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三十年。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比阿嫎剛搬出秦宮那一年還要冷。鵝毛大雪飄飄揚揚地落滿了大街小巷,冰冰冷冷的氣息掩蓋不住周邊百姓的生火之氣。
四周盡是低矮的房屋,黑漆漆的瓦片上覆著皚皚白雪,那雪色又綴著旁邊高大的、枝葉已經凋零的榕樹,竟顯得有幾分亮色。
阿嫎一腳踩進染了雪的地面上,行走間吱嘎作響,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了幾分紅潤的笑意,離他幾步遠的男子卻是一臉緊張地瞧著她,生怕她一個不慎跌倒在地。
阿嫎笑他:“阿政,不要緊張,你過來?!?p> 聞此,嬴政睫羽不受控制地輕顫著,不過一瞬,他便依言抬步朝她過去。
還是有一步之遠。
阿嫎在心中微嘆,下一瞬便拾起他的手來,沖他道:“你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開心些可好?”
嬴政松開皺著的眉頭,看著他們十指緊扣的雙手,有些挪不開雙目了。
已經……
好久沒和她這樣親近過了。
“阿政,來?!?p> 雖是正午,卻依舊并未見日頭出來,街上行走的人不多,便是有,也是在鋪子里避著風寒。
街頭那邊,掛著有些褪色的紅色旗幟上飄著“面鋪”二字,字書的是嬴政統(tǒng)一文字之后規(guī)定的小篆,端正而大地掛在上面,教人一眼便看得明明白白。
這面攤是街邊小攤,但看著像是百年老字號的攤位。
面攤上洋洋坐著四五人,四周并無擋風之處,幾人吃得卻頗為紅頭滿面。
“就這可好?”
面攤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他聽到聲音便將手里的活兒放下,轉過身來,一眼便瞧清了面前二人的模樣。
女的嬌俏扶風,男的俊朗無雙。只是這男子一看便甚覺得氣息冷冽,威嚴之氣甚重。兩人雖未著錦衣玉袍,可一眼看去便甚覺驚艷,且氣質高貴,出身定是不凡之人。
阿嫎說的嬴政哪有不應,穩(wěn)步上前將桌椅細細擦拭了一遍,這才扶阿嫎過來坐下。
老頭兒知這些貴人的脾性,見他們如此不避諱,也不惱,樂呵呵地上前道:“兩位客官,可是要吃面?”
“老板,將你們店里最好吃的面上來!”說話的是阿嫎,提及面食,她的眉眼便彎彎,聲音都大了幾分。
嬴政的眸光也瞬間柔緩下來,里面如裝著細碎的星光一般動人,他道:“我同她一樣?!?p> 老頭兒應著:“小老兒這便去做,二位稍等片刻?!?p> 幾人說話間,原坐著的那兩三個人便起了身結賬,路過他們時,能嗅見一股子辣味。
阿嫎不由地彎了唇角,她道:“我記得阿政是半點辣都碰不得的?!?p> 嬴政低頭也笑:“當年是如此,如今倒也能與姐姐相媲一二?!闭f著他抬頭,猝不及防地,阿嫎便撞上他眼眸,同他相對。
淺淺的瞳孔里,只印著她一人的身影。
“面來嘍——”老頭兒的一聲吆喝,撞碎了兩人的呆滯。
果真地,白騰騰的面上撒了碧綠的蔥花,蔥花上又堆了一層辣醬,紅的綠的倒是好看。
阿嫎嗜辣。
小時候在趙國便是無辣不歡的,那時姬丹嬴政都還小,不過前者是個悶葫蘆,給他什么便吃什么,從不挑剔之輩,阿嫎給他們吃過極辣的辣醬,姬丹亦能面不改色咽下,唯獨嬴政不行,他半點辣都碰不得。
阿嫎對此記憶尤深。
只是如今山長水闊,物是人非。在思念她的那幾年里,嬴政自然不會放過這也令他印象極深的辣味。
一口咬下去,面條筋道,不算很軟糯又不會硬邦,濃郁的辣味沖進口中,回蕩在空白的腦海里,仿佛又將多年前三人共吃一碗面的情景盡數刻畫下來……
嬴政停下手中的黑色長箸,看著面前如少女一般依舊靈動的女子,碗中熱氣氤氳,模糊了她的面容。
遠處,許愈靜靜站在墻角候著,眉眼穩(wěn)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