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峻瞥了墨蓮一眼,“與你無關(guān)!”
兩名官差上前,帶走了秋卉。
“詹侍衛(wèi),請稍等?!蹦忂B聲叫住欲要離開的詹峻。
“何事?”詹峻不耐煩地扭頭看向墨蓮。
“詹侍衛(wèi)如此甚是不妥?!蹦徤兴愎ы樀馗A烁I?,語氣卻十分冷傲不滿,“縱使秋卉只是十里煙花路上一名卑微的下女,詹侍衛(wèi)也不可這般無緣無故帶走秋卉?!?p> “無緣無故?”詹峻用鼻子嗤了一聲,本不欲將此事告知墨蓮,但此事定然很快便會傳開……詹峻對墨蓮說:“太尉大人懷疑,下女秋卉與趙海榮的死有關(guān)。”
“趙海榮死了?”墨蓮瞪大了眼眸。
“正是?!闭簿荒蜔┑煤堋?p> “縱使趙海榮死了,縱使秋卉可能與趙海榮的死有關(guān)……”墨蓮大惑不解,眉頭因而皺得更緊,“趙海榮不過是在城北集市賣豬肉的而已,趙海榮的死,豈需驚動太尉大人?”
“只知道夜夜笙歌!”詹峻又再嗤了一聲,不屑地提了提嘴角,嘲笑墨蓮道:“你才剛起床吧?”
“是的?!蹦徤兴愎ы樀攸c了點頭。
“今晨經(jīng)已貼出皇榜,趙海榮之子趙致遠,是新科狀元。”
今晨——
暴雨滂沱。
皇榜才剛貼出,便被雨水糊了大片。盡管如此,暴雨仍是擋不住淮陵城平民百姓對皇榜的熱烈圍觀。但見皇榜之上,榜眼探花乃至多名進士,全都是達官貴人之后。唯獨新科狀元趙致遠是草根出身。賣豬肉家的孩兒是新科狀元!仿佛是自家孩兒高中狀元一般,淮陵城的平民百姓為此雀躍不已。
按照慣例。
新科狀元在早朝面圣過后,便會身披狀元服,衣錦還鄉(xiāng)。
趙致遠是淮陵人。
身披大紅狀元服,騎著白毛高頭馬,身旁還有數(shù)名官差擎著大傘為他遮風擋雨……趙致遠意氣風發(fā)地在大隊官差陪同下,在淮陵城內(nèi)繞著圈??v使暴雨如注,趙致遠的馬后卻始終緊跟著暴雨打不退的平民百姓,這些平民百姓撐著就要抵擋不住暴雨的油紙傘,一路為趙致遠吶喊歡呼……
突然!
一名騎著黑馬的官差擋在趙致遠的白馬前,本就不善馬術(shù)的趙致遠差點從馬背摔在地上。趙致遠身材纖瘦,若真從馬背摔下,后果不堪設(shè)想。跟在趙致遠身后的平民百姓,紛紛對黑馬背上的官差指指點點甚至出言責備,仿佛自家孩兒受了驚嚇與欺負。
騎在黑馬背上的官差當即從馬背翻下,被暴雨淋得狼狽的黑馬官差跪在地上,抱拳對趙致遠說:“狀元大人家中出了狀況。太尉大人派小人來,請狀元大人盡快回家?!?p> 趙致遠的臉容瞬間煞白。
黑馬官差又再翻上黑馬背,本欲馳騁,卻因要顧及趙致遠的馬術(shù)只能緩緩而行。趙致遠騎馬跟在黑馬官差的身后,六神無主,仿佛早已忘卻家在何方,只知一味跟著黑馬走。
平民百姓緊張地面面相覷,本欲跟在趙致遠的馬后一探究竟,卻被后到的大隊官差攔截了下來……縱使將平民百姓攔截下來又如何?不出半日,此事必定沸沸揚揚。
趙致遠回到家中。
只見——
趙致遠的父親趙海榮,趙致遠的妻子牛春梅,皆躺在趙家那陋室之內(nèi),氣絕身亡。
面對趙海榮與牛春梅的尸體,趙致遠瞪大同死般的眼眸,顫抖著抬手,捂住抽搐的嘴巴,雙膝如同被猛然擊潰般發(fā)軟蹲在地上,瞬間抱頭,咆哮大哭……那連串動作以及咆哮大哭,一如戲臺上的孝子。
樊云瑾與詹峻對視一眼。
詹峻上前勸說趙致遠節(jié)哀,并將事情的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告知趙致遠——
皇榜貼出之后,前來向趙海榮報喜的人絡(luò)繹不絕。然而無論報喜的人如何敲門,趙海榮以及牛春梅都不曾前來開門。雖則今晨才正式貼出皇榜,但為了讓高中之家早作準備,官府通常會提前通知高中之家。如此一來,趙海榮與牛春梅應(yīng)該早在家中恭候才是。
身穿大紅官服的報喜官差,帶著敲鑼打鼓的大隊喜樂,來到趙家門前。多次敲門,無人應(yīng)答。前來報喜圍觀的平民百姓越發(fā)議論紛紛,唯恐真有不測,報喜官差命人推開了趙家家門。部分官差走進趙家,部分官差守在門口不讓報喜圍觀的平民百姓進入趙家。
趙家室內(nèi)。
一片陰森,死氣沉沉。
推開其中一間房間,只見趙海榮口吐白沫,死在床上。
推開另外一間房間,只見牛春梅伸長舌頭,吊死橫梁。
報喜官差快馬將此事稟告新帝。新帝當即命樊云瑾徹查此事。樊云瑾才剛下朝,還來不及回到太尉府,便立馬掉頭往趙家趕……樊云瑾、詹峻、朱軼、以及大隊官差來到趙家。
樊云瑾一方面派人將趙致遠召回家中,一方面讓朱軼初步檢查趙海榮與牛春梅的尸首以及尸首四周,一方面在趙家細細搜查以看有何蛛絲馬跡。
趙致遠跪在趙海榮與牛春梅的尸體中間,痛哭流涕,高聲哀泣:“父親!娘子!我今日高中回家,你們卻選擇在今日了卻自身……父親!娘子!你們?yōu)楹我x擇舍我而去……”
詹峻小聲提醒道:“狀元大人,縱使令尊令妻看似自殺,卻也不無被謀害的可能。”
趙致遠流淚痛泣:“父親與娘子皆待人友善,豈會被人謀害?”
詹峻說:“若是自殺,總不至于不留下遺書。”
趙致遠悲戚更甚,“父親與娘子目不識丁,自然無法留下遺書?!?p> 詹峻本想問趙致遠:你高中狀元,趙海榮與牛春梅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他們豈會選擇在此時尋死?莫非其中另有隱情?但見趙致遠哭的是撕心裂肺,詹峻沒敢問出口。
趙致遠看向樊云瑾,痛哭哀求:“無論父親與娘子是因何而死……求太尉大人明察秋毫,為我父親與娘子找出真相,以慰我父親與娘子的在天之靈?!?p> 樊云瑾點了點頭。
趙致遠失聲痛哭乃至數(shù)度昏厥。
樊云瑾命人將趙致遠送回新落成的狀元府……新帝本就無意讓趙致遠插手此事?;蚴悄罴摆w致遠喪父喪妻之痛,卻也不排除對趙致遠心懷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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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書房內(nèi)。
秋卉跪在地上。
詹峻徑直問秋卉:“趙海榮與牛春梅之事,你可知曉?”
秋卉愣了一愣。
用雙手撐著地面,重重一磕頭,秋卉恭敬地說:“賤婢不知二位大人所指何事,求二位大人明示?!?p> “今晨,趙海榮與牛春梅被發(fā)現(xiàn)死在家中?!闭簿f。
“死了?!”秋卉猛然抬頭,瞪得死圓的眼眸驟然劃出兩行刀子般的眼淚,“海榮死了?!”
“你不知情?”詹峻半瞇著眼,緊盯秋卉的臉。
“我……”秋卉哽咽著說不上話來,唯只不停搖頭,眼淚隨著她的搖頭,滴滴落在衣襟。
“人人皆知,你是趙海榮的相好,住在趙海榮的家中。趙海榮發(fā)生那等大事,你竟想裝作毫不知情?”詹峻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昨夜今晨,難道你都沒有回趙海榮家嗎?”
“回二位大人……”秋卉用衣袖略略拭了拭眼淚,哽咽著說:“昨夜今晨,賤婢確實不曾回家?!?p> “不回趙海榮家,你還能去哪?”詹峻不屑地嗤了一聲,“難道除了趙海榮,你還有別的相好?”
“并非如此?!鼻锘芙忉尩溃骸罢\如二位大人所知,賤婢乃是花魁墨蓮的下女。平日里,賤婢總是天將黎明才離開萬馥樓回家,日漸西斜才從家中前往萬馥樓……”
“如此一來,你今晨也該在趙海榮家中?!?p> “本該如此。”秋卉解釋道:“可今日黎明,賤婢忙完瑣事便暴雨如注,難以成行。加之,花魁墨蓮今夜要在房中伺候入幕之賓,故而,花魁墨蓮讓我提早回萬馥樓為她梳妝打扮……衡量過后,我便留在萬馥樓歇息,沒有回家?!?p> “如此巧合?”詹峻挑了挑眉,“可有證人?”
“黎明之前,賤婢陪在花魁墨蓮身旁。黎明之后,賤婢與萬馥樓新聘的下女銀霜同睡一床。除此之外,在此期間,萬馥樓中亦有多人看見賤婢?!鼻锘芴靠聪蚍畦?,“難道二位大人懷疑,是賤婢……殺了海榮與春梅?”
無人回應(yīng)秋卉。
詹峻問:“你與趙海榮是如何認識的?!?p> 秋卉拭了拭眼淚,娓娓道來——
秋卉是一名寡婦。
秋卉的夫君身材矮小,皮黃肌瘦,體弱多病。若非夫家串通媒婆欺瞞秋卉,若非秋卉父母早亡無依無靠,秋卉定然不會嫁給夫君。
洞房花燭夜。
從未嘗過女色的夫君過于激動,才剛……便就完事了。完事之后當即吐出一口血,吐血過后甚至徑直暈厥在床。秋卉看著夫君的血渾濁了她的血,她的洞房花燭竟就這般不痛不癢地結(jié)束了。一切都是命。秋卉認命地拉好衣服,走出洞房,讓公婆給夫君找來大夫。
那夜之后,夫君一病不起。
此后,夫君的病反反復(fù)復(fù)拖了五年。最好的時候,也只能勉強下床稍作走動。不好的時候,甚至幾度病情告急幾近喪命。秋卉忙里忙外地照顧夫君與公婆。公婆卻對秋卉動輒打罵,甚至常在人前痛斥秋卉薄命剋夫,仿佛夫君是娶了秋卉之后才體弱多病的……
詹峻打斷秋卉的話:“本侍衛(wèi)問你與趙海榮是如何認識的,旁的你無需多說!”
秋卉說——
夫君的病拖了整整五年,最終才在三年前撒手人寰。
除卻看病買藥欠下的大筆債務(wù)以及一對極度難纏的父母,夫君什么都沒有給秋卉留下。夫君死后,公婆更是逼迫秋卉不分晝夜地在田間勞作,不給她多作歇息,也不給她多口飯吃。若只是那般,便也就罷了。在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公公突然獸性大發(fā)欲對秋卉……秋卉沖進雨中,連夜逃走,此后便再也沒有回去。
兩年前。
秋卉輾轉(zhuǎn)來到淮陵十里煙花路當下女,因為相貌恰好又有一雙巧手,秋卉有幸被花魁墨蓮相中成為花魁墨蓮的下女。有花魁墨蓮照應(yīng)著,秋卉的日子總算過得下去。
秋卉常去淮陵城北集市。
久而久之,秋卉與在城北集市賣豬肉的趙海榮看對了眼。秋卉打聽得知,趙海榮是一名鰥夫。發(fā)妻在十年前病逝,趙海榮沒有續(xù)弦,獨自一人,又當?shù)之攱尩乩丢氉于w致遠。身為鰥夫的趙海榮沒有續(xù)弦的打算,身為寡婦的秋卉也沒有再嫁的意思,兩人很快便住在了一起。
秋卉說:“我與海榮過著柴米油鹽的平淡日子,倒也舒心。豈料……竟會發(fā)生此等事情?!鼻锘苡眯渥邮貌裂蹨I。
詹峻問:“牛春梅又是何時嫁入趙家的?”
趙致遠現(xiàn)年二十歲,一年前,也就是趙致遠十九歲之時,趙海榮給趙致遠討了一名媳婦——牛春梅。
牛春梅的父親牛大義,是在淮陵城北集市賣牛肉的。趙致遠與牛春梅可謂是門當戶對。趙致遠與牛春梅成親之時,集市街坊還笑說賣豬肉的與賣牛肉的喜結(jié)連理,諸如此類。趙致遠對這門親事頗有微言,只因牛春梅目不識丁,與趙致遠不甚相配。但婚姻之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趙致遠與牛春梅在成親之后也算是相敬如賓。
趙致遠留在家中,認真苦讀,一心準備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
牛春梅幫著趙致遠在城北集市賣豬肉,集市街坊還笑稱牛春梅是豬肉西施。
詹峻問:“在此之前,趙海榮或牛春梅可曾與人結(jié)怨?或者,趙海榮或牛春梅可曾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
秋卉說:“賤婢不曾見過,賤婢估計也不可能有。海榮與春梅都在集市賣豬肉,掙的是鄰里街坊的錢,自然對街坊鄰里都恭順隨和得很??v使被人踩著腳背,他們也只會笑臉迎人,絕對不會發(fā)脾氣。如此一來,他們豈會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與人結(jié)怨?”
詹峻問:“趙海榮與牛春梅之間的關(guān)系又如何?”
秋卉明顯怔了怔。
眼神不自覺地往外一瞟,秋卉說:“海榮與春梅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尋常公公與兒媳之間的關(guān)系?!?p> “尋?!惫c兒媳之間的關(guān)系?
樊云瑾眉頭一皺。
詹峻對樊云瑾說:“縱使下女秋卉言之鑿鑿,說她昨夜今晨皆不在趙海榮家中,但下女秋卉所言終究未曾得到證實。敢問太尉大人,是否該傳召下女秋霜與花魁墨蓮,問個究竟?”
樊云瑾的眼神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