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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第二十八章 認罪

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六面的鏡子 3174 2019-06-10 19:00:00

  高奈利亞很餓。

  她的肚子咕咕叫,讓她聯想起發(fā)酵中的牛奶或是葡萄酒,裝滿液體的木桶表面浮著白沫,一個接一個的氣泡從里面鉆出來,氣泡破碎時的聲音也是這樣咕嚕嚕的。她想起城市中釀酒師的蛇麻啤酒,食物攤販木桶里熱烘烘的豬肉香腸,切得薄薄的黑麥面包片是托底,洋蔥豌豆和大蒜混雜著豬肉碎和碾成泥狀的肝臟塞進腸衣,煮熟了擱在上頭,她買得時候還會要求小販在面包片上加點酸菜,卷心菜制作成的酸菜味道不錯,胡蘿卜和扁豆的味道也可以接受。

  食物的價格有些貴,但那個小販并不經常出現在市集里,如果偶爾碰到了他,高奈利亞還是愿意付錢購買一份食物的。齋戒日的時候市集里肉類的香味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咸腥的魚肉氣味,高奈利亞不太喜歡腌魚,即使將它們在菜湯里浸泡,也硬邦邦的,于是大部分的齋戒日,她都只吃些燉水果和蔬菜。

  德塔弗麗雷就沒有食物攤販,人們不是在自己家里的火塘上煮湯和稀飯,就是去酒館之類的地方點上些大鍋子煮出來的兔肉燉豆,比起別的地方要樸素得多,常見的菜式也像是修士們的菜譜上會記錄的。雖然圣湖旁的修道院廢棄了,但在高奈利亞看來,整個德塔弗麗雷就宛如一個大型的修道院。這里的生活一貫是平靜的,或許這也正是達威德最初在這里定居的原因,只是這平靜并不歡迎他們一家。

  她在饑餓中胡思亂想,描繪著她所見過的最美味的食物的種種細節(jié),偶爾咽著唾沫,仿佛這樣虛假的吞咽動作能欺騙吵鬧的胃。她曾邀請漢娜一同與她去趟城里,漢娜說等農活不忙了亨里特說不準就會允許她出門玩上兩天,一等等到現在,漢娜也沒能獲得允許。

  高奈利亞沒有想到那個一向對她父兄言聽計從的圓臉少女會冒險過來救她,她知道善良的漢娜會內疚,卻不知道在內疚的心情促使下,漢娜會變得如此沖動。高奈利亞措手不及,這份好意,她不能接受,她能隱約感覺到宗教審判官阿瑞爾神父是相信她的,她想要擺脫莫須有的罪名,為此她愿意冒險拒絕逃跑的邀約。

  只是漢娜,漢娜被抓住了,她的父親會如何看待她的行為,會怎么樣對待她?高奈利亞坐立不安。

  如果有人此時路過谷倉,她愿意低下頭去祈求,祈求對方告訴她漢娜的消息??墒枪葌}安靜的如同沼澤旁的墓地,那一片地是貧瘠的,積水潭里生滿了密密麻麻的水藻,沒有魚能在水藻奪走陽光和空氣的情況下生存,那里甚至連水鳥都不肯停留。

  她就像被埋在深深的墓穴里,四周陰暗而擁擠,她能聞到泥土和雪花的氣味,她聽不到人和走獸的聲音。只有飛鳥還在谷倉的窗戶前扇動翅膀,它們探進頭想看看谷倉里還有沒有殘留的谷粒,可全都失望而歸。

  寂靜中,她聽到有人走了過來,靴子踩過積雪,粉狀的積雪地發(fā)出脆響。而后門鎖晃蕩了起來,仿佛來人想要打開谷倉的大門。

  高奈利亞一時間驚恐起來,她慌亂地站起身,動作太快,她的眼前一陣眩暈,血色從她臉上褪去,皮膚的溫度一下子變得冰涼,手腳也有些發(fā)麻。她扶住身側的墻面,才沒有跪倒在地,好在視野恢復地很快,自漆黑一片漸漸能感受到灰白的微光,她摸索著蓋在身上的毯子,小心地挪到角落里藏起來。

  來人會是誰,是法官再一次來審問她了嗎?

  高奈利亞警惕地盯著大門,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她看見的是一身白袍?!皩徟泄俅笕?!”

  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但是阿瑞爾確實就站在門口,溫和的神父將大門推開了一點,他先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后的則是艾德里安。

  守門人約翰粗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神父,您要是需要幫忙就喊我,我就呆在門口,隨時準備著,我不會讓您受傷的?!?p>  “謝謝你。”阿瑞爾點了點頭,他雖然確信高奈利亞不會襲擊他,卻沒有直言他并不需要守門人約翰的戒備。艾德里安觀察了一眼阿瑞爾的神情,來自梵蒂岡的神父很少對村莊的居民主張自己的看法,他總是讓別人感覺自己是正確的,或許神父確實在引導著人們,但他的手法卻溫和到無跡可尋。

  談話尚未開始,第一個發(fā)聲是高奈利亞饑餓的肚子。少女羞怯地道歉,阿瑞爾卻從口袋里取了一塊圣餐餅遞給她。少女恭敬地接過食物,隨著神父一同輕聲做著餐前禱告。谷倉外的約翰不會想象出這樣的場景,可它確實發(fā)生了,艾德里安默默旁觀了一切。

  “神父,您知道漢娜現在怎么樣了嗎?”高奈利亞不再用審判官稱呼阿瑞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親切的叫法。

  她看著阿瑞爾時,目光里充滿忐忑不安的期待,這份期待隨著阿瑞爾的回答漸漸凋零,最后出現在艾德里安面前的,是一個臉色蒼白的高奈利亞。

  “她被視作女巫的同謀,這都要怪我。”她喃喃自語。

  “一時的誤解終會解開,清白的人若是遭了誣陷,他也必將在磨難之后苦盡甘來?!?p>  “是么……”少女望著阿瑞爾,欲言又止。

  “這是一個真理?!卑⑷馉柊参克?。

  高奈利亞垂下眼睫,陷入沉默,艾德里安看了她一眼,開口陳述道:“昨天阿瑞爾神父和我調查了達威德先生的住所和磨坊,我們并沒有發(fā)現與巫術有關的證據,反而是別的東西讓我們產生了疑問?!?p>  高奈利亞這時才看向艾德里安,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視線游弋在虛空中:“是什么?您盡管問,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誠實地回答?!?p>  “關于您的鄰居亨里特,他和您父親達威德的關系如何?他們之間有沒有因為磨坊發(fā)生過摩擦?”艾德里安提出了好幾個問題,阿瑞爾神父也時不時的做些補充,高奈利亞在兩人的引導下回憶著往事,她捏緊了膝蓋上的裙子,回憶中那些本已淡忘的場景在她腦海里重獲生機。

  當詢問終于結束時,高奈利亞的眼眶蘊滿了淚水。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恕我冒昧,昨晚是個好機會,為什么沒有選擇逃跑?我聽人說亨里特的女兒為你爭取到了時間,你完全可以把握住機會。擺脫罪名對你而言如此重要,你寧可繼續(xù)等待阿瑞爾神父和我的調查結果,哪怕在這過程中你就有可能因為饑餓、寒冷或是疾病死去?”

  “艾德里安先生,是的,這對我很重要。為此,哪怕我早就可以完完整整地離開,我也愿意忍受折磨。”高奈利亞仿佛被這一句話從虛空中拽回了靈魂,她的目光落到了實處,神情有如心意已決,她望向阿瑞爾,尋求一個答案,“神父,在您看來,我是否無辜?”

  阿瑞爾的臉上似乎顯露出了一點難得的無奈,他總是從容自若的樣子,讓這一刻顯得十分罕見,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是清白的?!?p>  淚水從高奈利亞的眼眶里涌出來,它們是如此的澎湃,仿佛是一整個湖泊在傾瀉:“足夠了?!彼χf,“神父,我想認罪?!彼f這句話時如此順暢,好像這句話已經在喉嚨里千回百轉,醞釀了許久,只等著這一刻宣之于口。

  阿瑞爾鎮(zhèn)定地詢問她:“為什么?”

  “如果我的清白要漢娜當祭品,我是否還能稱得上無辜?我已經沒有家人,但是漢娜是生活在這里的。如果我不認罪,她就不是受到女巫蠱惑,而是自己要來救我。那樣的話,她會活不下去的。”高奈利亞緊緊地揪著裙子,她的面上是一種掙扎的痛苦,“我也想讓所有人都承認我是無罪的,但那樣,我就等同于拋棄了漢娜。她仍然想要救我,我能給的回報也只有認罪了,我并不想要誰死去?!?p>  “……孩子,即使你有別的辦法自眾目睽睽之下從圣湖逃脫,你的決定仍然讓我動容?!卑⑷馉枩厝岬乜粗吣卫麃?,他眼中的少女猛地睜大了眼睛,怔愣地看著他,眼淚還沒有止住,撲簌簌地滾落,她的臉上滿是讓人疼惜的淚痕。

  艾德里安抿了抿嘴唇,當高奈利亞開口,艾德里安就知道阿瑞爾肯定會察覺到什么,德塔弗麗雷對女巫的懲罰不會仁慈,如果她認罪就等于做好了獻出生命的打算,這對于一個少女來講是殘酷的,高奈利亞是個勇敢的少女,但她若是說愿意為了漢娜而死去,她之前所表現出的頑強和求生欲都無法說服阿瑞爾。

  神父撫摸了下少女的發(fā)頂,他溫和地安撫著少女,而后看向了艾德里安。

  “是你嗎?艾德里安先生?”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事到如今,再做隱瞞已經毫無意義,何況阿瑞爾似乎并不為此而憤怒。

  “請原諒?!彼J了,“我的道德無法讓我旁觀?!?p>  阿瑞爾輕笑了一聲:“將我視作你們的盟友吧,艾德里安。告訴我,如果這孩子沒有洗脫罪名,你有什么辦法拯救她?”

  這位宗教裁判所的成員表現出與古板和教條全然無關的寬容,他甚至小聲地開了個玩笑:“一個宗教審判官難道不是拯救巫師最好的內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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