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眾
等到陸小璇冷靜下來之后,蘇繼文才遞給了她一些牛肉干,以供充饑,她只是愣愣的拿著肉干小口咬了起來。
蘇繼文看她這樣子,并沒有說些什么,死里逃生不容易,而且她并沒有在一開始放棄生的希望,所以現(xiàn)在也就沒有尋死的可能。
只是這場劫難之中,想要走出陰影,就需要時間了。
“我要繼續(xù)去建康,你在建康還有沒有親人了?”蘇繼文適時開口問道。
陸小璇抹了下嘴角,看著蘇繼文道:“為什么你會救我?明明我和你之間不算友好。”
蘇繼文將馬匹上面的東西重新收拾好,才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難道是不應(yīng)該的嗎?”
“但是我之前那么對你,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這些?”
“如果讓我知道是你,我還會救你,這和是誰沒有關(guān)系,而是我自己心里有這樣的想法?!?p> 蘇繼文的回答讓陸小璇語塞,她忽然間發(fā)現(xiàn),她父親以前說過的善意,原來真的很重要,你所認為的善意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于被你善意所拯救的人來說,就是希望的曙光。
馬兒的草也已經(jīng)喂過了,蘇繼文將陸小璇扶上馬,自己牽著馬在下面走。
陸小璇也感覺到不好意思,但也不好直接邀請?zhí)K繼文上馬同騎,只能沉默不語。
小半天之后,天色漸晚,本來無人的道路上,竟然出現(xiàn)了大批的流民。
衣衫襤褸、雙目無神,成了他們的代名詞,蘇繼文拉住一位老人問道:“老丈,敢問你們怎么往回走?”
老人穿著破爛的衣衫,拉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聽到蘇繼文這樣問,頓時潸然淚下。
“我們本來是金都府的平民,雖然平日里苛捐雜稅比較多,但還有幾畝薄田,能活得下去?!?p> “誰曾想,興王作亂,家里的所有財產(chǎn)全都被征收了,我可憐的兒子怒火攻心之下,病死了,只剩下我和這可憐的孩子了?!?p> “家都沒了,我們還留在那里干嘛,帶著這孩子,希望能沿路討點吃的,只希望我這可憐的孫兒能在這一路上活下去,老朽就算死了,也有顏面去見我那兒子、兒媳婦?!?p> 蘇繼文聽了之后,五味雜陳,只能用張養(yǎng)浩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眮肀磉_了。
“救他們!”思宗先祖的聲音突然間炸響在蘇繼文的腦海里。
蘇繼文猛地一呆,失聲道:“不可能,憑我現(xiàn)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他們?!?p> “必須得救他們!”思宗先祖不容反抗的說道。
蘇繼文腦子一嗡,他不明白,為什么一直以來理智無比的思宗先祖會這么失態(tài)。
“先祖,不是我不想救他們,而是我不知道該拿什么去救他們,就我現(xiàn)在自身難保,拿什么給他們吃喝?”
蘇繼文整個人眼前猛地一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另一個世界了。
而面前那個穿著典型皮弁服的人,頭戴黑色皮弁,朱纓繞下顎而過,懸下三縷朱紘,身上穿著紅色絳紗袍。
思宗先祖,看起啦并沒有貌似潘安,但看起來也算是一個大帥哥,短短的胡須,看起來充滿了成熟的感覺,再加上常年養(yǎng)成的氣勢,對于女人來說就是秒殺。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蘇繼文,蘇繼文雖然覺得思宗先祖很帥,但心里,卻僅僅只有尊敬。
“繼文,朕今天將這崇禎帝宮朝你開啟,只希望你能幫朕救下這黎民百姓?!彼甲谙茸嬲驹诖蟮钪畠?nèi),慢慢的走上那至高無上的皇椅。
思宗先祖像是懷念,又像是敬畏,雙手撫摸著那雕刻成龍紋的椅子,道:“朕十七歲登基,無時無刻不在關(guān)心著天下黎民?!?p> “想挽救這大明江山,結(jié)果還是無數(shù)流民失所,士大夫之流,嘴上天下黎民,手下卻強征暴斂,朕的天下,是亡在了他們手里?!?p> “今天,再一次的選擇題出現(xiàn)在了朕的眼前,這無數(shù)的流民,就是對朕的考驗,朕當(dāng)年國庫不豐,依舊賑災(zāi)救民,可是永遠有數(shù)不盡的流民?!?p> “今天,朕希望你能幫朕一次,幫朕完成所未完成的任務(wù),朕想知道,這災(zāi)民是否真的絕不了?”
說到后面,思宗先祖語氣愈加愈重,那股帝王之威也更加的濃厚。
深了解歷史的蘇繼文頗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明白思宗先祖的想法,明朝的滅亡,也許是歷史使然,更多的,卻是士大夫的做大,使得皇權(quán)漸弱。
皇帝對朝堂的掌控變?nèi)酰敲聪旅嫒宿k事將會更加的不用心。
況且崇禎帝上位就干掉了閹黨,手中最后一把利劍也沒了,朝堂諸公更加沒了忌憚。
有人說他剛愎自用,生性多疑,但是作為帝王來說,這都是通病,受命于危難,挽狂瀾于興亡,他真的盡力了。
風(fēng)雨飄搖的大明朝,早已經(jīng)搖搖欲墜,維持整整十七年,其中艱辛又有多少人明白呢。
如今,能夠再來一次,思宗先祖很想做好,他想證明,作為皇帝,他沒有錯,他的一生,都沒有錯。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蘇繼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這一句話,此時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好吧,僅憑借我一個人的力量,我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全力而為吧?!?p> 思宗先祖得到了蘇繼文肯定的回答,臉上露出了些感激之色,道:“這崇禎帝宮今日開始對你開放,算是朕對你的認同,至于你能夠在這帝宮之中獲得什么,全憑你本事了?!?p> 蘇繼文若有所思,他突然間才想到,這個地方,應(yīng)該就是之前他所來到的那個眾生名錄所在的地方,那個盡是宮殿的地方。
當(dāng)時他用盡所有力氣,都不能打開任何一個宮殿。
崇禎帝宮?說了半天,好像思宗先祖一開始就說崇禎帝宮對他開啟的。
“這帝宮有何作用嗎?”蘇繼文瞧著這寬廣無比的殿堂問道。
“有什么朕不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摸索,能得到的,都是你的機遇?!彼甲谙茸娴恼f道。
蘇繼文默然,他一時間想到了很多東西,隨即都被甩出了腦外。
思宗先祖給自己的這個任務(wù)還不知道怎么完成呢,哪里有空去想別的。
“思宗先祖,我要怎么進來出去?”蘇繼文想了一會兒問道。
思宗先祖轉(zhuǎn)身坐在了龍椅之上,居高臨下道:“在心里默念進入或者出去崇禎帝宮。”
這么簡單?蘇繼文有些不敢相信,于是閉上眼睛,在心底默念。
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還是那衣衫襤褸的爺孫,一切放佛還正在發(fā)生,之前那金樓玉殿,放佛只是一場空。
“祖父,我餓!”老人身邊的孩子拉著他的衣服,砸吧著嘴道。
老人一瞬間便哭了,能吃的糧食全都吃完了,摟著孩子道:“娃兒,到前面吧,前面有人家,祖父帶你到前面找吃的?!?p> 坐在馬上的陸小璇只覺得鼻子酸酸的,她生在富貴人家,哪里見過這等慘像,聽著爺孫的對話,更是心里難受。
蘇繼文微微嘆了口氣,從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干糧,遞到了孩子的手上。
老人看到這一幕,頓時千恩萬謝,恨不得肝腦涂地。
四周的流民一看有東西吃,都擠了過來,一雙雙染得烏黑的手,伸在了蘇繼文面前。
蘇繼文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覺,只是很機械的將食物一個個的放在那些手上。
畢竟食物是有限的,只是發(fā)了一會兒就沒有了,看著蘇繼文手上的空袋子,無數(shù)雙帶著希望的眼睛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得到食物的人,有些自己抱著啃了起來,有些面黃肌瘦的青年,要么拿給年邁的老人吃,要么就是給體弱的婦人。
“爹!!”一聲哭叫,瞬間吸引了周圍的目光。
那個拿到蘇繼文食物的漢子,正含淚看著他面前癱在地上的老人。
而老人一只手里,拿著剛剛得到的食物,反扣在漢子的手里,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把剪刀,已經(jīng)深深的插進了胸膛。
眼神渙散,生機消逝,明顯的活不成了。
只是他一只手,依舊緊緊的將食物扣在了漢子手里,這是延續(xù),生機的延續(xù)。
四周看到的人,神情麻木,就像是尋常事一樣,然而,終究有一些老人哭泣了起來,他們要么是想死沒有勇氣,要么是不能死,比如之前那個牽著娃兒的老人。
兔死狐悲?這無數(shù)的流民,沒有朝廷的安置,所能等的,只有施舍,沒了施舍,那么只有死路一條。
一時間,眾人的情緒都無比低靡,無數(shù)的家庭,相擁而哭。
蘇繼文一時間,鼻子一酸,差點沒忍住,馬背上的陸小璇早已經(jīng)雙眼噙滿了淚水。
“這就是黎民???”不知何時,思宗先祖的虛影出現(xiàn)在了蘇繼文腦海里,面目之上濃濃的愧疚之色。
曾幾何時,明末流民四起,高坐明堂之上,士子大儒,歌功頌德,言仰仗皇上圣明,民亂可平,流亡者無幾。
次次民亂,次次如此,可民亂屢禁不止。
“朕于大明子民有愧,于漢室子嗣有愧?!蓖萍杭叭耍甲谙茸孀匝郧谡槊?。上聽下達,如若不達,豈不是也如這番慘像一般。
蘇繼文這一次心底的想法更加的蓬發(fā),他突然間發(fā)現(xiàn),他心底也是想要救這些流民的,要是他真的不想做,就算是思宗先祖逼迫他他也不可能做。
現(xiàn)在,他心底這種想法更加的濃烈,鏗鏘道:“救,救他們?!?p> 陸小璇聽到蘇繼文的聲音,臉上淚水還沒有流完,硬生生的被震驚之色給止住了。
她心里是同情這些人的,不僅同情,更希望能夠幫助這些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罷了,這么多人,如果沒有帝國的救助,基本上都會死在路上。
浩浩蕩蕩,數(shù)萬流民,這么多人,猶如蝗蟲過境,大部分的人都將難逃厄運。
“他們還有人性,沒有到人相食的地步,所以,我要想救他們,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一旦他們不是人了,那么這幾萬人將不會再活下去。”作為地球上后世的領(lǐng)導(dǎo)者,蘇繼文深知災(zāi)難最可怕的事情。
人餓死不是最可怕的,人相食,化身禽獸之后,才是最可怕的,人一旦沒有了顧忌,那么這數(shù)萬人,將成為真正的惡魔,到時候死的可能就不是數(shù)萬了。
人相食?陸小璇心底一陣膽顫,她不是沒有聽過這種事,只是切實的感覺將要發(fā)生的事情,還是禁不住的感覺到恐懼。
蘇繼文不知道自己前面有什么路,但是自己可以做一次吉娃娃。
人在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受到蠱惑的時候,他突然間想宣傳自己的思想,準確的說是前世學(xué)到的思想,只要他成為這群人眼中的神,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