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躍出去的瞬間,我下意識回頭看了那個緊跟在我身后的小廝一眼。
身后的人,不見了。
我腦中頓時仿佛有微電流過,強壓住心里的慌亂,我不顧一切的沖圍墻的外圍沖過去!
乓的一聲!
濃重的白色霧氣呼啦一下涌出來,呼吸之間就將我裹了個嚴嚴實實,隨著濃霧逐漸侵入我的肺部,我的身體迅速喪失了所有力氣,耳朵不受控制的彈了出來,同時,我的身體也快速變回了原型。
就在這個瞬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提住了我的后頸!
“你這丫頭!”手的主人嘆了一口氣,將蜷成一團的我抱進懷里。
我頗為不甘心的在他懷里蹭了蹭,用爪子扒住他的衣襟,抬頭看他。
月色清冽。
抱著我的人眉目清雋,秀潤天成,明明是處在月色下,可他一顰一笑,卻像是收藏了整個三月,蜀地微暖的日光。
舉手投足間,那日光化為流光飛舞,璀璨驚艷了大半個錦官城的煙雨樓閣。
這個僅僅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會讓人感到如沐春風的美人兒,自然就是我那優(yōu)秀的哥哥了。
感到我的目光,哥故作嚴肅的瞪了我一眼,然后極其自然的順了順我腦袋上的毛“去哪兒玩了?這么晚才回來!”
“唔——這個!”
我急忙扒出新得的琮花安錦繡云鍛給自家的美人兒哥哥看。
可是沒想到美人兒哥哥一見這緞子,臉色刷的就變了,一把接過去緞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他突然擰住我的后頸沉聲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
我被拎的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把我如何搶劫蜘蛛精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還沒說道一半,我哥就一抬手止住了我的話,然后跟有人欠了他八百萬銀子沒還般,心事重重的抱著我回了書房。
百日香清淡的味道輕飄飄的從渡著黃銅的金鴨香爐騰起,隨之湮滅于無形。
月光從玲瓏的窗欞間透過,落在沒有電燈的屋子里,留下一片精致的月影。
我老老實實的趴在我哥書房里的軟墊上,看我哥滿屋子翻文件翻得雞飛狗跳。
至于我為什么這么老實的原因,一來是我哥實力強我太多,從剛才他逮我就能看出來,我就是把吃奶的勁兒也使出來,也翻起什么浪花。二來,我估摸著自己八成闖了禍,畢竟,上一次我哥這么著急,還是我那短命的嫂子要死的時候。
一想到這里,我就郁悶的幾乎嘔血,若不是那多事的狗子,我也不會生出將那批緞子搞到手朝那沒出息的軟蛋炫耀的心思,若是我被我哥禁了足···我微微瞇起眼,我一定要讓傻狗子后悔來到這個世上······
我正想的出神,卻突然感覺到一股陰測測的寒意朝我卷了過來!
沉睡于身體的本能剎那驚起!渾身絨毛倏然豎立,我想都不想抬手就是狠狠一爪!
可還沒等爪子落到那惡風上,我就聽見我那美人兒哥哥略帶低落的聲音“煙花?!?p> 我驚了一驚,我這哥哥向來是個溫文爾雅波瀾不驚的主兒,可現(xiàn)在哪怕是個傻子,也能聽都聽得出他的心情有多差,看來是出了大事!
思及此,我立即收回爪子,乖巧的抬頭望他。
他水晶般的眸子里清楚的映射出化為三花貓的我的樣子。
盯著我看了一陣,他臉上的愁苦之色更加明顯。
接著,我聽見他說“你必須離開了。”
“喔?!蔽乙荒樥J真的點頭
美人兒哥哥痛苦又糾結的看我。
我面不改色的和他對視。
突然間,我恍如醍醐灌頂,渾身一顫,嗖的一聲從軟墊上彈起來,然后哐當一下砸在桌面上。
我連爬起來都來不及,一爪按住哥哥放在桌子上的手失聲尖叫“我必須走了?!!”
“恩?!备琰c點頭,雖然聲音都顫抖了,但還是動作溫柔的把我抱進懷里,低聲道“你這次搶的緞子是妖帝要送給北洛尊者的禮物,那北洛尊者雖然只是一個人類,可是佛法高深,連妖帝都尊稱他一句活佛,你現(xiàn)在搶了這緞子,我也沒辦法按下去,事到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先離開蜀地,到晉州去避一陣,等風頭過了,你在回來?!?p> “可,可我搶的時候那只蜘蛛精沒······”
話沒說完,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是著了道兒!我說怎么這次那些妖精得了寶貝的消息會這么快就傳到我的耳朵里!
想到這,我當即就要翻身從哥哥懷里跳下去,哥嚇了一跳,連忙把我緊緊抱在懷里急聲道“你要做什么?”
“我把那破布換回去!”
哥的動作驟然一松,但還是死死抱住我不撒手,半晌,他踱回書房的圈椅里坐下,慢慢道“不必了?!?p> “為什么?!”
“他們既然敢忽視我來算計你,那就說明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次是我疏忽了,沒能保護好你,小花······”
哥把頭埋進我松軟的毛里,我感到那一片毛立刻就濕了。
一時間,我也有些難受,可也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么,說到底,蜀地的妖精們之所以會想出如此極端的主意逼我離開,根本上還是我素日造多了孽,怪不得別人。
只是,若有朝一日我還能回來···
我一定會變本加厲的把那群算計我的混蛋全部弄死?。。?p> 和美人兒哥哥膩了半晚上,美人哥哥終于大發(fā)慈悲放了我回房休息。
一夜無話。
第二日天還未亮,我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只是醒過來歸醒過來,我一點起床的意思也沒有,趴在床上把昨天晚上做的夢從頭到腳過了兩遍,我才慢悠悠的從床上爬起來,隨便披了一件衣裳,順手操了桌上的青花生釉瓷瓶前去開門。
聽見我的腳步聲,門外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栓。
剎那間,狂風轟然卷入,鼓起長裙青絲肆意翻飛。
在這之間,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直晃晃的朝我沖了過來!
我捏住手腕轉(zhuǎn)了轉(zhuǎn),盯著那個越來近的黑影,暗自捏緊了手里的花瓶。
呼吸之間,他離我就只有一臂的距離了!
就在他要挨到我的那個剎那,只聽哐當一聲,我面無表情的揚起手里的瓷瓶“啪嘰”一下砸在黑影兒的腦袋上。
那黑影腦袋陡然爆開一聲脆響,本來沖向我的動作生生滯在原地,緊接著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嘖嘖!”我摸了摸下巴,覺得他腦袋一定好疼。
只是,想歸想,我絲毫沒有要拉地上的人起來的意思。
把手里剩下的瓷瓶碎片丟在他的身上,我順勢在桌邊坐下。
那黑影兒連忙爬起來殷勤給我倒茶。
我早已不在生氣,甚至心里還有點小爽,只是就這樣原諒他,無論如何讓我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故而我波瀾不驚的捧著茶杯嘬了一口,把腦袋扭到一邊。
“煙花,”黑影委委屈屈的湊過來“你要離開了?”
我凌厲地甩出一記眼刀“你以為這是誰害得?!”
黑影繼續(xù)殷勤的給我續(xù)茶“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錯!你等著,我這就去把那幫小兔崽子弄死拿回來給你下酒······”
他還沒說完,我大度的擺擺手,道“不必了!”
黑影一愣。
我愉快的欣賞了一盞茶他呆滯的表情。
現(xiàn)在傻在這里的這個黑不溜秋的家伙,就是我的青梅竹馬,兼我親封的御用仆人,傻狗子。
傻狗子本名尉遲達,是一只修行了八百多年的犬妖,據(jù)說之前還是皇家專門養(yǎng)的寶犬,那沒眼力的皇帝寵他寵得幾乎上了天。
可那皇帝是個昏君,沒坐幾年皇位,就讓下頭的人給竄了位,做成人棍一命嗚呼了。
皇帝沒了命,尉遲達,這條皇帝的愛犬,下場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那皇帝死的當天晚上,他也跟著急吼吼變成了一鍋熱氣騰騰的狗肉火鍋。
這一下這小子可不愿意了,他這大半輩子都是錦衣玉食好生伺候,活的比皇帝還自在,過得比神仙還快活,可最后卻死的不明不白憋屈至極,那豈不是對他完美狗生的一個巨大諷刺么?
思來想去,他都覺得自己很虧,于是當天夜里就果斷作祟,弄死了竄了他主人位的家伙,接著還玩的那家伙的所有羽黨全部橫死。
這一下可把地府急壞了,出了一個如此囂張的鬼魂還得了?若是都照那么來,這天下非得亂套不可。
可派誰來收復這孽畜是個問題,若是地位太低,怕收復不了反而讓他給禍害了;要是地位太高,地府又覺得面子上過意不去。
恰好那時我哥為了幫我那個短命鬼嫂子續(xù)命,答應為地府做兩百年的事,所以地府思來想去,最后派了不是地府正式工作人員的我哥來處理。
可我那美人兒哥哥向來心軟,見這傻狗子一心為主,也不愿意傷他,于是求爹爹告奶奶的替這傻狗洗了罪名,收回來當成兒子一般養(yǎng)著。
后來我來的時候,哥哥已經(jīng)完成了和地府的約定,成了這蜀地的妖王,而這傻狗子,也跟著在這做了個官吏。
這狗子前一任主人雖然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畢竟位置擺在那里,跟了那么多年,即使再不留心,也學了兩分本事,所以做官于他而言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家伙對外人那官威,真是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可骨子里嘛···
他就是個只能給我當打手的傻狗子!
不然,他怎么會中了那蜘蛛精的奸計?
想到這,我又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在他腦門上來了一巴掌之后,我終于撂了手里的杯子,發(fā)話道“給我變回人好好說話!”
傻狗子可憐巴巴的變回了人形。
見我坐到銅鏡面前,傻狗子立即懂事的湊過來幫我梳頭發(fā)。
清晨的陽光從層層翠綠的竹梢越過,落在銅鏡與我們二人的身上,泛起淡淡的綠色光暈。
竹色清幽,晨風微涼,微微泛黃的銅鏡里,清晰的印刻我和傻狗子模樣。
鏡子里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衣,及腰長發(fā)只用了一根玉色的發(fā)帶束起,絲絲碎發(fā)散落,落在他的眉目之前,更襯的他星眸劍眉,英姿勃發(fā)。
此刻,他一手輕按住少女長發(fā)的一端,一手執(zhí)著雕花桃木半月梳仔細的梳著少女微泛栗色的長發(fā)。
鏡中少女眉目輕垂,面若桃花,嬌紅欲滴。
我一愣,條件反射的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滾燙的感覺嚇得我一個顫栗。
“?。∥遗勰懔藛??”尉遲達察覺到我的反應,輕叫了一聲,停下來問。
“沒有沒有沒有!”我趕緊堅決否認,然后有些別扭的別過頭,不敢再盯著鏡子看。
尉遲達愣了楞,隨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語氣里頗有幾分得意的道“煙花,你臉紅了!”
我腦袋轟隆一聲,當機了!
下一秒,我抬手甩了他一個巴掌。
傻狗子頓時委屈的要哭了。
我立即虎了臉,用手揪住他的臉蛋使勁往兩邊扯“你再說一遍?”
“喔,喔戳了!延發(fā),喔,喔看搓了!”狗子沒出息的連連表示。
我心滿意足的送開了手。
見我送了手,傻狗子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紅了的臉蛋,一邊道“可是剛才你真······”
我漫不經(jīng)心的撇他一眼。
“剛才煙花你真漂亮!”狗子果斷改口。
我滿意點頭,坐回原位,繼續(xù)享受傻狗子的梳頭服務。
簪好最后一朵花,傻狗子拍了一下手,往后退了一步,道“煙花你看這樣可以嗎?”
我仔細打量一番鏡子里的自己,滿意的點點了頭,終于道“你這個時辰還不回去上班?”
“對了!”狗子做恍然狀“我是想來和你說一件事的!”
“事?”
“不錯!”狗子像是小雞啄米似得點點頭,道“你這次不是因為奪了北洛尊者的禮物才不得不出去避風頭么?”
“然后呢?”
狗子詭秘一笑“你猜哪個北洛尊者現(xiàn)在在哪?”
“···難道是······”
狗子像是扣圍棋子般啪嗒一聲將梳子扣在梳妝臺上,意氣抬頭。
“晉州!”
我心領神會,盯著狗子,露出了和他一模一樣的微笑。
我們就這樣對著傻笑了半盞茶。
終于,我意識到了自己竟然在做如此沒有格調(diào)的事,頓時惱羞成怒的爬起來給了還在傻笑的傻狗子一腳“你還不回去?”
傻狗子眼圈當場就紅了,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沖過來一把抱住我。
“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