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一邊在水中摸索,一邊在心里嘀咕,這位林淺姑娘,竟與她自己的侍女換了衣衫……那人有本事揣了十一個案子在手里,至今未被尋到蛛絲馬跡,又怎會被她輕易騙了過去?
今日不知何故,她只覺渾身寒意,手腳不甚利索,眼前一團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正欲將腰間明珠摸出,覺出四周水中有了異動,下意識順著急遽推至身前的水勢讓了讓,一道身影與她堪堪擦過。
這一下錯身,觸到他的手臂,他應是穿著水衣,不知何質地,滑膩無比,且緊貼著他手臂的,是一柄修長的水刺,縱是在暗處亦泛著清光。
桐拂心里一沉,若此人目標當真是林淺,林淺是絕無逃出的機會。此人的身手太過迅速詭異,水性竟似在自己之上。
不過方才她入水之時,聽見又有數人入水,想來不是林淺帶來的人,就是一路跟著自己的院子里的守衛(wèi)。此刻水下一片漆黑,此人應是一時找不到林淺在何處,若能將他引開……
桐拂將腰間一串明珠掏出挽在腕間,周身頓時有了光亮。她反手將束著的長發(fā)松開,約摸是那侍女打扮的模樣。
那人折返得極快,她瞧見他的身影反身就逃,打是打不過的,只望比他游得快幾分。
不過游出去須臾,那人竟已從后頭捉住她的腳腕,一拉一扯,將她拽至身前,他的一只手繞至她身前緊緊扼住她的頸間。這一切不過一瞬之間,桐拂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她揮著手臂,指望腕上珠光能引起附近之人的注意,轉念想到此人鬼魅般身手又覺無望。
那人忽然伸手,將她飄散在臉側的長發(fā)拂開,似是頓了頓,竟猛地松開了手。
桐拂正欲扭頭去看,忽見身前另一道身影撲來。那力道雖猛,但頗為笨重,直往她身后撞去。
她抬腕避讓間,明珠的光亮恰映在這后來之人面上。待看清是金幼孜,桐拂幾乎嗆了水。她伸手想要拽住他,卻是不成。金幼孜早將她推開,直往她身后之人而去。
金幼孜身上雖是常服,入了水卻也是飄搖舒展啰里啰嗦,將她視線擋去了大半。一陣混亂之間,她瞧見那水刺一晃,有什么頓時如煙霧般在水中騰起。
大駭之下,她從身后死命將金幼孜抱住,就往水面去。
他捉住她箍在自己腰間的手,扭頭沖她笑了笑。
寒水粼粼珠色之間,那笑容彷如久雨初晴,雪霽暖陽。她一時竟也顧不得又惱又怒,勉強移開目光。
出了水,已有舟船候在一旁。桐拂抬眼見船上人著兵馬司的甲衣,再扭頭看見張林淺正被拽上另一條舟子,水面上人影綽綽甚是熱鬧,這才翻身上了船。
金幼孜隨后也被拖上船,有人遞了氅衣過來,他剛披上,覺著眼前一暗,就聽見一句,“不許穿!”
他抬頭,她立在眼前,垂目狠狠瞪著自己。一旁兵馬司的幾人看這架勢,紛紛避去一旁。
“冷……真的冷?!彼曇粲行┒哙隆?p> “給我看看你的傷?!彼穆曇舾?。
他將氅衣裹得更緊,“哪有傷,好好的……”
桐拂上前,將氅衣扯開,他一手捂著右腹,那里衣衫浸染著大片深色。
她回身急問那兵馬司的巡捕,“可有醫(yī)者?”
那巡捕之前瞧她舉止甚是肅殺,不自覺后退了半步,“在……在那艘船上。”說罷指了指張林淺所在的舟子,“不過,那是張府的醫(yī)者,應是不會過來……”
“過不過來,由不得他。”桐拂說完,劈手奪過船篙就要將船撐過去。
“張府上的醫(yī)者好些,還是太醫(yī)署的好些……”船身抖了抖,有人在身后慢吞吞道。
桐拂扭頭就看見正邁上船來的文德,欣喜道:“你怎么來了?”
文德剛上了船,將衣衫整理了一番,“自然是知道今夜有人不安分。我本今日休沐,晚上該是在鶴鳴樓吃酒。眼下跑到這河道上吹風,也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
桐拂忍著笑,“吃酒有什么意思,水妖又豈是人人得見的?!?p> “水妖?!蔽牡掠质锹朴颇盍艘换?,“我從前是不信的,如今不信也不成了?!闭f罷拿眼牢牢看著桐拂。
桐拂忙將目光挪開,“文大人醫(yī)者大德,救人要緊,”
文德也不再說什么,提步走至金幼孜身前,看查了傷處,包扎一番起身道:“看傷勢應是尖利之器物所為……”
“水刺。”桐拂忙道。
“這水刺甚是陰毒,刺刃帶倒勾,所幸刺入不深,應是留了一手?!蔽牡聦⑺幭涫帐傲?,“金大人這些日子需靜養(yǎng),莫要再動力氣、受寒氣?;厝ノ覍⑺幏綄懥?,麻煩金大人府上之人來醫(yī)局取一下……”
金幼孜露出為難之色,“這……”
桐拂又開始冒火,“文大人開的藥方你瞧不上?方才就不該拉你上來……”
“不,不是……”金幼孜忙道,“我的官舍只我一人……”
文德與桐拂皆愣住。
還是文德先回過神,“金大人府上連仆從都沒有?”
“原先有位老人家,幫忙掃掃院子生火做飯,之后年紀大了回鄉(xiāng)去了。”金幼孜道,“我一人住著,也自在……”說罷拿眼偷偷瞧了瞧桐拂。
文德將金幼孜一番姿態(tài)看在眼中,輕咳了幾聲,“這倒是有些麻煩……金大人這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若是耽誤了怕是要落下病根。我這藥今夜也該盡早服用,否則……”
說話間,船已停靠河道邊,桐拂抬眼就瞧見思暖在岸上等著。
桐拂心里一跳,這動靜鬧的,怎么好似所有人都知道今夜要發(fā)生什么……
她一上岸,思暖已將氅衣替她披上,“如今這夜里已經這般涼了,這水里該有多冷?姑娘當需愛惜自己的身子……”
桐拂聽她絮絮叨叨,心里一暖,只顧點頭,忽然抬頭問道:“金幼孜他受了傷,他官舍里無人照顧,我過去瞧瞧,就一會兒……”
思暖瞅了一眼正被扶上岸來的金幼孜,笑嘻嘻道:“我們院子寬敞,侍仆眾多,如今許多廂房空著。金大人若不嫌棄,可以暫住在前院退居川堂……”
“不嫌棄不嫌棄!”桐拂還未出聲,不遠處的金幼孜已經出聲道,大約是牽動了傷處,喊了兩聲之后齜牙咧嘴倒抽了幾口冷氣。
上了馬車,只余了她二人。
金幼孜腹部傷痛雖難忍,不過瞧著近在咫尺的她,卻是忍不住的笑意。見她蜷在氅衣里,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忙道:“把我這件也拿去,別凍著?;厝プ屗寂s緊熬了熱湯……”
她哼了一聲,“是不是也要替哪位姑娘送去?!?p> 他一愣,旋即回過神,“你都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