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東湖主人
在梅園中穿梭良久,冷冰清忽然發(fā)現(xiàn),身后的梅樹在移動。
冷冰清半垂著眼眸,冷冷道:“裝神弄鬼。”隨即一個縱身躍起,踏著梅花,徑直飛到高丘最高那處隱藏的閣樓之上。
閣樓高三層,第二層連著一方主殿,最高一層便是冷冰清所站的地方,是個八角亭,亭內(nèi)一處垂著四方帷幔。冷冰清挑開帷幔,一方紫檀幾上靜靜擱著一把古琴。幾前置著文房四寶,像是方才用過的,筆頭的墨汁還極其新鮮。
冷冰清走到矮榻前,細(xì)看了琴,又細(xì)看了紫檀幾,沒什么發(fā)現(xiàn)。
冷冰清走到閣樓邊,倚欄眺望,遠(yuǎn)處的東湖盡收眼底。換一個方向,又是無邊花海,繞過花海,可以看見城內(nèi)的各色樓閣。最顯眼的一處,便是飛天閣。
冷冰清正在思索,忽聽見有人上來……
還沒等冷冰清想辦法隱匿,對方已經(jīng)上來了。
上來的是老高。
老高端著飯菜,看著冷冰清,冷冰清也看著老高,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冷冰清竟有幾分尷尬。
老高是看出來了,忙道:“不知有貴客駕到,有失遠(yuǎn)迎?!?p> 老高笑得特別和藹,那被笑容揉和過的臉,活像一千年的松樹皮,褶皺得能夾住蚊子。
冷冰清有些愣,道:“在下誤闖此地,實屬冒犯,不知老伯可看見什么白衣人?”
老高放下飯菜,并不直接回答冷冰清的問題,只道:“姑娘想是還沒吃午飯吧,先用膳?!?p> 冷冰清半垂著眼眸,細(xì)細(xì)看那桌上的菜,十分精致,難道,這人是白衣人的人?怎么好像知道她來這里似的。
老高雖然知道是金鳳幫的人將冷冰清追到這里來,不管怎樣,反正人是來了,他高興得很。在知道來了的時候就著人做了飯,準(zhǔn)備送到船上去的,哪知冷冰清直接來這里,他就更加高興了。
老高將碗筷擺好,一團和氣道:“姑娘慢慢用膳吧,老朽就不打擾了。”
老高正欲走,冷冰清冷冷道:“慢著……”
老高嚇得一驚,愣愣轉(zhuǎn)過身來,道:“姑娘,您和我家主子是朋友,來這里就不必拘禮了,權(quán)當(dāng)是自己家里一樣……”
老高還沒說完,冷冰清冷冷道:“你家主子是誰?”
老高一個激靈,他家主子可向來是果決利索的人,怎么這件事還這般遮遮掩掩的?老高不知道該不該說。想了半晌,老高道:“我家主子就是東湖主人,之前給姑娘送藥的那位?!?p> “他是不是神秘人?”冷冰清問得十分直接。
老高又糾結(jié)了,只道:“我家主子并不神秘呀……”
冷冰清睨了一眼老高,老高一個哆嗦。好犀利的眼神,跟他加主子可差不到哪里去。老高忙道:“姑娘每什么吩咐,老朽就先退下了。我家主子現(xiàn)在有事不能相陪,還望姑娘見諒。”
冷冰清還在想什么,老高見冷冰清沒有回答,忙提著衣襟匆匆下樓去。
冷冰清看了一眼那飯菜,徑直飛往湖心。
躲在遠(yuǎn)處垂柱之后的老高一個頭伸出來,過一會兒白鷺伸出頭來,白鷗又伸出頭來。
老高搖頭嘆道:“霜楓女俠果然冷啊,跟咱們主子戴著斗笠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鷺道:“霜楓女俠真的是我們主子要找的人嗎?”
“這個很難說啊,主子和她同在天下第一榜之中,可并沒有什么交集啊?!卑t道。
白鷺道:“不管是不是,天下能配得上咱們主子的,也就霜楓女俠?!?p> 白鷗若有所思:“昨日不是說收到那個神秘女俠謝幽尋的消息,她也來武昌了。你們覺得她怎么樣?”
老高搖搖頭。
白鷺正欲說什么,暗處飛來三枚彈丸。老高身手敏捷,反手捉住。
白鷺白鷗慢了一招,額頭硬生生承受了彈丸的威力。
老高忙正色道:“你們倆有的沒的瞎議論些什么,趕緊干活去?!?p> 白鷺白鷗一臉委屈,撇著嘴,趕忙撤離。
他們不敢抬頭看,不管主子在哪個方向,他就當(dāng)沒看到一樣。
老高偷偷瞥了眼回廊,忙去清閣樓上的碗筷,邊搖頭邊嘆息道:“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
冷冰清回到湖心小船上,又陷入一陣沉思之中。神秘人……金鳳幫……
神秘人和金鳳幫到底什么關(guān)系,冷冰清想必怎么也猜不出來吧。饒是跟神秘人關(guān)系如此好的古月,對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了解的也不甚多。
此時的古月,正在武昌城郊一處荒僻的院子中坐著喝茶呢。周圍的樹上立著一群烏鴉,像是隨時待命似的。
老高已將他家主子救下冷冰清的事告訴古月,此時的古月,正拿著老高的那封信,似是玩索,又似暗笑,只是表面上依舊保持著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喝茶方畢,古月向外道:“出來吧?!?p> 溫臨風(fēng)的這座院子,但凡是有人進入,都會引起里頭的五行八卦陣移動,可惜一般的人根本看不出來。古月微微笑道:“東湖主人就是東湖主人,出手絕對不同凡響。”
院中暗處藏著幾個蒙面人,起首的是一女一男。
蒙面的男子道:“秋云,我們真的要對舊時月色下手?”
女子狠狠道:“此時不殺更待何時,上……”
樹林中跑出三四十人將院子團團圍住。
古月冷冷道:“你們在這埋伏一天,也不去吃飯,也不睡覺,你們不累嗎?”
女子喝道:“舊時月色,如今天下形勢明朗,你是要自己選擇立場呢?還是要我們幫你選?”
古月放下茶杯,淡淡道:“你們武昌府也按捺不住了嗎?別堂堂的四品命官不做,偏要去當(dāng)亂臣賊子。”
女子陰了陰眼睛,滿是恨意。眼前的這個男子,她十幾歲的時候就聽過,一心傾慕,可惜,她只限于聽說。直到后來舊時月色在她從黔地出嫁到武昌的路上出手救了她,她真真對這個男人是一見傾心。
那一日,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日,也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一日。開心是因為她終于脫離黔地那一片山林,走出來,飛上枝頭。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人,賬她記著呢,她終于可以一點點算回來。
萬萬沒想到,在她出嫁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她雖有些身手,武功卻并不高。那些劫匪首領(lǐng)并非等閑之輩,將她掠去。她好恨,可惜,她根本沒有別的辦法逃脫。當(dāng)夜,山林中因為土匪慶祝過頭,酒澆到蠟燭,引發(fā)了大火,她趁機逃出來。
半路劫匪追趕過來,卻遇到了天下第一雅士舊時月色……
當(dāng)時她本萬念俱灰,可見到了舊時月色的那一刻,她仿佛整個世界都明朗了,看見了人生希望之所在。那一刻,她心底發(fā)誓,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要用盡一切辦法,走到他身邊。
可惜,世事變遷得太快,風(fēng)云轉(zhuǎn)瞬聚散。當(dāng)時舊時月給她的,不過是活下來的希望。這么多年支撐著她的,是無盡的權(quán)利,無盡的欲望。
她能以殘破之身入住武昌府,并成為武昌府內(nèi)說一不二的人物,靠的就是她的手段。此時此刻,她見到舊時月色時,心中除了恨,便是憤怒。舊時月色這個語氣,看來是早就知道她的一切行動。這人,留不得。
古月一身白衣站在一群灰灰麻麻的衣衫中間,氣定神閑道:“你們覺得你們?nèi)硕嗑湍苣挝液瘟???p> 女子道:“舊時月,識相的話就束手就擒?!?p> 古月一擺衣袖,身影一幻,飛離這院子。周圍的人還沒看清楚,早不知舊時月去哪里了。
女子和男子站在那里,恨恨道:“不殺舊時月,誓不為人?!?p> 男子道:“古月身手如此,想捉到此人,實在太難了,金鳳幫的人……”
女子吼道:“你就知道金鳳幫,金鳳幫得到什么好處,跟你可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吧?你且長點心,要不然咱們花那么多財力物力,可都是為旁人作嫁衣。”
男子蔫了,道:“夫人,咱們再回去從長計議吧?!?p> “你要是有種你就殺了黃鳳凰,取代他的位置。”
男子一驚,心下暗嘆,比起狠,怕是沒人比得過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卻又知道,不心狠成不了大事,只道:“若是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
遠(yuǎn)處草堆中的東樓看到陳秋云和黃知忌連古月的衣角都沒挨到,甚是憤恨,都是窩囊廢。敢偷玉佩還不敢殺古月么?他都有些后悔將古月的消息偷偷發(fā)給這兩個飯桶。這古月,明著來肯定是不行的,得來點狠的。
東樓待陳秋云和黃知忌離開,徑自跑進院子去。東樓在院子里晃蕩了一圈,在水井中下了毒,又在各種茶具上都下了毒。方拍拍手,冷冷道:“舊時月,天下第一榜榜首,我就等著聽你的好消息?!?p> 遠(yuǎn)處的古月?lián)u搖頭,徑直離開。
溫臨風(fēng)的眼線將這事飛書給溫臨風(fēng),溫臨風(fēng)看了信,只笑道:“堂堂天下第一雅士古月也有如此落魄的時候?!?p> 溫臨風(fēng)方感嘆完畢,一個白影便飛過來,落在溫臨風(fēng)的帷幔之外。
溫臨風(fēng)笑道:“你的速度真沒有烏鴉的速度快。”
古月無奈嘆息道:“武昌好歹也是你的地盤,我被人圍追堵截還下毒,你都不管不顧?”
溫臨風(fēng)給古月倒了一杯茶,一旁的老高將茶從帷幔內(nèi)遞過來。
“我現(xiàn)在可沒時間去管你。”溫臨風(fēng)語氣淡淡的,時不時看看東湖那邊。
“那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理解?!惫旁驴戳丝催h(yuǎn)處,神色恬淡又悠遠(yuǎn),道:“東樓在東郊的院子的井水里下了毒,怎么,你也坐視不理?”
“這個好辦,讓你那兩個徒弟拿一包雨前龍井,向東樓透露城東的古井中是陳年的天山雪水,東樓自然會去解毒的?!?p> 古月朗笑起來:“臨風(fēng)啊臨風(fēng),你真是坑死人不償命?!?p>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讓他吃幾回自己的苦果就知道錯的?!贬♂?nèi)的溫臨風(fēng)愜意地品著茶。
“東湖的風(fēng)景不錯啊?!惫旁驴粗奶?,雖然看不清,卻知道溫臨風(fēng)所看的風(fēng)景。
溫臨風(fēng)自是聽出來古月言語中的打趣之意,也懶得理論。此時的他,一心只在湖心那只小船上。
古月意味深長地嘆道:“看來這里我也不該來啊?!?p> 溫臨風(fēng)笑道:“有個地方你倒是可以去?!?p> “哪里?”
“飛天閣……”
古月連連搖頭:“你還是讓我多瀟灑瀟灑吧?!?p> “飛天閣的成天閣很適合你,反正那里也沒人,去不去隨你意?!?p> “高處不勝寒,還是算了?!惫旁路鲈跈跅U邊看著武昌城內(nèi)的成天閣,眼中倒影著近處的各色花樹,斑駁的光色在眼中交錯,卻看不出人的絲毫情緒。
“剛好夠你起舞弄清影啊……”
一旁的老高笑得整個身體抖動。
古月擺手道:“算了算了,我還是不擾你看風(fēng)景,走了!”
“不送?!?p> 古月白影一幻,往北飛去。
古月沒去找季何二人,溫臨風(fēng)卻著人親自找到季何二人。二人正在武昌城東西瞎逛,聽些消息呢。
小巷中,溫臨風(fēng)的隨侍白鷺打扮成神秘人的樣子飄然落在二人面前。季生瑜何生亮一見到神秘人,兩人激動得什么似的。
白鷺從手中拿出一包雨前龍井,二人不解何意,還是接過雨前龍井。
白鷺道:“東樓在飛天閣,你們?nèi)ワw天閣假裝路過他身邊,路過他身邊的時候?qū)厝缬竦挠昵褒埦犹焐窖┧蟛枘芙庥内な亩具@一消息透露給東樓公子。并告訴他城東郊的院子中的古井里頭是溫如玉藏的陳年雪水。再將茶葉送到城東郊的院子。你們可知道怎么做了?”
二人連連點頭。
季生瑜何生亮二人來到飛天閣,抱著雨前龍井便逛邊看,東樓也在院子中逛呢,他還在盤算等著舊時月的消息傳來之后怎么去收拾舊時月。
季何二人看見東樓,忙作不經(jīng)意狀走過去,二人便笑邊道:“神醫(yī)溫如玉說了的,他這包雨前龍井加上天山雪水,可是一味能解幽冥石的奇藥呢?!?p> 東樓一聽到幽冥石,心頭一驚,假裝路人一般跟在身后。每當(dāng)季生瑜一側(cè)臉看何生亮的時候,東樓就看向別處。
何生亮道:“武昌城可沒有天山雪水,除了去找溫如玉?!?p> 東樓摸著下巴,這幾天一丁點溫如玉的消息都沒有,神秘人他惹不起,舊時月還得等消息,還是得從溫如玉身上下手。
季生瑜道:“誰說武昌城沒有天山雪水的,你忘了,師父所在的城東郊的別院中的古井,就是溫如玉當(dāng)年著人儲藏的天山雪水呢?!?p> 東樓一聽,心頭一驚。他早打聽到舊時月有兩個不像徒弟的徒弟,沒想到舊時月連住的地方都告訴他們,可見他們和舊時月的關(guān)系不一般。舊時月和溫如玉還有冷冰清被稱為天榜三巨頭,總是有些交情的。舊時月都說那是陳年雪水,那肯定是。
東樓拍了拍拳頭,怪不得舊時月會住到那里。要是早點知道就好,現(xiàn)在他在那里下毒了,不行,得先去弄一點回來,解毒了再煮龍井喝。龍井還得是溫如玉的龍井才行。
東樓忙上前道:“兩位兄臺?!?p> 季生瑜何生亮故作意外道:“閣下有何見教?”
東樓笑得可溫和了,道:“我方才聽說什么神醫(yī)的雨前龍井,你們可知道哪里買得到嗎?”
東樓邊說,眼睛的余光卻一直盯著他們手中的那一袋子。
季生瑜忙將龍井掩在袖子中,笑道:“這位兄臺,我們也不知道哪里有神醫(yī)的雨前龍井呢?!?p> 東樓一笑,眼睛如桃花盛開,道:“哎,要是哪里有,我可是愿意花一萬兩銀子買的呀,可惜,可惜。”
東樓眼光打量著季生瑜何生亮二人,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等著呢。
季生瑜眼睛瞪得老大,看著何生亮,仿佛在示意,要不要賣給他。
何生亮皺著眉頭鼓著眼睛,微微搖頭,好似說不能賣。
季生瑜只道:“我們也在找神醫(yī)溫如玉呢,可惜完全沒有他的音信。”
何生亮忙道:“公子,我們也有事,就不耽擱了?!?p> 何生亮忙拉著季生瑜走開,嘀咕道:“這可是神醫(yī)溫如玉的雨前龍井,天下就此一包,你還想不想拜師了,咱們要是拿這個去孝敬師父,師父一高興,準(zhǔn)收咱倆為徒?!?p> 季生瑜放低聲音道:“可是一萬兩哎,咱們兩個一生都賺不了那么多銀子?!?p> “你要是想要銀子,茶葉你拿去一半賣五千兩好了,我去拜師。”
季生瑜表情很是糾結(jié),半晌方道:“算了算了,還有什么比拜師重要的,我可是等了七年?!?p> 二人的聲音不大不小,東樓剛好能聽見。
何生亮直搖頭,走吧,去城東郊的別院去將茶葉給師父吧。
二人直接去了城東郊,東樓在其后偷偷跟著。方才二人聲音雖小,他可是聽得真真的。
到別院中,二人喊了半天,沒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