就全都是魔界人魔界事,自小便是埋下了陰影。又因自啟蒙以來學(xué)習(xí)的都是史記經(jīng)典這類自古以來均為勝者功德簿,敗軍恥辱柱的書籍,成長過程之中對魔界的不屑和敵對之心也愈發(fā)堅固。
這情形在黑暗紀元結(jié)束之初尤為嚴重,到得她這一代,已是好上了許多,再加上她從小體弱,史冊典籍也沒好好讀上幾天,便也只是受了些家族榮譽氛圍感染。
而成年后大半時光都在師父處學(xué)藝,林夕又是個極散漫,你愛學(xué)不學(xué),想學(xué)什么學(xué)什么的性子,更遑論引導(dǎo)她正確的仇恨魔界價值觀,慢慢的,白染更看開許多。
而無塵,誠然,照理來說無塵這樣的帝子是該受最多如何管控限制魔界發(fā)展壯大這門學(xué)問的教育的,然而他這情況極特殊,鎖在宮里千八百年的也見不著一個人,更不會有人冒了大不違去教導(dǎo)他些什么。
故而這么多年下來無塵日子過的雖孤寂卻在思想上發(fā)展的也比較自由,修煉間隙的時候什么樣兒的書都會取來看一眼,再加上個孤僻愛鉆研的性子,對些上古的事情倒也時常有些與眾不同的看法。
所以在白染聽得遲晚晚說魔界中人皆尚藍色,衣著配飾,家具宮殿,無一不是以藍為主調(diào),因整個魔界大陸皆在宇宙海之中,風(fēng)光怡人不說,遠遠望去,一片藍汪汪的,好似一顆閃耀的珠子嵌在海里,她十分的震驚,并且心中居然向往了起來。
還有與仙界眾人所想魔界十數(shù)萬年來多半是養(yǎng)精蓄銳以待反攻不同,據(jù)遲晚晚的描述,如今的魔界真正太平盛世,七十二殿主各自為政,從未有什么搶地盤奪資源的惡性事件,便是再偏僻的小城里也少有打架斗毆的,一界眾魔乍聽之下莫說仙界,竟是人間都比不上的安寧和諧。
既然仙界不愿見他們太強盛,他們便修行的十分隨意,興致來了閉一閉關(guān),興致去了插花逗鳥下棋作畫,各路副業(yè)經(jīng)營的是多姿多彩。若說前頭那副佛系養(yǎng)老的眾生相白染心中多少有些不信,這一條她卻是遲晚晚身上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
單說飲酒這一項事兒,她自詡愛酒之人,卻在與遲晚晚的討論中每每輸?shù)捏w無完膚。三大神釀,十八仙品,各路派系、風(fēng)格、味道、搭配,種種種種,遲晚晚說了能有整整兩個時辰,讓她一度懷疑自己過去數(shù)千載的仙生實在是白活了,不免時時便拿更加不濟的無塵來做安慰。
而無塵雖對許多風(fēng)雅之事少有研究,卻是個上手極快悟性極強的,經(jīng)常是三人討論起一個什么事兒,頭一回還只能偶爾插上幾句話的他,沒兩日便可與遲晚晚討論的熱火朝天了。
白染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廝過去是沒人教也懶得學(xué),但若興致一來沒有什么是研究不成的。
打這往后白染閉關(guān)的日子便越來越多起來,倒是無塵很是懂得勞逸結(jié)合常常與遲晚晚把酒言歡十分適意。其實白染見他這樣心里也是歡喜的,從前他們是一樣的人,從前他比她的處境其實還要不如,幼時的創(chuàng)傷,彌補起來需要太多的時光和溫暖,就像她后來有離風(fēng)一起時時玩鬧,她很愿意他能有個朋友。
只是這朋友千好萬好,唯有一點,讓白染氣的直咬牙。
黎瀞
今日份的存稿進度:許多事情還是當斷則斷的好,借用白染的一句話,剜去腐肉,再有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