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染下山回來,世廷第一次問起了朝起的現(xiàn)狀:“朝起,如何了?”麗染是不想說的,但她不想騙世廷,世廷身邊只有她了?!俺饋y了,泥濛來犯,戰(zhàn)火連連,就在前幾天,聽說南陵城內(nèi)兩軍大戰(zhàn),死了很多人,皇后也殉國戰(zhàn)亡了。倒是有一個叫朗昭的將軍殺出了名,厚葬了皇后?!笔劳枺骸澳膫€皇后?”“是野漠的一個族長女兒,也是個傳奇人物?!薄斑@么說來,鯨落,已經(jīng)不是皇帝了?”“不是了,她先禪位給兄長后又出家了,姐姐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兄長,暴病駕崩,皇后迫于魏南宮氏的壓力扶持三歲稚童上位,如今,朝起大變……”世廷心中血塊淤積,突然一口噴了出來,摔坐在地上?!巴⒐印丙惾沮s緊扶著他淚眼相望:“公子不要心急,重傷未愈,先保重身體要緊?!丙惾局腹?jié)泛白,握著世廷的手:“公子好生養(yǎng)病,我從鬼門關(guān)把你帶回來,已經(jīng)是奇跡了,千萬不要再出差錯?!丙惾究粗劳⑸n白的瘦臉,抬手去抹他唇角的血:“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會獨活?!笔劳⑻а劭此?,眼里一汪秋水冰寒:“我答應(yīng)你,好好活著?!丙惾緶I流滿面,頻頻點頭。
朝起,那年收復邊疆,路過暮城,他說,暮城不好,改做朝起,哈哈哈哈……
麗染扶著世廷起來,世廷自嘲般的苦笑起來坐到長凳上碰翻了木桌上的茶盞,這個冬天,刺骨寒……
麗染被囚禁起來,在一個溫暖寬大的屋子里,鐵鏈將她的雙手鎖住了。
一天,兩天……
一月,兩月……
鎖鏈很長,足夠鯨落在屋里轉(zhuǎn)悠,她走到窗邊開了窗戶,外面春光明媚,樹葉新嫩,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鯨落在案前寫書,門外傳來緩慢的腳步聲,門被推開,承墨端著放滿飯菜的托盤進來,看著鯨落玉手執(zhí)筆,認真寫字的樣子慢慢走近,將托盤放在了案邊。鯨落斜了一下眼眸,看見托盤邊放了一朵黃色牡丹,思緒扯遠。
那年初見,靈雀街上買綢緞,她選中的綢緞上便繡了牡丹,世廷淺笑:“姑娘,買一匹吧?!彼а圩采纤拿嫒荩灰谎?,便覺得中原男兒真是生的好看,溫潤如玉,儒雅有禮。一轉(zhuǎn)眼,她便梳妝打扮坐窗前,世廷說她:“韶葙不僅人美,心也好。”牡丹花前鳳凰于飛,世人驚羨的贊嘆里,執(zhí)手不離。
可如今呢?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吃飯吧?!背心穆曇舭仰L落從回憶中拉了出來,鯨落聲音冷淡:“你還要關(guān)我到什么時候?”“再等等?!薄暗仁裁??”“等我娶你?!彼哪肯鄬ΓL落發(fā)現(xiàn)他看自己的眼神帶著柔光,像朗昭,像世廷。鯨落沒有意義的小聲問道:“你說什么?”承墨扯起嘴角邪魅的慢笑起來,也是個豐神俊朗的主。他站起來向外走去:“朗昭救不了你,那自然是我娶你?!?p> 夏至,紫陽花開,朗昭一身婚服帶著士兵們開始攻城,今日,要么死,要么娶!
房間門被打開,朗文拿了婚服進來:“鯨落姐姐”“朗文,你也在這里???”“我昨天才過來的,皇上讓我給你送婚服過來,我哥哥好像來攻城了?!崩饰囊贿呎f話一邊開了鎖鏈:“我不知道皇上為什么突然要和你成親,但你一定是不愿意的,對不對,你是喜歡我哥哥的,是嗎?”鯨落揉了一下手腕:“紫陽花開了吧?!薄蚌L落姐姐?”“你放心,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朗昭要同他成婚的。”朗文放心了,自家哥哥可是為了鯨落連國家都背叛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錯,哥哥可不是冤死了。“那就好,鯨落姐姐你快換上婚服,等出去了再看怎么辦?!宾L落拿起婚服:“好?!?p> 承墨據(jù)守的月城披紅掛彩,毅凌帶兵出戰(zhàn),見朗昭也是一身婚服,心里也不太好受,這場奪妻之戰(zhàn),他夾在中間也沒有選擇。“毅凌,你要親自攔我嗎?。俊薄袄收?,我還欠你一個人情,但我不能放你進去,我朝皇上今日大婚,毅凌誓死守城!”朗昭喊道:“那就開戰(zhàn)吧!殺!”
月城的城門重重的關(guān)上了,城前,兩軍廝殺。
鯨落被朗文扶著走出房間,左拐右拐,終于停了腳步?!盎噬稀宾L落聽到朗文喚皇上,掀起蓋頭一看,承墨一身龍紋婚服,郎艷獨絕,玉樹臨風的立在前面。他笑著向她伸出手來:“過來?!薄皩Σ黄穑壹薜牟皇悄恪!背心男θ菟查g凝固,慢慢收回:“朗昭來攻城了,不過,他進不來?!背心哌^來,鯨落轉(zhuǎn)身就跑。“抓住她!”承墨追過去,朗文趕緊出府去,騎馬奔向了城樓。
朗昭今天是非殺了毅凌不可了,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都受了傷?!袄收?,回去吧!”朗昭冷哼一聲:“笑話!”人山人海,皆是阻撓,但我朗昭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除非身死!“駕!”朗昭猛的抖了一下韁繩趕馬過來,毅凌沒辦法只能再戰(zhàn)。
朗文跑上城樓,見城外廝殺激烈,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紅衣鎧甲的朗昭:“哥哥!”朗昭和毅凌打得不可開交,哥哥一劍揮過去,毅凌便翻身在地了,朗昭提劍要刺,便聽見朗文撕心裂肺的喊:“哥哥不要啊—”朗昭沒停手卻在看到朗文從城樓上摔下來的時候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了“妹妹—”“閃開!”朗昭推開攔路的人,看見朗文摔在地上撲起了灰塵……
一瞬間,世界都安靜了,朗昭紅著眼跑過去,看著揚起的灰塵一點點散盡?!懊妹谩薄懊妹谩彼沧驳呐芙骸懊妹谩薄拔奈摹彼牙饰谋г趹牙铮衲翘毂鹧龝r一樣的絕望?!拔奈摹崩饰念澏吨齑轿⒈犞劬粗绺鐪I雨滂沱:“哥哥,別哭,你,從來,都沒有哭過,我—我害怕—”朗昭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好,哥哥不哭,文文別怕?!彼首鲌詮妳s抑制不住的哭出聲來,無助,恐慌,慘痛……
毅凌手腳并用的摔過來:“朗文”他抱過朗文痛哭起來:“啊啊—不要,朗文,不要,啊啊—”嘴里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脖頸,朗文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毅凌,我,不能陪,陪你了—你要,好好活著—”“朗文?朗文!”“妹妹”朗文的手從毅凌手掌里慢慢滑出來垂在了地上。
“啊—”毅凌抱緊朗文,低頭哭起來,朗昭失神的看著妹妹,拿劍撐著地站了起來,城門被攻破,他麻木的轉(zhuǎn)身拖著劍跟著軍隊走進去,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回頭……
鯨落被強按著頭成親,手下來報:“稟報皇上,敵軍殺到府外了。”“攔住,等朕先拜了堂?!薄笆?!”來人剛出去就被一腳踹了回來:“攔得住嗎!”鯨落聽到朗昭的聲音,回頭去看:“朗昭,你來了。”滿滿的驚喜。朗昭面無表情:“我來了?!背心酒饋恚骸皝砹司土粝聛砗认簿瓢??!毕蔡蒙贤蝗粐鷿M了泥濛士兵,個個精備裝良,手執(zhí)利器。承墨把手背到后面,趾高氣昂的說:“要么就喝朕的喜酒,要么,趕—緊—走!”朗昭陰著臉說:“酒可以喝,人也是要走的?!薄蚌L落,過來?!宾L落剛走出半步就被承墨給拽了回來:“殺了他?!?p> 敵人圍上來群毆朗昭,朗昭一人抵百,血勇奮戰(zhàn),鯨落想過去幫朗昭卻被承墨阻攔,于是承墨跟鯨落也打了起來,喜堂里,三個新人皆是一身婚服,打來打去,場面一片混亂。鯨落掀翻了紅案,被承墨按倒在地:“你要是再鬧,我真的會殺了你!”鯨落從發(fā)髻上抽了一根發(fā)簪出來刺向承墨的太陽穴,承墨及時抓住了她的手:“你當真就如此絕情?”他看著鯨落凌厲冰冷的眼睛,劍眉深深的皺了起來,眼里似乎有了淚水要掉出來。朗昭大罵:“畜生!放開她!”
承墨真的放開鯨落起來了,鯨落坐起來,茫然了一會兒。又趕緊撿了地上的劍去幫朗昭,承墨看著鯨落拼殺的樣子,覺得她穿紅衣真好看,可是她的心怎么不在自己這里呢?她怎么每一次都毫不留情的想殺了自己,我對你是愛呀,可你卻想殺我……承墨的心揪作一團,痛得呼吸困難,這種感覺,就是當年泥濛亡國也沒有這么痛。難道是因為,國亡了,可以重建,人走了就再也沒有了嗎?承墨看著朗昭拉著鯨落殺出去了,突然就覺得,感情面前,縱然我是皇上,縱然我愛你入骨,那又怎樣,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個人一廂情愿又有什么意思?我愛你,你卻想殺我……
朗昭帶著鯨落殺出府去,府外全是被攔下來的兄弟,大家看到朗昭和鯨落出來了紛紛護著兩人邊打邊退,朗昭騎到馬上把鯨落拉上去走了。
鯨落抱著他,在風里紅衣翻飛。
回到紫陽,天已經(jīng)黑了,鯨落看著他臉上的劍傷,抬手碰了一下,滿是心疼的說:“你又為我受傷了?!崩收迅采纤氖直?,聲音哽咽:“鯨落”“怎么了?!薄懊妹?,走了?!宾L落震驚了,緩了一下情緒小心翼翼的問:“朗文?”朗昭落著豆大的眼淚告訴她:“她從城墻上摔了下來—”鯨落皺著眉頭閉下眼睛說:“怎么會,上午還跟我在一起的呀。”她跪下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對不起,朗昭?!崩收逊鲋骸案銢]關(guān)系?!宾L落哭著搖頭:“是我害了朗文?!崩收寻阉龘г趹牙铮骸澳銊e再離開我了?!?p> 繁星閃閃,夜幕無邊。
第二天,朗昭和鯨落正式成親,所有人都歡聚在喜堂,鯨落蓋著牡丹蓋頭走進來,朗昭走過來拉她:“小心門檻。”新人走進去了,院里的墻角,妖妖給朗昭種的紫陽被風帶起花瓣,零落成殤。
“夫妻對拜—”鯨落彎下腰去,這一拜,她便再也不是侯爺?shù)姆蛉?,世廷的小白,以后,便只是朗昭的妻子。不知道世廷可會怨她,想到這里,鯨落簌簌的流下了眼淚。直起身來“禮成—”朗昭看著鯨落,現(xiàn)在,她終于是他的新娘了,要是文文在的話,她該叫鯨落嫂子了。鯨落趕緊抬手擦了一下眼淚,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遺憾也終究只能是遺憾,世廷,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罷,反正鯨落這輩子是要永遠對不起你了。昨夜朗昭說,今日成婚,她念及朗文尸骨未寒,建議推到后面,可朗昭那么急切的要成婚,甚至不惜枉顧兄妹之情,他說他怕,多等一天他都怕,他怕再生變故,他怕她再離開,不論是什么原因,他孤身一人,真的怕了。
朗昭抬起手伸到蓋頭的流蘇下面抓著紅蓋頭掀開了,鯨落淚眼望著他:“朗昭”不知道為什么,朗昭莫名的一陣心酸,眼睛也濕了,這份愛,來得太不容易?!斑@位貴客,您是?”喜堂外攔下了兩人,鯨落側(cè)臉去看,只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眼睛了。來人清瘦至極,一身素白的衣裳盡顯儒雅。“世廷”朗昭慌了,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婚禮現(xiàn)場?
世廷看著鯨落,嫁衣如火,灼傷了心?!罢媸遣磺?,原來今日才是鯨落姑娘大婚?!彼纳畹难垌鴿u漸暗了下去,淚水慢慢升起,薄唇開口,是淡淡的憂郁。我未休妻,你倒是先嫁人了。世廷凄然轉(zhuǎn)身,他不該來,真的不該來,他應(yīng)該好好活著,哪怕只是為了麗染,他都不該來。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怎么還不長記性,怎么還敢來。麗染看著世廷轉(zhuǎn)身時的淚滴,心里一痛,也跟著走了。
鯨落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來了,韶葙的侯爺,小白的世廷,他來了。
“世廷—”鯨落要追出去,朗昭抓住了她的手,一臉凄苦:“鯨落,你要拋下我嗎?”剛才的拜堂不作數(shù)了嗎?你后悔了嗎?鯨落看著朗昭,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顫抖著聲音說:“我去看看。”她抬手拿下了朗昭的手,向外追去。朗昭看著她飛蛾撲火般決絕的身影,心里一涼,雪落三尺。
我以為,至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