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新婚燕爾1
在村里，不管是紅事還是白事，只要事主在家里過事，就必須準備發(fā)動機。北灘那晚停電了。有些事需要長生解決，有些事得麻煩禮房。總之，被喜事操勞得焦頭爛額的是長生。即使沒人打擾他，他也在心靈上多少有些壓力。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點不假。然而，事主在兒女的喜事上，心里總是有著莫名的壓力。這些壓力主要還是來自流俗。越是重要的日子，事主越是巴望著平平安安。
明天就要迎親呀，福海對新郎這一角色的行頭大為不滿。他在祖母的房里喋喋不休地胡亂抱怨。他迎親的服裝是父母花一百塊錢到集市上買的地攤貨，而非愛人或丈母娘到專賣店里為他挑選的。這是他這次婚禮最大的委屈，來自吳家的恩賜。在他沒有謀劃婚事時，柳家一切順順當當，長生自然心平氣和?，F(xiàn)在長生是一遇事就煩躁不安，罵妻兒發(fā)泄一通。他本來從小就被父母嬌慣了，脾氣不好，辦喜事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這心中的無名火夠氣焰了。福海不滿的鴿子嘴一響，長生就沒有好臉色了，憤然作色，覺得自己比兒子委屈多了。生養(yǎng)兒子真成了跟罪孽打交道。
“你委屈什么呢？你看看你的哥們里有誰的新婚衣服不是丈母娘買的。”長生憤怒起來從來不管人多人少。陌生人準把他當成潑婦類的瘋狗。他正破口大罵得勁了，桌上的電話響了。別人接通后，來電者指名道姓要找爹。
打擾長生的是吳琴，她是碰瓷來了。說是要明天的迎親隊伍捎來三百塊錢床墊錢。否則、、、沒有否則，或者說，根本就不會發(fā)生否則。
迎親的隊伍中沒有長生夫婦，中國人都懂這個老幼尊卑的禮。隊伍的主干是長生任人唯賢，從熟人中遴選的一位老于世故的男性。主干代表的是長生，是迎親隊伍的總管。男方選誰做主干，就是認為誰有一套應(yīng)對女方那里胡攪蠻纏的策略。雖然他一身正氣，但在石頭村人眼中他不夠權(quán)威。首先就不夠五大三粗，再怎么小婦人怕的都是大男人的孔武有力，她們甘愿折服在那樣的男人下，不論年齡。然而，風(fēng)氣使她們沒有把任何迎親者放入眼中。更何況她們了然，男方一般都會選擇老者作為主干。因此她們更不可一世，老正經(jīng)，火氣小。
每個村子都有那么一群淘喜出了名，又在自家料理不成樣子的婦人。也有的日子過的差不多，就愛熱鬧，跟著另類湊熱鬧。不可思議的女人，無知太可怕了。在行禮的時候，長命是讓她們留盡了顏面，相信人窮的時候沒有比那種刺激更強烈的了。長命甩錢，不單單讓她們丟了顏面，更吊足了她們的胃口。這也是失貞之后得到的一桶金子呀。別人打你左臉，你把右臉也伸過去，那還不把那只手氣得直發(fā)抖。石頭村無人不知，沒人不曉長命腰粗膀子壯?？渥约河绣X者就是欠宰。過去的淘喜是從女方的院門開始，現(xiàn)在她們要放長線釣大魚，頻頻設(shè)置障礙。從巷子口開始，到巷子口結(jié)束，好個六九成圓。當然，她們也吸取教訓(xùn)防著功虧一簣。喜慶的日子嘛，當然得有喜的氣氛。加價要加的男方心服口服。因此她們專門將不堪一擊的紅絲線換成了長板凳，三位耳目一新盛氣凌人的婦人坐在板凳上，擋起道來真是咄咄逼人。這是氣勢，勢必可當。但要突出喜慶，千萬不可讓男方當她們?yōu)槌没鹂偷男∪?。這也是為了體現(xiàn)名正言順，更為了使新親明白她們的意思，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也為了使巷子里的空氣不至緊張，她們專門從村里的小媳婦家中借來了塑膠花，萬紫千紅將她們簇擁著，喜慶的氣氛一下子撲面而來。她們相信，這下男方總算啞巴吃黃連了。行禮時香火燎了佛爺?shù)哪樏?，這回就借花獻佛了。
喜錢沒有到手，聽著越來越近的鞭炮聲就那樣傻坐著，她們心中也有幾份激情。高興的是旁觀者，最為高興的是小屁孩。小屁孩天真呀，有什么就流露什么。他們對花團中三位大人的憨態(tài)可掬捧腹大笑。好熱鬧的小孩也沒有見過被花團簇擁著坐在巷道中間的大人。
按禮節(jié)，花車到巷口必須停下來，剩下的路由新郎步行。花車開到丈母娘家門口，是對女方最大的不敬，就像女婿身上穿著自己買的西裝。巷口的淘喜陣勢著實讓新親大吃一驚，暴跌眼睛。他們倒不是對淘喜的加價腳下趔趄，而是對淘喜采取的別具一格手段感動喜不自禁。一向鐵面無私的主干也被三位婦女的傻樣逗樂了，他徑直上前對著三位攔路虎畢恭畢敬地鞠躬，隨后從中山裝內(nèi)掏出一個紅包，在將紅包遞給中間那位婦女的同時，他謙恭道，“同喜同喜?！?p> 男方的溫文爾雅著實讓三位攔路虎懵了。
主干又莞爾一笑，躬身道，“同喜同喜?！?p> 三位婦女像是懷里掉入了老鼠，失魂落魄站起身，收拾一切行當讓道。她們的失態(tài)發(fā)憨逗的旁觀者笑痛了肚子。
本來主干給她們紅包時，她們有責(zé)任當面看清面值，以便發(fā)揮自身的胡攪蠻纏，及時向帶領(lǐng)反應(yīng)新親的慷慨度?，F(xiàn)在迎親的隊伍開拔了，才感到自己的失職。雙手抖擻地打開紅包，看是兩張十塊錢，她們無聲地笑了。
帶領(lǐng)對主干故裝紳士的樣子不以為然，她在心里告誡自己，他不實實在在些，我可不會讓道。她的架勢沒有三位前衛(wèi)聲勢浩大，可名聲在外呀。
主干見兩位婦女用紅線將吳家的院門繃住，他凝神矚目了帶領(lǐng)一眼，見紅線只是被帶領(lǐng)漫不經(jīng)心地牽著。通過行禮，福海對帶領(lǐng)已經(jīng)厭惡透頂，在來石頭村的途中，他專門叮囑主干到時候唯獨對左臉長痣的帶領(lǐng)提高警惕。帶領(lǐng)患的是職業(yè)病。
“要不，往門口扔上幾鞭炮，把門炸開?！?p> “可不能那樣，你又不是知道她們多無賴。南面這些山腳下的村民，他們一天掙不了幾個錢，還正巴望著碰瓷訛人呢。你扔鞭炮，她們可不管傷沒傷著，趁著你迎親呢，就訛?zāi)隳?。你能把她們怎樣?！敝鞲烧f。
吳家的院門寬不過一米五，主干眉目傳情后，轉(zhuǎn)身上前兩步對紅線另一端的那位婦人道，“今天這喜事大家都吃好喝好，啊?！?p> 婦人愛理不理地看著主干，感到莫名其妙。
“你高興不頂事，關(guān)鍵得我高興?！敝鞲烧f。“但是呢，我今個確實高興，為啥高興呢，當然不是為我面前這道紅線。而是為今天的婚事高興。為剛才三位女士的布置高興。不過呢，再怎么說，我今個都很高興，大家也很高興。所以，這淘喜少不了你們一個大紅包，你這個紅包可比剛才的厚實多了?！?p> 帶領(lǐng)的搭檔接過紅包后看了看帶領(lǐng)。帶領(lǐng)向她使個眼色，讓她確認紅包的面值。
“進?！甭牭街鞲傻拿?，男方的人群簇擁著主干與新郎涌入院子。無疑，紅線從劉美含的手中脫落。劉美含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她清楚自己隨便一句怨言同伙，都會引火燒身，，使自己的感召力大打折扣。她心中的怨怪暫且壓抑著吧。
吳天胡還是知輕知重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怎能一概由王德茂包辦，自己就這么一個閨女，還是抱養(yǎng)的。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鶴立雞群，再也不彩鳳隨鴉了。他見迎親者進入院內(nèi)，三步并作兩步還大步流星地奔到主干面前，握手，客氣道，“上屋里坐?！蓖醯旅刹桓话阋娮R，斤斤計較。王德茂嫁過女兒了，知道應(yīng)付迎親者的滋味。他見新親來了，也只是從夏麗萍屋里出來站在屋檐下。主干與王德茂謀過面，他主動向王德茂客套兩句。這一客套使吳天胡心里不是滋味，他轉(zhuǎn)身對張德發(fā)道，“入席，入席，天這么冷，先入席?！?p> 招待新親的酒席設(shè)在上房內(nèi)，也就是夏麗萍屋里。她的屋內(nèi)正好松松敞敞可以擺下一桌酒席。列坐的有主干、張德發(fā)、王德茂、吳天胡、新郎、伴郎。滿院子的人就等著這席人速戰(zhàn)速決。他們也沒有什么重大事情可商榷的。須臾，福海就得抱新娘上轎車。他怕嘴里有怪味，因此端上來的餛飩及席上酸甜苦辣咸的湯湯菜菜，從未品嘗涉獵。不僅是他，在坐各位面臨屋外人群亂哄哄的壓力及找不到話寒暄，對份量重的菜也只是用筷子胡亂戳了一下；份量輕的菜原盤不動。這桌酒席湊成數(shù)不到五分鐘就曲終人散，各司其職。
此次，吳琴的閨房安在了王靜房內(nèi)。不論是從房子的主人，還是從房內(nèi)的設(shè)施來說，這間房是最為體面心潮了。淘喜的婦女們都聚集到王靜的屋檐下，將房門守得水泄不通。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那里。她們因此光榮萬分地感受著伙伴們將迎親推向高潮。因而，她們覺得對男女雙方的精神刺激可不亞于林林總總的酒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