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沒有家的人
夜燈初上,平康坊人頭攢動,時不時有女子嬌笑攬客的聲音夾雜其中,郎君們也要比白日、比在其他時候,更加肆意、更加放浪……
這里,是北里!
這里,是男子社交娛樂的重要場合!
這里,是日進(jìn)斗金的消金窟!
這里,多少齷齪,都會被掩蓋在紅燭高照之下……
南錦予看著院子里空出來的一塊,踮腳看了看后院的屋子,透過那邊窗上的燭影,知道素衣今夜應(yīng)該是在屋內(nèi)看書,不會出來了。
她撇撇嘴,這小娘子,不管白天晚上的,手里總拿本兒書,看上去,如同個知書達(dá)理的閨閣千金。
這么愛讀書,去弘文館?。?p> 在她這院子里……裝什么裝?
素衣放下手里的書籍,看向站在門邊的男人,穿得一身錦繡衣袍,腰間掛著翡翠玉佩,手拿折扇,與外面尋歡作樂的郎君一般無二。
只是,沒有一個郎君會闖到后院,一臉戒備的看著她,更不會一進(jìn)門,便站在了最好攻擊和最快撤離的位置。
“請小娘子跟我走一趟吧!”鹿駿做了個’請’的動作,打算這小娘子若不配合,就敲暈了帶走。但動靜不好太大,天下悠悠眾口并不好堵!
“跟你去哪、要見誰?”素衣站在了窗邊,順手解開了上面的木栓,輕輕扶著,動作自然流暢,好似下一秒便會推開……
“外面都是我的人……”他輕蔑的笑了笑,推開窗又如何?他會在她開口前,擰斷她的脖子!
反正任務(wù)中,失手殺了目標(biāo)人物的也不是沒有過……
“哦?”素衣的語調(diào)微挑,將手收回了身側(cè),“既如此,請郎君稍等片刻吧!”
鹿駿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么配合,見她頭發(fā)不梳、面上無妝,只是慢條斯理的將冪籬戴好,似乎還將繩子緊了緊……
“郎君,請吧!”
素衣跟在他身后,向后門的方向走,所經(jīng)之處,人畜不見。門口停了一輛樸素的馬車,即便是在北里轉(zhuǎn)上兩圈兒,也不會讓人多看上一眼。
鹿駿站在馬車的一邊,等著她爬上馬車,卻見她直愣愣的向他看來……
“上去??!”
“沒有踏凳,怎么上?”素衣聲音輕柔,雙手交疊放于腹部,此刻宛如一個閨閣小姐詢問馬夫,為何不落踏凳一般?
鹿駿深吸一口氣,為了不耽誤時辰,對著身后揮揮手,立刻有人送來了踏凳,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瞪了回去,可那人憋笑退走的樣子,還是讓他臉上熱了些……
他帶著兄弟們已經(jīng)守了快一個月,每天看著這小娘子單調(diào)且無聊的生活。他曾向首領(lǐng)申請調(diào)換任務(wù),被罵的狗血淋頭,此后再也不敢提……
可他心中憋著一團(tuán)火,其他小隊的人,不是出門探聽消息,就是在江湖蟄伏……
他呢?
他每天就只能看著一群群好色之徒,在女人的肚皮上賣力證明自己是男人……
他是沒成親,可他也不想看??!
他也想出去,也想在江湖走走??!
給這個女人難堪,確實有些幼稚,但也不可否認(rèn),這是一個很好的紓解方法,只是……好像反而被嘲笑了!
他揮舞手中的鞭子,馬很快的小跑起來,由于走的都是別人家的后門,小路上沒有幾個行人,馬車很快的來到的坊門前,看門的一身武侯裝扮,只看了一眼,就開門放行,然后插上坊門,繼續(xù)回屋坐著了。
宛如,宵禁令,對他們這輛馬車沒有效力一般!
素衣淡淡的笑了,看來古佛的信已經(jīng)送入了宮里,皇帝想來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她……即便不是皇帝,是那個人的話,自然是更好!
過朱雀門,入承天門,她又按照那日進(jìn)宮的路線,來到了兩儀殿,還是那個房間,只是屋里除了端坐在書案后的皇上,他身后的趙給使,并沒見到本來應(yīng)該存在的第三個人。
她略有遺憾,又有些輕松的嘆了口氣!
司玉善見她進(jìn)門后,向他行拜見禮,隨后極其自在的半躺在床邊的軟塌上……
“大膽!”
趙給使尖銳的嗓音,讓兩個人同時抖了抖,司玉善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像在玉衍面前一般,說罵就罵、說踹就踹……
“是??!”素衣手肘撐著憑幾,頭輕輕的靠在手掌上,看上去輕松又自在……
“嗯?”司玉善有些奇怪的看著她,皇家威儀、天子之勢,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那些肱骨重臣家的小娘子,見了他尚且拘謹(jǐn)難言,更何況她不過是個市井娘子。
“素衣,你可知罪!”趙給使將聲音壓低,卻將浮塵如劍一般指向她,只要她再有不遜,人頭落地也不過是片刻的事兒。
“罪?”她干脆將憑幾放到踏凳上,更舒服的躺在了軟塌之上,“是自愿救王爺為罪?還是如此對皇上,你覺得我無禮,所以有罪?”
她在威脅他!
她在提醒他:只有她,可以救玉衍!
“你就不怕我,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司玉善揮揮手,趙給使收回臉上的怒容,重新站到了皇帝身后。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素衣瞇了瞇眼睛,“自古皇家也沒少干過……”
“你!”司玉善握緊了雙拳,她是打定主意:他不敢動她!“你如此性子,不怕害了你身邊的人?”
“我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
是的!
她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
她自私的選擇了成全自己的心意,所以,她傷害了古佛!
所以……
古佛也不再是她的家人了!
司玉善一愣,突然想到那天一同送來的紙條里,還有一句古佛的話,而這話,很傷人……
答話,更傷人!
他們兩個,還真是臭魚配爛蝦,一臭臭一窩!
“我叫你來,是想問你:為何要舍去十五年的壽元,也要救三王爺?你以前……認(rèn)識他嗎?”他揉了揉發(fā)脹的眉心,能和古佛相處五年還沒吵過架的人,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
素衣隔著冪籬看向書案,屋內(nèi)燭光雖明,但隔著一層紗,確實也看不清皇上的容貌……就如同,她也記不清,小玉的容貌一般!
“朕在問你話,為何不答?”
“即便我說了,你也不會懂,說來何用?”
“你不說,我如何會懂?”
“那就請你聽我嘮叨幾句吧!”
素衣點了點他身后幾個地方,點了點趙給使,就這幾下,竟讓他背后驚出一身冷汗……
那幾個位置,是殿內(nèi)暗衛(wèi)之所在,她是如何知曉的?
“皇帝,自古以來,稱孤道寡!
在朝堂,天下事紛紛擾擾,朝臣各有心思、結(jié)黨立派;在后宮,無論出于什么樣的理由,她們都會表現(xiàn)的很愛你,一如朝堂那些奸猾的大臣,無論說什么,都表現(xiàn)的為國為民、為江山、為社稷……
而你,后宮不過是又一個朝堂,要制衡、要雨露均沾,全天下最最尊貴的人,站在權(quán)利頂峰的人,卻是一個沒有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