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珠碎璧裂2

　　新房一蓋成，也不管潮不潮濕，長來父母就偷偷摸摸從長生的老屋搬回去了。棺材臉夫婦沒讓長命幫忙，反倒站在院門口說起了風(fēng)涼話，“咱家里蓋的嶄新，住他那危房。”三十年未曾向弟弟言語，一開腔就一語撕破自己的假面目。為自己辯護(hù)的人反而告發(fā)了自己。

　　長來的舅舅得知其中事很是數(shù)落了長來父子的糊涂，又趕緊拿著禮物與柳老太太坐坐。其實(shí)，長來父子的話一出口，他們就切實(shí)感到砸到自己的腳了。村民的指點(diǎn)也讓他們頓悟了。加上失去方知可貴。然而，長生家哪里還有那么多傻氣力。長來父子也只有死人屁股求熱氣地死皮賴臉與長命熱乎著。再怎么，他們的屁股流的都是自家血，還真能熏自己人。

　　長生一直都不知曉堂叔的醒悟。幾十年三代人的付出得到的卻是恩將仇報(bào)。這樣的不幸歸咎于誰。歸咎于棺材臉夫婦？人身上獸性的一面在他們身上展現(xiàn)到了極致。他們注定至死是孤家寡人。跟他們能理論個什么。對牲畜就是搜腸刮肚也是圖犯口舌。反倒使自己越發(fā)義憤填膺。然而長生氣不能寐，他要到陵園去刨根究底向再也張不了口的死人興師問罪。玩不過活人，拿死人出出氣總可以吧。

　　難道一切的罪過不都是犯傻犯規(guī)的創(chuàng)造者應(yīng)該買單嗎。

　　長生煮了兩升濃茶，用可樂瓶裝著，向陵園走去。陵園這一孤寂荒蕪的棋盤。它的熱鬧只在于有新的成員到來。每個人在這里都是平等的，同樣的居住條件，同樣的安寧，即使被別人打擾，也是無動于衷，安然長眠。在這一群體中，不存在爭風(fēng)吃醋，爭權(quán)奪勢。即使在世上沒有子嗣，沒有親人為你定期存錢，你的寧靜安逸依然是自己的?；钊艘陨蝗缢纴硇稳葸@是人間地獄。對他們來說，還有比這里更遠(yuǎn)離塵囂權(quán)利嗎。好端端一個活人自裁選擇這里，反倒是一種超脫。不理解的只是活人，活人一直向往天堂。殊不知他們那樣才是真真正正到了天堂。即使你含冤而去，在這里都是天堂的待遇。同一個世界，同一種幸福。要不活人怎么說，“你躺在下面安寧了，讓我在世上受罪?！奔词乖谏厦孀飷禾咸觳坏煤盟溃坏┰谀莻€木箱子里安了身，誰還會被罵不得好死，誰還會計(jì)較著死者的罪惡滔天。所以在人生的低谷，活人往往認(rèn)為陵園成了人間天堂。這不，長生就是要打擾在天堂里享福的二爺。

　　“好好喝吧。我知道你在下面看著呢。只是下面有下面的規(guī)矩。你也是鞭長莫及。要不你能讓自己的大兒子家繼續(xù)干著損人不利己的勾當(dāng)，讓二兒子家還是犯傻。好好喝吧，我知道你對他們每年清明節(jié)為你上貢很是不滿。大兒子有多少年沒有看你了，只是應(yīng)付了幾年。想必你在下面可比我清楚。大兒子現(xiàn)在還在拿親人開刀，他能虔誠緬懷你？二兒子還在犯傻，不知恩情冷暖。他當(dāng)然也不曉得你這輩子為他犧牲的。所以，他當(dāng)然也不是真情實(shí)意思念你。這不正是他傻得分不清冷暖嗎。好好喝吧，你在世界沒有落下好名聲，那種萬人唾棄的滋味想必不好受，所以你就犯一次下面的歸，讓兩個兒子像個正常人吧。你在上面不是經(jīng)常犯歸嗎。怎么一到下面就規(guī)矩了。難道下面的日子真的那么幸福，與世無爭。你總不會也樂不思蜀吧。如此，你就放任兩個兒子繼續(xù)活在人們的指摘中吧。我是無所謂，不用患得患失。我那三個兒子都是善良之輩。難道你是對血緣無可奈何？是呀，誰也改變不了遺傳。要不他們怎么會說我是外人。他們不想與我稱兄道弟，我還不愿意與他們同流合污呢。孟母三遷圖什么。你也別笑話我孤單一人。還是繼續(xù)可憐著你自己的傻兒子吧。被人當(dāng)?shù)妒惯€不知曉。我是問心無愧。好好喝吧。既然你看破塵世，想在下面清靜清靜，那誰也不勉強(qiáng)你。在上面犯了一輩子規(guī)。說實(shí)話，我也不想讓你在下面接著犯規(guī)。誰讓我對犯規(guī)讓的可憐相了然于心呢。只是我就是不明了，你既然安于下面的清福，那怎么不把你這大兒子叫下去。哈哈哈，他不是個合格的兒子。管理不好田間，連個合格的鬼魂也當(dāng)不成嗎。這不，還是你的自私心了。你是怕他到了下面還不認(rèn)可你這父親，跟你爭搶福分。你看你就剩下骷髏了，還是自私自利。你看你給親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自己還不清楚自己的品種嗎。何必非要生下呢。抱養(yǎng)一個不也好好的。你看我這一家，從你哥哥起就一直耿直心善。四代人了，而你自己的一不小心呢，也四代人了，還沒真正回過窩來。好好喝吧，上下兩地你都經(jīng)歷了。你說這幸福到底來源于什么？是不是犯規(guī)犯傻。當(dāng)然，這個秘密怎么能隨便傳播嗯。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對你是再簡單不過了。你說你的大兒子一直犯規(guī)，為什么長命不指正父輩的錯誤呢。如果這是孝順，那么人類崇尚的進(jìn)步在你們家倒是成了退化。你說是不是。要不你怎么悄不聲息地在下面享清福，不問世間事。那我也不敢再打擾你了。剩下的都喝了吧。沖沖你的肥腸。我知道你的無奈，要是下面的先人都不守規(guī)矩，那上面的后人還有好日子過嗎。在那邊你能遵紀(jì)守法，真是慰籍人。人就是要有改過錯誤的決心。我希望你不要依戀塵世間的清湯寡水。依戀可是一種病痛。要是清明節(jié)你的子子孫孫沒有清清白白前來孝敬你，你也不用探監(jiān)了?！?p>　　這一番告白傾訴能使長生的積郁暢快淋漓地傾倒完嗎？不行，現(xiàn)世的殘忍在于它的現(xiàn)實(shí)。人說，我真不愿意面對這現(xiàn)實(shí)。

　　福海果然在外面干了兩個月返回家鄉(xiāng)了。一進(jìn)入家中，內(nèi)心的空虛與精力上的充沛向他襲來。他需要自己的家。他的年齡迫使他需要一個與自己同甘共苦傾吐衷腸的伴侶。最好的伴侶就是妻子。因此，他馬不停蹄，提著大禮去了吳家接吳琴回家。兩個月來，不管他們的婚姻是有所改觀，還是越發(fā)惡化，他都要在年前讓自己有一個讓身心安穩(wěn)的妻子。他不能再跟著吳琴惶惶不可終日了。要不好好過日子，要不離婚。想及離婚，他就發(fā)怵。人人都說現(xiàn)如今的離婚是在平常不過了，可是那小小的一步對此時(shí)的他又是多么沉重不可肩負(fù)。難道因?yàn)榧彝ゾ硾r貧窘，就得任由妻子牽著一天天耗下去嗎。她是女人，今天離婚，明天嫁人就有好日子過，而自己卻不一樣：生活在一個多子的家庭里，家里的一出出負(fù)擔(dān)迫使他珍惜自己的光陰掙錢。離婚了，自己的姻緣何時(shí)能重現(xiàn)，這誰也不知曉，當(dāng)然更無法想象娶個什么樣的婦人。所以，福?，F(xiàn)在還是躊躇不定。當(dāng)然，他不相信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分離，吳琴沒有考慮清楚。他能感觸到吳琴對他并沒有愛，當(dāng)初的選擇或許就是她的失足。失足算什么，關(guān)鍵是雙方都要熱愛生活，有多少男男女女對自己選擇的對象是十分滿意的。還不是照樣生子過日子。選擇了就要勇于面對。總不能因自己的骨肉有缺陷就把她解決了。而吳琴呢，她不是個堅(jiān)強(qiáng)的女人，活脫脫一個輕浮無知的貨色。當(dāng)初過早地與石頭坡訂婚，又早早退婚與我訂婚，而從姨媽那回來后她就失去了微笑，不好好過日子。這分明是對我們有意見。意見的起因方方面面，南邊女人的可怕我過去是見識了，沒想到這樣的女人這一輪回讓我逢到了。兩個月了，她應(yīng)該考慮好了。而她的母親呢，依然從中作梗，我不相信兩個月里我每次去電話都是她自個在電話旁，當(dāng)然她是時(shí)常在家里待著，可吳琴不也停在吳家嗎。夏麗萍為什么不讓我與吳琴通電話。不錯，母親說的不錯，這對母女活脫脫就是狼狽為奸的騙子。夏麗萍老二的婚姻不幸，就將火氣風(fēng)險(xiǎn)全嫁接到了我們身上。她們貧窮，又懶惰，所以對生活無望了。像雞子似的刨一抓吃一抓，得過且過。而吳琴呢，她為什么自甘墮落呢。我不相信，離婚就能讓她有光彩。該死，她哪里還顧及光彩不光彩。難道離婚她就能一準(zhǔn)嫁個更好的家庭。好冷的姑娘呀。她離婚嫁人的家庭肯定向吳家一樣刨一抓吃一抓。南邊有多少男男女女就過的是如此的光景呀。守著個小店鋪，一天到晚也沒幾十塊錢盈利，可他們就甘愿松松散散無憂無慮活下去呀。我不相信，窮人難道沒有憂慮，麻木呀，死了算了。這個社會動一動就得花錢，而快樂正是在那埋頭掙錢中尋求。我是不能再耽擱了。人生有幾十個一年呀。這一年我是碌碌無為了，到頭來還不知道她能否改觀。醒悟就不敢奢求了，只求她有原則主見。手中有錢底氣粗，難道因?yàn)樨毟F，我就得跟著她一年年耗下去嗎。什么時(shí)候是個頭?？蓱z的一家人，他們不知廉恥的行徑跟吸食毒品有什么區(qū)別呢。

　　到目的地了，摩托停了下來。

　　夏麗萍在屋前的棚子下?lián){面，吳琴在拉風(fēng)箱。小別勝新婚，母女倆淡淡地瞥了福海一眼，自顧自干活。那淡漠不關(guān)心的態(tài)度背后潛藏著多么殘忍的殺機(jī)。福海一陣心痛?；橐鍪且话央p刃劍，對雙方的傷害都會產(chǎn)生，只是時(shí)間不同。福海不相信吳琴就認(rèn)定了離婚。他依然開朗笑道，“媽做飯呢?！?p>　　“回來了?！甭犞柠惼歼@種腔調(diào)，福海心中又是刺痛。

　　“奧，這是給你買的。”

　　母女倆若無其事，自顧自干活。

　　“我把這放屋里?！备：Ｊ且侔阌懞媚概畟z。他重新來到棚子下面，對吳琴說，“來，讓我拉風(fēng)箱?！?p>　　“我要和你離婚。拿你什么，給你什么!”吳琴轉(zhuǎn)過頭對俯身的福海直言不諱。

　　一陣莫名的錐骨刺心的灼痛折磨著福海。他陷入了窘境。拿你什么，給你什么？吳琴的口氣決絕，面部傲慢，雙眸犀利。如此堅(jiān)硬不計(jì)后果的底氣徹底井噴。是不是說她已經(jīng)找到合適的茬口了呢。還是言過其實(shí)。福海把希望寄托在丈母娘的態(tài)度上，希望夏麗萍對吳琴的言語有所震驚，加以斥責(zé)。而夏麗萍置若罔聞，福?？吹较柠惼嫉膬?nèi)心沾沾自喜。保持緘默不正說明她支持女兒的選擇嗎。福海也只好充分發(fā)揮自己盛怒中的才干。

　　“為什么？”

　　“為什么和你結(jié)婚，就為什么和你離婚?！眳乔僬Z氣依然堅(jiān)決。

　　婊子，果然嫌棄我的貧窘。而你又能嫁個怎樣的有錢人。歪瓜裂棗你甘愿？有錢人看中你什么呢，不自量力。福海怒視著吳琴，反問道，“你為什么和我結(jié)婚？”

　　“反正我就是要和你離婚，拿你什么，給你什么?！眳乔僖闳粵Q然，也不注目福海了。

　　他怒沖沖地發(fā)動摩托車走人。聽聽摩托車的怪叫就知道他心中多么憤怒。

　　“你看看，他像什么，我對他是越來越?jīng)]有希望了。你倆感情正合好了，他把你往這里一丟，就到外面打工去了?；貋砹?，你這么試探他，他就當(dāng)真了。吳琴，離就離吧。假戲真唱我還是支持的，福海一點(diǎn)都不會說話辦事。我對他是沒有一點(diǎn)希望了。吳琴，你考慮好，要是不和他過了，要離就離。反正你以后是不能在娘家這么耗下去了。你也知道你嫂子那賊樣，你一直在娘家停著，她能不有意見嗎。你就考慮好，還是想跟福海過，明天他來的時(shí)候你就跟他回呀。不想過了，就告訴他今天這話不是玩笑，讓他斷了跟你喝好的打算。”夏麗萍面臨憂愁，做作的像位慈祥的母親。

　　“我是不和他過了。”吳琴看著別出，語言坦然。

　　“你想好，不和他過了，以后還不知道能嫁個怎樣的男人呢。唉，你二哥的婚事沒有著落，你又鬧離婚。我看福海就是人不圓滑，對你還差不多、、、、”

　　“媽，我離就離了，這有什么可丟人的。以后我的婚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吳琴說。

　　“好好好，我不操心。只要你覺得怎么幸福就怎么來。唉，沒辦法，離婚還得破財(cái)呢。好光景不知道都讓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