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欺辱 奮爭
雅文客棧很好找，縣城主道，鑲金包銀，十分豪華氣派，甭說了，不是給普通百姓住的。
站在門前，姜雪娘本能的生出恐慌，十五年前的記憶撲面而來，那些自以為得意的日子，如今卻成了烙在心頭的恥辱。
低著頭，跟在葉子身后，邁進大堂。
掌柜好奇的朝她們看來，怎么倆土包子進來了？“哎哎哎，你倆干嘛的？”
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指著鼻子呼喝了。
姜雪娘臉色白了白，附耳葉子說：“竟還是以前的掌柜，看樣子，他已不記得我了?！?p> 瞅掌柜那勢利眼的樣，葉子翻個白眼，冷面說道：“十五年前，有個叫葉腚的，在此住過幾個月，他有東西落在這里了，要我們過來取。”
掌柜一聽，葉定？還十五年前？十五年前是有個姓葉的，因著和縣衙夫人有親戚，他印象很深，可名字不叫葉定啊。
“去去去，沒有叫葉定的，快走快走?！?p> “真沒有？要是你打誑語，葉老爺必定讓你知道厲害！”葉子唬他。
“葉老爺是有，但人家也不叫葉定啊，你是哪里來的下民，竟騙到我這里了？再不走，我讓人綁了你們！”掌柜的吹胡子瞪眼。
有姓葉的，但不叫葉腚，那個人連真名都沒告訴娘親！
“我要是不走呢?！比~子一屁股坐在堂內(nèi)椅子上。
掌柜待要發(fā)作，“噔噔噔”二樓木樓梯上下來一華服年輕男人，后面跟著幾個小廝。
“給我閉嘴，好好呆著別動?！闭乒裰钢~子瞪眼。
立即換上了一張笑臉，朝男人迎去：“葉少爺，要出去吶？”
葉子正思量怎么查線索，忽聽一男人說道：“這不是那賤丫頭么。”
葉子抬起頭，正看到那天街面上以手帕掉了為由搭訕自己的男人走過來。
葉寶生見葉子看過來，扯起面皮笑道：“還嘴硬，這么快就想爺了，都找到這里來了?！?p> 說完，踱著方步走到葉子面前，伸手就摸葉子臉。
葉子皺眉頭，閃過他的豬手，瞪著他，這是什么人，怎么一來就上手呢！
葉寶生朝身后小廝笑道：“瞧見沒，回頭告訴那幫蠢貨，姑娘自己找上門來了，爺就說，沒有爺搞不定的女人?！?p> 小廝和掌柜躬著身子，點頭哈腰。
姜雪娘臉沉下來，這個年輕人怎么看怎么跟當(dāng)年的葉定一個德行，甚至連長得都有點像，她沉聲說道：“葉子，我們走！”
“喲，你叫葉子？樹上的葉子？”葉寶生橫身攔在葉子面前，露出色瞇瞇的表情端詳葉子，嘴里嘖嘖有聲：“小姑娘，爺允許你跟著爺，做爺?shù)耐ǚ浚鸂敾鼐┏?，怎么樣？?p> 姜雪娘氣的臉色鐵青。
葉子忽而一笑，后撤一步，手比了個八字，拖在下巴上，翹起一只腳，顛了顛，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葉寶生，嘴里也嘖嘖有聲:
“嗯不錯不錯，細皮嫩肉，比野豬強多了，要是跟了本姑娘，保管養(yǎng)的更肥嫩，送去廚內(nèi)，燉了吃，人肉的味道，該比那些豬啊狗啊，好吃多了，嘖嘖......”
嚯，這小姑娘敢這么說葉少爺，刁民就是橫啊。掌柜斜著眼看葉子。
“放肆，賤民無禮！”男人身后的小廝看不下去了。
葉寶生從未吃過如此掛落，哪個女人不是上桿子要爬他的床？當(dāng)即冷下臉，狠狠地瞪著葉子。
“說的好！我是賤民，您是高高在上的老爺，咱井水不犯河水，不要來打我的主意！”葉子鼻子擰了擰，輕哼一聲，踱著方步，隨娘親朝堂外走去。
尋找那個葉腚無果，葉子無心戀戰(zhàn)。
葉寶生掛著大長臉，看著葉子母女走出客棧，對身邊的小廝說：“這次務(wù)必查清楚她們住哪里，來縣里干什么的，若此次再失手，你就不要回來了。”
小廝悚然一驚，忙不迭答應(yīng)著，貓腰溜出去，緊緊盯著葉子娘倆。
哼，要不是姑母規(guī)矩多，我用得著費這么大勁？直接把人綁了，洗剝干凈。
葉寶生朝地上吐口痰，冷臉出客棧，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去了。
葉子娘倆走出客棧很遠，才放緩了腳步。
要自立門戶，還是很難的。
葉腚找不到，村里的族老又不可能同意，那娘親的名號，什么時候才能正過來？
葉子心里添了事，只管悶頭走路。
后面跟著的小廝，直跟著她入了瓦口村，都沒被發(fā)現(xiàn)。
村口，路旁一排稀疏的樹林，劉氏正站在一棵樹下焦急的張望。
甫一見葉子娘倆身影出現(xiàn)，她便急忙迎上來。
“大妮兒，葉子！”
“外婆？你怎么在這里？”葉子看見劉氏迎過來，面帶焦急，心中一咯噔。
姜雪娘忙過去扶她。
劉氏撲上來把她們往外推：“快走，不能回家，那個方財主帶了人堵你們家門口，說什么今日也要葉子過去，我就怕你們誤闖進來，等著告訴你們，先避出去?！?p> 原來如此。
葉子眉頭緊擰，“外婆，他們私闖民宅，是犯了法了?！?p> 劉氏一拍腿：“我的傻孩子，我們村里村長就是法。這次不行了，你大奶奶帶頭的，連你外公都得聽著?！?p> “大奶奶？”誰呀？
姜雪娘一聽，與劉氏一道泛愁起來，“葉兒，她是你外公的大嫂，是長輩，能做你的主，聽外婆的話，我們躲出去幾天?！?p> 拉著葉子一起，拜別劉氏，娘倆深一腳淺一腳，回身往村外走。
劉氏站在后面看著孤單單兩個瘦弱的人影，眼淚嘩嘩往外流。
不躲不行啊，方財主是個要命的渾人。
姜雪娘邊拉著葉子走，邊跟她說方財主的渾。
“前前后后七八個了，剛成親，方財主對她們都很好，舍得使銀子，女方家里很滿意，都沒了警醒的心，過不三年……就沒了……，咱可不能讓那方財主粘上?！?p> 葉子瞇了瞇眼，原來村長和賴子他們是要我的命啊。
這個大奶奶是有啥過不去的，也要來一杠子？
管她什么原因，這群人，當(dāng)真欺人太甚，以為他們是誰？就敢如此欺我！
“娘，躲出去，總不是辦法，女兒會射箭，不用擔(dān)心，他們傷不了我。我就去這大奶奶家問問，怎么這么上桿子？！”葉子眼里燃了怒火。
他們也是姜氏族老，既不能容我，何不放我另立門戶？
姜雪娘心中焦急，然而葉子是豁出去了！
娘倆身形一轉(zhuǎn)，又回了村里。
躲在路旁溝底的小廝聽了個全程，腦筋轉(zhuǎn)了轉(zhuǎn)，起身撒腿往回跑，報信去了。
葉子娘倆直奔大奶奶吳氏家。
“嚯，他們家看起來有點面子，瞧這木門高墻?！比~子品評道。
“她生了兩個兒子，有一個在縣里的什么書院讀書，是村里頂頂出息的，她相公就是你外公的大哥，在縣里有家玉器鋪子呢?！苯┠镎f道。
噢？這么有錢又有面的人家，為何上桿子摻和進腌臜之事？
不為錢，那就是為面兒了！
“有人么？”葉子拍拍門，喊道。
不多會，大門打開，露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臉，他一看到葉子，臉上的表情變了變：“你……你……”
這啥意思？看來他認(rèn)識我啊。
“你要說什么啊?！比~子雙臂抱胸，挑眉看著他。
這男人，是吳氏和老姜頭大哥的二兒子，姜書遠。
“你們不回家，到我們家干嘛？”姜書遠斜眼看葉子。
似乎正眼看她們一眼，就玷污了他讀書人的高潔。
這倆不要臉的破落戶，做下丑事，壞了姜氏一門名聲，鶯兒都……唉……
他搖了搖頭，看著葉子娘倆的眼神，淬了毒。
葉子看他傲嬌的小眼神，搖搖頭，無奈嘆息：“你娘去我們家了，帶的人有點多，家里招待不下，我們抽空過來了。
你娘興師動眾，為了啥呀？”
“姜雪娘，你們來我們家干嘛？！”葉子話音剛落，胡同口響起一聲炸雷，吳氏回來了，
“找你們半天找不到，卻賴到我們家？快點滾回去！我們二郎要讀書，哪有功夫跟你們耗？！”
姜雪娘見吳氏回來了，緊張的搓搓衣角。
葉子瞧這婦人頭發(fā)梳得溜油，嘴皮子唾沫橫飛地抖個不停。
“大奶奶，孫女來一趟，是想聽聽，你沒事跑我們家，干嘛的？”葉子仍然雙臂抱胸，悠然地看著她。
“你！粗魯無禮的丫頭！這么跟長輩說話！”吳氏怒道。
這邊一吵吵，胡同里就開始圍上來看熱鬧的。
吳氏忙推兒子進門，把門拉上，不讓人群看了去。
“大奶奶，再問你一遍，今日去我們家，干嘛去了？”葉子慢慢踱步到她身邊，低聲細語地問。
吳氏不答話，一把扯了葉子，往外拖拽，嘴上說：“人家方老爺?shù)饶惆肷?，花轎都抬來了，不要誤了吉時，快去吧?！?p> 語氣里帶著絲陰狠無情，就差說：你快去死吧。
人群有人呼一口氣，吳氏要把這丫頭嫁給鄰村吃人的方財主？
聽說那方財主自己露了底以后，很長時間說不到老婆，這丫頭雖出身不好，但模樣俊俏啊，方財主肯定喜歡的。
也不知吳氏收了人家多少彩禮。
“她家還缺那點彩禮？”人群中有人質(zhì)疑。
姜雪娘在后面急哭了，只著急的握著葉子的手，邊走邊擦眼淚。她心里有古代很頑固的階級觀念，在長輩面前，不敢吭氣。
可尊敬長輩也得看他有沒有良心！
葉子身體瘦，被吳氏狠拽一下，沒掙脫開，被拖著走了一段路，腳底擦到地面的土石，激起絲絲煙塵。
眼見娘親焦慮哭泣，人群指指點點。
奸人橫行無忌，良善屢遭辱欺，葉子心中怒氣陡起！
她單手成刀，凝聚臂力，猛然劈向吳氏太陽穴！
吳氏哎喲一聲，手里一松，葉子掙脫出來。
不待她有反應(yīng)，葉子兩手一齊用力，雙掌成刀，兩邊一架，雙雙擊向吳氏耳朵。
吳氏只覺腦袋嗡嗡直響，身形晃動，口不能言，扶著墻坐下來。
人群卻興奮起來，今日這熱鬧好看，這丫頭竟然會功夫！
葉子不會功夫，只是與體育有些粘連的學(xué)了點防身的。
她欺身靠近吳氏，冷冷說道：“我不管你們憋著什么壞，想打我的主意，你還得有那本事！”
吳氏扶著腦袋，指著葉子，欲罵無言。
葉子白了她一眼，緩緩直起身，揚聲說道：“這位婦人，我葉子的大奶奶，我娘的親伯娘，竟昧著良心要把她孫女送給惡名昭著的方財主！
誰不知道方財主專門暗害妻子，是個大惡不赦之人？！大奶奶是要借方財主的手殺了我！
如此惡毒，若傳揚出去，來年她家大郎要考功名，也能錦上添花！讓人們都知道知道，讀書人出身這樣的人家，將來考了功名，做了官，會為善還是為惡！”
老百姓最怕為惡的官，葉子這番話，成功引起人群共鳴，人們竊竊私語，再看吳氏的目光便帶了疏遠和鄙夷。
連自己一門親侄女的孩子都能如此惡毒，能教出什么好兒子。
縱使人群也不能接受葉子這樣的人家，可葉子孤女寡母，相比吳氏這樣的人家，顯然是弱者。
姜書遠躲在門后聽動靜，聽到這里暗恨一聲：娘就不能讓族里其他人出面么，這下好了，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這丫頭，有張利嘴呢。
他換了一副表情，拉開門，走出去，先把吳氏扶起來，關(guān)切的拍拍她身上的土。
后揚著笑臉子，對人群說道：“我在屋里看書，聽見外面動靜，出來看看，我娘今日的行為確實不對，沒有查勘清楚提親男方的品行為人，我代我娘親，向侄女道歉。”
論輩分，他是葉子的小叔叔。
說著，硬是給葉子鞠了一躬。
葉子蠻有興趣的看著他，很好，不錯，會變臉。
姜書遠直起身，又說道：“可她打我娘，就不對了，一個小輩，怎么能打長輩呢？今日我不再追究，就當(dāng)?shù)至宋夷锓傅腻e，一會我上山，跟男方說說，讓人散了，葉子侄女，你可滿意？”
葉子盯著他，這人好功夫，能忍一時之不能忍，吳氏也是會教兒子的，有樣學(xué)樣。
“小叔叔好本事，勞你趕緊讓方財主等一眾渣滓從我家門前撤掉，從此不得生事。葉子告退了?！币矊χ亓艘还?。
不理會眾人，拉著娘親從人群中鉆出去，走了。
人群中有人想跟著去葉子家繼續(xù)看熱鬧。
葉子停住腳，回身，一個一個看去，忽而沖他們微微一笑。
人群愣住了，不由自主停住腳步，小姑娘剛才這一笑，沒來由讓他們心中一酸。
疲累，悲傷，倔犟，堅強，溫暖，都在這一笑里了。
天色漸晚，灰色暗沉的天，壓在頭頂，葉子母女倆并肩往山上走。
身后再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