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殞?”
少年抬起頭,原本喧鬧的人群竟有序地讓出了一條道路,詢問之人從此處而來,站在少年身前。
“你是……”
殞突然回想起,在那天夜晚,正是他將那位大娘和孩子交付于自己。
不過相比那日,眼前的男人憔悴不堪,臉色蒼白雙目紅腫。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我是沐柳劍閣內門弟子周苛,也是那位……徐大娘的兒子?!?p> 殞瞳孔猛地一縮,那個雷雨之夜,他背后的大娘就死在他眼前,一切都恍如昨日。
“對不起……”
“跟我來?!敝芸谅氏绒D身離去,殞猶豫片刻起身追隨。
不知是愧疚還是因恐懼產生的警惕,他始終與其保持著一段距離。
至于身后傳來的嘲諷與侮辱,已愈行愈遠。
路上,周苛率先打破沉默。
“聽說你成了劍閣的外門弟子?”
“嗯?!?p> “叫我?guī)熜志秃?,不必拘束?!?p> “好……”
“你覺得我是來向你報仇的?”
殞眼中復雜,腳步不由得放緩,右手下意識向身后的劍柄靠近。
“難道不是嗎?”
“像那些村民一樣?”
這一次,殞沒有回答,二人重新陷入無言,默默地向某個地方前進。
兩柱香后,二人達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墳。
周圍栽滿了柳樹,青青翠翠。
周苛倚著墓碑,輕聲敘述:“我于三十八年前進入劍閣,二十一年前進入內門。
修為至明月境圓滿,便是真人,自知此生再難有任何進步,因為……”
兩行清淚自周苛臉龐緩緩流下,聲音輕淡,似乎是害怕打擾墓中人的安眠。
“因為我塵緣難斷,我在村中生活了十四年,即使宗門內有些許下山的機會,可陪伴我娘的時間也少之又少。
師傅說,修仙者必了斷塵緣,可我斷不了??!那是我娘啊,我怎么能……”
周苛突然轉身,雙膝下跪,殞想上前攙扶,卻又一股力量使自己動彈不得。
“這一拜,感謝你保護我娘,無論結果如何,你始終沒有放棄她老人家。
第二拜,感謝你拯救村民免受邪修之亂,你救了他們!這是事實!這第三拜!”
周苛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卻仍是淚流滿面,像一個走投無路的惡鬼。
“我要謝謝你給了我一次破境的機會,讓我徹底斷了塵緣?!?p> 周苛趴在地上,渾身顫抖,口中傳來陣陣嗚咽的哭聲,在空曠的原野中倍感凄涼。
殞重新恢復自由,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傷將他淹沒。
周苛爬到土墳前,手捧黃土:“修行四十載!我連您都保護不了,我修的是什么???我還修什么!”
一時間,似是某種東西破碎了,鮮血不斷從他嘴中涌出,很快浸濕了他的胸襟。
“娘,我不去修行了!我只想陪著您……”
如那日一般的暴雨傾瀉,仿佛天地哭泣,可是暴雨洗不盡痛苦。
悲傷的人更悲傷,絕望的人更絕望。
“我又為什么要修行?”殞在心中問自己。
“恐怕我這樣的人才適合修行吧?!彼猿暗匦α诵?。
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沒有人任何人在乎他,他也無須在乎任何人。
—————
沐正風躺在云上伸了個懶腰:“還是這里陽光好啊。”
烏云慢慢飄去,暴雨已變得淅淅瀝瀝,化作一片簾霧。
從上至下而視,沐柳劍閣仿佛畫卷中的仙人之地。
沐正風心懷喜悅,感嘆一番,又生頑童心性,筆直墜在沐霞峰上。
作為劍閣主峰,此處是唯一能將其余四十八峰盡收眼底的位置。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妙哉,妙哉!”
沐正風雙手負后,正準備回屋研究一下傳世典籍銀瓶梅,突然發(fā)現好像有一絲不對。
他眉頭微皺,雙目以入微之術仔細比量,心中猛地一驚。
右腳邁出,轉眼間出現在連天峰上,環(huán)視一周,心中又多了幾分質疑與驚訝。
下一瞬,他來到連天峰腳下,撫摸著突起的土層,不由驚笑道。
“好家伙,我整座連天峰竟足足降了三寸!”
他神念微動,山峰腳下突出的土壤被迅速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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殞順著大路重返劍閣,他沒有再去和村民們套近乎,村里人也不想與這個瘟神有任何交集。
只恨那個周苛的家伙竟然不念及半點同村情誼,怎么沒一劍殺死這個邪魔!
殞慢步前行,突然一塊石子從他面前飛過,砸在右邊的木板上發(fā)出巨響,瞬間連帶著整座木架都開始搖晃,空中驟然出現一道有些驚嚇的女聲。
來不及多想,殞快步踩踏幾塊墻壁,自半空中將少女抱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處陰暗的角落,齊陽剛準備上演一出美人入懷的好戲,可是那個混蛋打斷了他所有的計劃。
“啊啊??!你???”
“啪!”一個清晰的耳光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殞咬著牙,左臉又一片火紅的掌印,他的眼中怒火噴涌,隨著心臟跳動。
少女捂著自己的屁股,臉紅的仿佛能滴出血,咬牙切齒,羞憤地盯著殞。
“臭流氓!登徒子!不要臉!”
少年終究不是傻子,明白自己犯了個大錯誤,心底的憤怒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不起,我沒……”
不等他解釋,齊陽慢步出現,身后還跟著三個忠心的走狗。
“師妹,沒事吧?”男子看著女孩,臉上依舊是平日的風輕云淡。
“齊師兄,我沒事?!?p> 齊陽點點頭,轉身看向那個臭爬蟲。
“你是沐柳劍閣的外門弟子?”齊陽居高臨下般瞥了殞一眼,實際上他的個子與后者相差不多。
“見過師兄?!睔尶吹剿姆椗c周苛師兄相同,心中了然。
“小子,如果不是在劍閣腳下,而是在我齊家,你今日必死無疑?!?p> 殞暗自發(fā)力,肌肉開始慢慢緊繃。
“你們幾個,廢他雙手?!饼R陽說完,恢復君子模樣俯頭低聲道:“師妹,我們走吧。”
看著二人離去,剩下的三人對視一眼。
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少年大聲道:“算你運氣不好,惹了齊家的少爺。放心,哥幾個動手麻利,會讓你少點痛苦?!?p> 殞紋絲不動,宛若一座石雕。
尖嘴少年啐口唾沫,他就不信邪,區(qū)區(qū)一個凡人,還能是個硬茬子?
“上!?。 ?,
語罷,他抽出一柄細劍,上面有幾縷紫氣流淌,其余兩人紛紛露出羨慕的神色。
不管身邊兩位有何動作,尖嘴少年整個人便如一道閃電般躥了出去,至于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陰影。
—————
沐雪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一眼山腳下的村莊。
“不行……”
齊陽伸手,想趁機抱住她,卻被后者輕輕躲開。
“他只是摸了我一下,廢掉雙手,太過分了,何況我們還是同一宗門?!?p> 齊陽緩緩收回手,面如冰霜,體內卻如萬蟲噬心。
“你想救他?”
“他只是個凡人?!?p> “可他……”
“我們回去吧……”
“師妹……好吧,我就饒他這一次。”
“謝謝齊師兄!”
————
尖嘴少年左手死死抓住右臂,卻依舊無法阻止其劇烈的顫抖。
剛剛全力出手,卻一劍刺向了那柄重劍,仿佛一拳打在了高山,他兩條手臂經脈瞬間被他自己創(chuàng)傷,劍也被震飛到了一旁。
尖嘴少年面容猙獰,咆哮道:“殺了他?。?!”
另外兩人也不含糊,掏出數十張符箓,眨眼間雷火翻涌。
殞面露驚喜與好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符箓,沒想到如此神奇。
不敢托大,以秘法修行的淬體境四重體魄全部發(fā)力,近百斤的烏山橫飛出去,而他在重劍的陰影下快速移動。
被烏山盯上的是另一位少年面無血色,他這幾張符箓可擋不住這玩意兒。
而在他閃躲之際,殞從陰影中一掠而出,一拳擊中他小腹,使其失去抵抗能力。
與此同時,尖嘴少年右側同伴的術法已呼嘯而至。
殞憑借數年的生存經驗,電光火石間做出了選擇。
烏山抵擋已經來不及,因為劍太重,不過眼下到有個現成的盾牌。
他抬起手中的肉盾當下大部分攻擊,雙腿猛然發(fā)力,原地留下兩個深陷的土坑,如離弦之箭般爆射而出。
途中抓住驚愕的尖嘴少年,在最后一份同伴的猶豫不決之際,殞借力停住身形,原地轉身扔出二人,將三人堆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后,在剛剛抵達至此的齊陽沐雪的視線中。
殞從容地背負重劍。
齊陽雙眼微瞇。
沐雪掩面驚呼。
殞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