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眼睜睜看著孫定遠(yuǎn)走到自己的身旁,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
他又蹣跚幾步,上前將伊蘭扶起。
摔倒的那人罵罵咧咧地站起身,“竟是個瘸子,哪個營的竟敢到這里撒野!”
“車營,苑馬寺,孫定遠(yuǎn)?!彼馈?p> “車營?腿都斷了,還車營?這是推得動還是拉得動?只怕在車上站都站不穩(wěn)……騎馬?你爬得上去?來來爬一個給我看看……”那人大笑。
孫定遠(yuǎn)轉(zhuǎn)頭對伊蘭道:“姑娘在哪個帳子,我送你過去?!?p> 伊蘭還不及答話,那人已經(jīng)沖過來,“人是我?guī)だ锏?,輪不到你送?!?p> 那人的手還沒挨著伊蘭的手臂,已被急至眼前的馬鞭纏住,一拖一帶,險些又栽在地上。
“找死……”他猛地沖上前,與孫定遠(yuǎn)扭打一處。
桐拂下意識上前想要將二人拉開,不料孫定遠(yuǎn)沖她吼道:“滾!把她帶走!”
孫定遠(yuǎn)原先的身手是極好的,平素演兵時,鮮有對手。但如今一腿無力,那人又身高馬大,他很快落于下風(fēng),眼角嘴角都崩出血來。
桐拂沖伊蘭道:“趕緊走!”眼見她踉踉蹌蹌地往回奔去,自己上前將那人自后頭攔腰抱住。
那人愣神間,鼻子上中了孫定遠(yuǎn)一拳,立時鮮血長流?;厥志蛯⑸砗蟮耐┓鞒兜缴砬埃_就要踹,又被孫定遠(yuǎn)撲在一旁……
三個人扭打一處,很快有人前來圍觀。動作快的,已經(jīng)下了注,押那大個子很快就要得勝……
桐拂根本不會打架,但此刻拳腳之間有陌生的力氣和招式,想來是那小五……眼下與孫定遠(yuǎn)聯(lián)手一搏,倒也不至于十分狼狽。
孫定遠(yuǎn)下手比從前更添了戾氣,不要命的打法,倒是將那人唬住,一時竟也奈何不了他……
“都給我住手!”一聲厲喝,迅速有人上前,將三個人拖開三處。
桐拂抬頭一看,是張玉,這才意識到方才一時激怒,竟是闖下大禍。軍營里斗毆,是掉腦袋的罪。
“都捆了!”張玉道。
三個人立刻被捆了個結(jié)實。
“僉事!”不待旁人開口,孫定遠(yuǎn)已出聲道,“我先動的手?!?p> “并非如此!”桐拂打斷他,那人欲傷人在先,孫定遠(yuǎn)出手阻攔,屬下看得清楚。”
“你給我閉嘴!”張玉的聲音透著壓不住的憤怒,“都給我綁到河邊去,哪兒風(fēng)大綁哪兒?!?p> “僉事,這眼看就要下雪……”有人道。
“正好!綁至明日日出,若還活著,再聽處置!”
人群消散得很快,三個人也被迅速押到大營旁的河邊。果然尋了個風(fēng)口處,將三人捆在大石上。
輜重營的那人初時尚罵罵咧咧,到后來冷得吃不消,閉嘴不再言語。
寒風(fēng)凌冽,沒過多久,雪就落下來。
不似金陵城中初雪如鹽,此處一落起雪來,就是大團(tuán)大團(tuán)紛擁而下。不過片刻,除了滔滔河面,其余蒼茫混沌皆覆在積雪之下。周遭原本的昏暗,因著雪色,反倒是亮了許多。
“孫定遠(yuǎn)……”桐拂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扭曲。
孫定遠(yuǎn)轉(zhuǎn)過頭,這人應(yīng)是張玉帳下的,面有點熟但沒說過話,但何故看起來竟似有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孫定遠(yuǎn)點點頭,沒吭聲。
“你……你還好么……”
孫定遠(yuǎn)本已扭過頭去,聞言不禁又瞟了他一眼,“我們認(rèn)識?”
“認(rèn)識!那個……都是一個大營里的,總歸知道……”桐拂掂量著,若是告訴他自己是誰,他八成將自己當(dāng)成個瘋子,再不理會她。
“我……我聽說白溝河一役,你受傷了……”她盡量將語氣平穩(wěn)了。
“孫定遠(yuǎn)的肩上已落了一層雪,連眉上都覆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廢了一條腿?!?p> 那語氣,仿佛只是不小心掉了個尋常物件一般。
桐拂心里卻是一揪。
“你受傷后為何沒在營里?”
孫定遠(yuǎn)又瞧了她一眼,“都以為我死了,之后一些流民在戰(zhàn)場上尋值錢的東西,看我還有一口氣,將我抬走。剛好遇見個識醫(yī)術(shù)的老人家,硬是替我撿回了一條命,但腿沒保住?!?p> “為何還要回來……”桐拂將目光垂下,不敢看他。
“殿下的馬,我最熟悉,就算以后干不了,也能教教后來的新手。打仗的時候,馬好不好、聽不聽話,經(jīng)常就是生死之間的事?!彼囍鴦恿藙觾鼋┑耐龋暗钕戮尤粵]嫌棄我,仍將我留在身邊?!?p> 他沉默了一瞬,“還有……”他停住了。
過了很久,久到桐拂以為他睡過去了。
“找人?!彼溃坝袃蓚€人,我惦記著,得看著她們沒事,我才放心?!?p> “誰……”桐拂的聲音有些顫。
他把頭別向另一側(cè),似乎用了很多的氣力,“沒找到。也好,總比看見……”
他沒說下去。風(fēng)聲凌冽,似人嗚咽。
“她們都沒事?!蓖┓髅摽诘馈?p> 他一愣,迅速地轉(zhuǎn)過頭,“你說什么?”
“我的意思,既然沒看見,那一定沒事……說不準(zhǔn)和你一樣,被流民……”
他的眸色瞬間暗淡,“不。一個是徹底沒影了,還有一個據(jù)說有人見過,但似是受了傷,原先在醫(yī)帳待過,后來也不知去向?!?p> “相信我,她們不會有事?!?p> 他仿佛沒聽見,不再出聲。
“還替旁人操心,就你們倆這身量,一會兒就該凍死了……”遠(yuǎn)處那人恨恨道。
桐拂動了動身子,欲將身上的積雪抖落,一旦溶水成冰,必然刺骨無比。
轉(zhuǎn)頭看見孫定遠(yuǎn)一動不動,她急忙道:“你得動動,把雪抖落了,不然會凍死的!”
他仿佛沒聽見,閉著眼一動不動。
桐拂使勁欲掙脫繩索,無奈捆綁得太過結(jié)實,根本松脫不了半分。
“十七還活著!”她顧不上更多。
孫定遠(yuǎn)身子猛地一顫,“你再說一遍……”
“十七一直在找你,你不能有事!”
“她在哪?!”
“你得先活著,然后才能見到她……”
“你覺得我這就能被凍死了?”孫定遠(yuǎn)氣笑了,將她打斷。
桐拂一愣,“那你……”
“別說這雪,就算是將我埋在雪地里幾日,也無恙。倒是你,究竟何人?為何會知道十七下落?她究竟何處?”
“十七?你們說的是苑馬寺那個秣十七?”遠(yuǎn)處那人忽然咂著嘴道,“模樣,嘖嘖,是標(biāo)致……只可惜成了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