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沒想到,一路走出來居然這般容易。莫說阻攔的人,連門都是大敞著,好似等著她出去。
她人到了門外,覺著不踏實(shí),又回頭瞅了瞅,院子里黑燈瞎火的并沒有動靜。
早知如此,該早些大搖大擺地出來,她這么想著,將身上的大氅緊了緊,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一大片連綿官舍,很快就上了長安街。
此刻華燈初上,路人摩肩擦踵,各式小食的香味,與脂粉熏香混作一處。明明已是秋末冬初,鬧市中炙火搖扇,一派熱鬧。
這一陣子清冷慣了,猛地闖入這一片喧囂之間,桐拂竟有些不慣。她將大氅的帽子兜上,面目掩在暗處。身后的人,她自然曉得是甩不掉的,只是不愿被熟人瞧見,平白連累了人家。
自從小五走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張林淺這個忙,她不幫,其實(shí)也不算不講道義。但那襲赤焰般的戰(zhàn)袍,總在眼前獵獵不休,她竟沒法子揮去。
至于怎么幫,她更沒主意。那位林淺姑娘如今滿城晃悠,她上哪兒去找?找著了難不成一直守在她身邊?就算守著,自己當(dāng)真打得過人家,撈得出人來?
此事與自個兒并非沒有關(guān)系,回回自己都在附近,邊景昭與金幼孜都親見過。而素紗禪衣,也曾莫名出現(xiàn)在自己院中……
金幼孜說得沒錯,外頭原本就有人盯著自己,欲致自己于死地。她從來也沒鬧明白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而這些人之間又是怎樣的干系……
這么想著,人已經(jīng)轉(zhuǎn)到河道邊,瞧著前頭一個酒鋪,抬腳就走進(jìn)去。出來的時候,她手里多了一壺酒,晃晃悠悠拎著就往河邊去。
此處河道寬敞,渡口繁忙,大大小小泊著十來個舟子。
她看了一圈,將面紗戴了,挑了個樣貌陌生的船家,徑直走上前。
人未到,手里的小酒壺已塞進(jìn)那船家手里,她笑著招呼,“千篙撐船一篙岸,船家辛苦?!?p> 那船家見那壺酒,又聽這一句,頓時笑呵呵道:“沒看出來,小丫頭也是河道上混的,謝了謝了。有什么要問的,只管說。”
桐拂笑嘻嘻問道:“如今這水妖作亂,可擾了生意?”
“水妖?哪兒來的水妖?人作起惡來,比那妖孽兇殘!”船家坐在船頭灌了一口酒。
“京師水道一向太平,懿文太子還是皇帝的時候,這惡徒就出來害人。如今總算不打仗了又冒出來,專害柔弱女子,算是個什么東西!若落在我手上,定將他五花大綁捆了,扔江里去喂魚……”說著他就往那河道里啐了一口。
“除了那素紗女子,可有人瞧見別的?”
那船家抬眼瞅了瞅她,“這話,兵馬司和錦衣衛(wèi)都問了好幾回,小丫頭也是辦案的?”
桐拂在他身旁坐了,塞了幾塊碎銀在他手中,“有個被擄去的姑娘,我識得。外鄉(xiāng)人,之前在京師孤零零的。她曾救過我,我豈能袖手旁觀?!?p> 那船家將碎銀遞還給她,“都是河道上的,我已經(jīng)喝了丫頭的酒,這銀子我不能收。小丫頭古道熱腸,我便與你說一說……”
一番話,竟說了一炷香,自那船上下來,桐拂只覺亂亂紛紛,更沒了頭緒。順著長街、巷道走了不知多久,身上越來越冷。再抬眼,竟看見問柳酒舍的招牌。
此處看過去,酒舍里的熱鬧與從前一般,時時看見劉娘子前后張羅的身影。
正打算轉(zhuǎn)身離開,瞧見一人拎著食盒自酒舍里出來,正是金幼孜。他人到了外頭,還特意停下,將那食盒掀開一角,把里頭的東西放穩(wěn)。
桐拂瞧得清楚,里頭是一個湯盅。
他走出去沒幾步,就被人喚住,那女子到了他身前桐拂才瞧清楚是江月。
二人說了什么,桐拂這里聽不見,末了瞧見金幼孜將手中裝著湯盅的食盒遞給江月。江月接過,笑意更濃。二人又說了一陣子話才分開,江月手挽著食盒裊裊婷婷地走遠(yuǎn)了。
不曉得何故,桐拂就想到了明書。這事,該不該問問金幼孜……再轉(zhuǎn)眼,他居然不知去向,酒舍前熙熙攘攘,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站了這么一會兒,她覺得身上愈加冷,手腳冰涼,索性轉(zhuǎn)身往來路去。
沒走多久,聽見前頭一陣熱鬧。她踮著腳勉強(qiáng)看見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往這里過來。
為首的女子雖戴著帷帽佩著面紗,但舉止灑脫笑聲清朗,隔著人群都聽得清楚。
桐拂立刻認(rèn)出那就是張林淺。只不過這般排場,錦衣裘馬前簇后擁的,指望將那水妖引出來……看得她是哭笑不得。
那一行人招搖前行,桐拂跟著走了一段,瞧見他們轉(zhuǎn)入略為偏僻的水道,紛紛下馬。張林淺不知在前頭說了什么,那些人牽著馬四散開,而她自個兒只帶著一個侍女一個侍衛(wèi),循著河道邊的石欄桿往水巷中走去。
張林淺今日大袖圓領(lǐng)花冠裙襖,桃紅紗地彩袖花鳥紋披風(fēng),發(fā)間釵玉玲瓏,步搖金澄澄。窈窕身姿被她身后兩盞燈籠映得,華美不可言述。
桐拂暗忖,這林淺在北平時,英氣直率時不時顯出一股潑辣勁兒來,與眼下的模樣完全是兩個樣子……
河邊的石道很窄,桐拂自然不便跟在后頭,擇了隔著一溜商鋪的巷道邊走邊瞧。那三人的身影時不時被商鋪廬舍遮了,不過很快又出現(xiàn)在下一個巷口。林淺一路說笑不停,桐拂這么跟著倒也不難。
眼見著前頭是一家酒鋪,說書人不知說著什么,引得酒客大聲哄笑叫好。也就這么一錯神亂哄哄的功夫,桐拂再往河邊看,就沒看見林淺的身影。
她緊走幾步穿過窄巷到了河邊欄桿處,瞧見河里一人正在撲騰,燈籠被扔在岸上,明明滅滅間隱約看得出是那張林淺。
原本在岸上慌了手腳的侍女和侍衛(wèi),此刻也跟著撲通撲通跳入水中。
桐拂心里罵了一句糊涂,此時不去尋人來救,自己跳進(jìn)去做什么……當(dāng)下也顧不上其它,將身上大氅扯了扔在一旁,躍入水中直往張林淺身旁游去。
眼見著到了兀自在水中掙扎的林淺身后,桐拂從后頭將她的一只手腕捉住,“林淺是我,莫慌!”
待將她扯到身旁,看清了她慘白的臉色,桐拂大吃一驚,這壓根不是林淺。
“我不是!快!快救大小姐!”那女子張皇地指著桐拂身后。
桐拂扭頭看去,方才跳下水去侍女模樣的女子,哪里還有影子,水面只余了數(shù)圈漣漪激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