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何處???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xiāng)……”
清杳杳的曲調(diào),自那櫻唇畔吟出。皓腕如雪,烏發(fā)緞亮,翠玉般的竹篙傍在窈窕身側(cè)……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cè)……同是長干人,自小不相識……”
江水浪急,風(fēng)于長發(fā)間倏而回旋,將那發(fā)梢拂上如皎月般的面龐……
“下渚多風(fēng)浪,蓮舟漸覺稀……五湖風(fēng)浪涌……莫畏蓮舟重……”
這熟悉的歌聲和畫面,反復(fù)在眼前掠過,卻如湖上云煙渺茫,伸手不及。
桐拂覺得腦袋很痛,是那種一下一下的鈍痛,又似被刀鋸耐心割磨,令她忍不住哼出聲音來。
“姑娘醒了?”有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桐拂卻不識得那聲音。
勉力睜開眼,面前是個模樣陌生的女子。但她身上的衣裙桐拂識得,與自己在大寧時穿的那一套差不多。金忠曾說,那是循了燕王府侍女的衣制。
所以,又來了一個燕王府的侍女?
瞧桐拂瞪著自己不作聲,那女子笑道:“我叫雁音,原是伺候燕王妃的,之后也去世子那里侍奉過,眼下王妃遣了我過來瞧瞧姑娘如何了……”
一句話說得桐拂腦袋更痛了。
燕王妃?世子?他們都來了大寧?
桐拂欲起身,被雁音忙忙按著,“姑娘莫要急著起來,太醫(yī)說姑娘身子仍弱了些,近日需好生歇著。”
“這是何處?”桐拂越來越覺得不太對勁。
雁音扶她起來半靠在榻上,將茶盞遞到桐拂的手中,“這兒呀,是北平的燕王府。據(jù)說姑娘一路昏睡,定是不曉得到了何處……”
桐拂的手一抖,小半盞茶潑在自己身上,也顧不得燙,“什么?!”
燕王府?她倒是來過。
最最開始的那個大雨之夜,她就來過這里。那夜天空仿佛破了口,暴雨如注電閃雷鳴。而那之間,滿是火光、鐵騎、刀刃和揮不去的血腥……
雁音哎呦一聲,忙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姑娘莫要害怕,這里安全得很……”
“誰?是誰帶我來的?我怎么來的?”桐拂直愣愣地望著她。
這說不通啊,水珀在燕王的護(hù)腕上,他人應(yīng)是還在大寧,而自己怎么會來到北平?
雁音瞧她面上張皇驚恐,心里跟著一嘆,寬慰道:“是前幾日金大人帶著你回來的,官驛的快馬一路是辛苦了些……”
她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也不知為何大人會帶著你回來,還徑直將你帶來了府內(nèi)。不過,如今北平……唉……”
桐拂瞧她面上顯出憂色欲言又止,忙問道:“北平如何?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雁音仔細(xì)瞧了瞧她面上微微癲狂錯亂的樣子,小心道:“姑娘剛來大約尚不知,如今朝廷的十萬人馬就在城外,據(jù)說此刻九門皆被圍住,而城中只有一萬兵馬……”
桐拂紛紛亂亂又想了一回,既然他不在這里,那自己還是有機(jī)會逃離這個地方。只是不知沒有那水珀,是否還能走得了……對了,那個池塘……是不是該去找一下那個池塘……
看著桐拂神色不定,一時喜一時憂,雁音又寬慰道:“莫怕,雖然王爺不在北平,我們王妃可也是女中豪杰,再加上世子如今日日在九門布防,定是能守到王爺歸來……”
雁音離開很久后,桐拂才慢慢回過神來。之前幾次,若說燕王都是勝算在握有驚無險,但這一次,一萬人如何抵抗得了十萬人?困在這孤城之中,自己又如何能脫身?
再者,如今燕王已經(jīng)知曉自己的底細(xì),竟也查到小柔的所在,會不會對她不利……還有爹爹……
思及此處,桐拂再坐不住,當(dāng)需盡快回去,想辦法帶著他們躲開這些是非殺戮……
抬眼看著外面天色已晚,桐拂取了榻前疊好的大氅將自己裹了,湊到屋門前。
門外竟無人把守,她很快想過來,如今北平被困,估計眼下人人都在九門防守備戰(zhàn),應(yīng)是沒有余力再看著自己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外鄉(xiāng)人。
出得屋來果然四處不見人影,她攀著一處假山上了一道矮墻,將燕王府的地形看了個大概。隱隱可見后園西首似有波光粼粼,于是她躍下墻來,直往那里過去。
一路不見人影,轉(zhuǎn)過一道九曲回廊,那片池塘已在眼前。
北地寒夜深重,那寒意竟似透入骨縫之間,縱是裹著氅衣,桐拂也是瑟縮不已。
她立在池邊就有些猶豫,這一潭池水,泛著幽幽冷意,莫說游水,只怕一下去就被凍僵了……
“何人?!”身后猛的一聲喚,緊接著撲通一聲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她不敢回頭,只覺身上大氅被人從后頭一把拽住,當(dāng)下再不猶豫,將大氅松開,咬牙躍入水中。
池水果然酷寒徹骨,如萬千刀刃將肌膚寸寸割切著,桐拂驚駭?shù)冒l(fā)現(xiàn)手腳竟不聽使喚,整個人僵硬著,挪不動半個手指,身子就這么直往那黝黑池底沉去……
金幼孜覺得此刻十分十分的冷,湖邊垂釣并不如想象中的愜意,更何況此刻月黑風(fēng)高……
思及此處,他慢了一慢,抬頭看了一眼面前夜色中的湖面。
怎會夜黑風(fēng)高?自己又為何會在夜黑風(fēng)高的時候,坐在這梁洲的犄角旮旯的岸邊垂釣?
他想了一會兒沒能想得明白,目光垂下,手中的釣竿實實在在就在那里,而那一頭的銀色垂線穩(wěn)穩(wěn)地浸在湖水中。時有漣漪微微,無聲蕩漾開去。
他又悶坐了一小會兒,覺得還是有些古怪,起身打算收回魚竿老老實實回屋子去。一扯居然沒扯動,那垂線似是被水中的什么卡住了。他手中復(fù)又加了些力氣,還是沒能扯得動。
難不成竟當(dāng)真釣著了大魚?
金幼孜一掃方才心中古怪莫名,興沖沖湊到岸邊,雙手握桿使勁兒拖著。
就在整個人幾乎要坐到地上時,有什么撲通一聲破水而出浮在水面。
金幼孜看清那東西,立時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驚駭?shù)冒肷伟l(fā)不出聲音。
那是一個人。
雖然黑乎乎看不清模樣,但浮在水面上的,確確實實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