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一把火
天耀十年,夏。
蚊蟲煩擾,悶熱不堪。
一破舊土屋里,粗布麻衣的女子正不停扇動蒲扇為床上女娃驅(qū)蟲散熱。
此番時節(jié),若朱門大戶早已取冰、燃香、配囊,好不煩瑣??舌l(xiāng)野村蓬一幬難籌,僅得以此解短暫清心。
手舉得久了越覺酸痛,手扇滑落下床。彎身拾起時胃里又起一陣翻絞,不禁喃喃嘆息:“不知哥哥今日可換多少吃食……”
其實蒲月之前倒還過得去,月末開始連月各地大旱,莊家不產(chǎn)出,百姓食不果腹,故除了賣奴賣契唯得一路外,還有百藥莊的以藥換食為望。各地藥堂分散處,人人皆以采得換。
“這草藥。”
掌柜的勾起胡子,捧起一株紅花,兩眼放光。
“你,且說個數(shù)?!?p> 一滿臉絡(luò)腮胡的大高個摸了腦袋,吞咽喉結(jié),半晌伸出三根指頭,“三、三斗米,兩根蘿卜,一兩肉!”
那掌柜聽著一愣,卻是心頭一喜。
賺了!
但他沒有接話,只是轉(zhuǎn)頭感嘆,“如今糧食難運啊~”嘆了口氣,胡子勾的順直。
這下?lián)Q一旁狗愣著急了,暗戳那大胡子的手臂,小聲道:“俺們是不說高了?要不,俺們再讓著點兒?”
大胡子被他這么一戳心里也不踏實。這紅花不過一陰山洞內(nèi)瞧著獨一朵才順手摘的,他不認得,也估摸不出價。但看掌柜模樣,還能爭取一番。
“那?!彼囂降氖樟烁种割^,“兩斗米,一兩肉?”
掌柜眼里轉(zhuǎn)溜著精明,似虧本買賣般思緒良久,而后才無奈的俯耳讓人從后房偷摸提東西出來。
“罷了罷了,當(dāng)掌柜的我照顧熟人。兩斗米,二兩肉,多的送予你!”頓了頓,低聲道:“你倆出去時可多遮掩著些,被人瞧見難免落爭執(zhí)?!?p> 兩人又驚又喜,走時掌柜無心說了些話,讓其趕緊回村,天黑前若得回便連夜啟程向東去。二人當(dāng)時也沒入心,只作客套般過了耳,連聲答應(yīng),喜心回程。
暮色降臨,黑暗籠罩。
夜間的一抹紅暈顯得格外異常。
“大丫!二丫!”
兩人回村時已過辰時,大片的火霧濃煙升騰而起遮蔽了殘月,燒斷的房橫不時倒裂在地濺開了火苗。大胡子跪在地上徒手扒動眼前焦黑堆積的木板,任憑余存的火焰燙傷雙手,只是重復(fù)操作著,一層又一層。
“咳咳……”
突然,一旁土坑里發(fā)出微弱的咳嗽聲。
兩人尋聲扒開一看,是個滿臉泥濘的老婦人。
“李嬸兒!”他扶起身,“發(fā)生什么了?你看見俺家那倆丫頭了嗎?”
老婦人大口喘著粗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被他握的緊疼,又眼淚直流,“太不是東西了!太不是東西了??!我的兒,我的兒……嗚嗚嗚,沒了……都沒了……狗官!狗官?。?!”
老人捂著胸口,氣血攻心,一口濃血從嘴里噴了出來,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權(quán)兒,你家那倆丫頭還活著!狗官帶著一行匪把她們都抓走了。咳咳……不過,或許還有的救!”牙關(guān)咬緊,手越握越重,“你現(xiàn)在啟程,去陽安!找一個叫碎閣的地方?!闭f著,從懷里顫顫巍巍地掏出一片碎玉遞給了他。
“有此物,他定會幫你一把!記住,只要你比他們早,她們就還有的救??!咳咳……一定,要找到她們……為郊南村的所有人……伸冤、報仇!”
說完,吊著的一口氣含恨吐了出去,身體直接癱倒在大胡子懷中。彌留之際,嘴里還在不停叫喚著什么。
就這樣,一把火燒了兩天兩夜。燒光了郊南村,也終將越燃越大。
與此同時。
金靈都城,陽安。
城郊之外,蛙叫蟲鳴伴潺潺流水多了幾分愜意。突然一陣窸窸碎碎的聲音響起,似是有人,接著,三兩微弱的火光在叢中顯現(xiàn)。
“快點兒!都給老子快些走!別磨磨蹭蹭的!”
這是每月月初,丑時三刻,陽安郊外必出現(xiàn)的一行人。隊不長,分兩列,每列五人,均為女子。前后由腕粗麻繩捆手相串,粗布塞著嘴,披頭散發(fā)的,看不清臉。側(cè)旁跟守的有六人,腰間別著短刀,皆為身型魁梧的壯漢。
“大哥,這幾個月對方要的人更多了,再這樣下去,不會出什么事兒吧?”其中一人降慢了步伐,與隊尾的一個獨眼大漢齊排低聲說著。
那被叫大哥的人,左舉火把,右拿長鞭,不時推搡隊伍中走慢的女人,嘴中罵罵咧咧的。搖擺的火光晃蕩在他的臉上,照出眼罩側(cè)漏的半截兒長疤,顯得額外猙獰。
“慫貨!能出啥事兒?咱們做的就是這買賣!只要把人給他們送過去,金靈城內(nèi)的事兒可就不是咱們要插手的了?!?p> 那人識趣地摸了摸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嘿,老弟這不是下個月要娶媳婦兒了嘛,擔(dān)心出什么岔子。”
獨眼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嗤聲:“你就跟那娘們兒似的,張口閉口就是你那媳婦兒媳婦兒,還能跑了不成?!再說了,平升縣那邊兒動手可比咱們動靜大多了,這事兒背后的主子都沒發(fā)話,你悠個什么心?要是鬧出啥事兒來,也淪不到你身上。好了,把你那神叨勁兒給我收起來!就快到了?!?p> 獨眼滅了火把,一行人又走了許久才抬手示意停下。
“他娘的終于到了!”
看著遠處高聳的圍墻,獨眼讓手下先候著,準備獨自上前。
城門外,除了守衛(wèi)的兩人,還多了三個身披黑袍的身影。
為確保安全,雙方需要核對身份。
只見他半蹲下身子,低壓嗓子,“汪”的發(fā)出三聲規(guī)律的嘶沉狗叫。后不一會兒,對方也回吹了兩聲口哨,便見他貓縮著身子,快步上了前。
“人帶來了?”
“三爺,照舊。”
映著城墻火把的一絲猩黃,高壯的身影正點頭哈腰的對著一瘦小男子搓手答話。
“讓人過來?!?p> “是,三爺。”
獨眼從懷中摸索出一小鏡,通過火把發(fā)出的光影折射出去,對來時的地方晃了晃。只聽草叢“沙沙”擺動,一行人穿出沿城墻快步走了過來。同時,那被稱為三爺?shù)娜艘蔡质疽庾约荷砗蠖私討?yīng)。
“嘿嘿,三爺,我這……”
李三看著眼前不停搓手諂笑的壯漢,鄙夷的笑了笑,“放心,少不了你的?!睆难g掏出一袋錢隨手拋了過去。
獨眼諂媚接住,在手中掂了掂,扯開袋繩又瞇著瞅了眼,眼罩下的長疤笑的更開了,彎身拱手道:“謝三爺。”
蟬鳴忽響,一陣涼風(fēng)襲來。
陽安城外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
黑色與貓
這把火終將越燃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