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這么大的麻煩，就被秦寡婦幾句話罵了回去，葉哀哀深感語言的魅力，特地去西街酒坊打了兩斤酒，準(zhǔn)備好好謝謝這位不讓須眉的巾幗吃過飯。
兩個人坐在狹窄的樓上，安了一個小幾席地而坐，秦寡婦喝酒十分爽朗，幾杯下肚便面色紅潤、眼神迷離。妃色外衫罩在她的身上，顯得異常肥大。她靠窗而坐，覺得有些悶了，便把衣袖挽起，將窗戶撐開，一只手搭在窗外，如藕節(jié)的雪白手臂在窗外晃晃蕩蕩。
“不是我說啊，妹子，你這菜做得是真難吃。”她喝得有些恍惚了，拿著一支筷子敲打著碗沿，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
葉哀哀心里叫屈，在山上時，沒有廚子，師傅給他們吃的要么是半生不熟的糙飯，要么是白水焯過的野菜。自從下山，自己做飯后，葉哀哀自覺是伙食改善了不少。聽說渝州人愛辣，特地在雞湯里放了辣，還有這道韭菜燉辣椒，也算是創(chuàng)藝之坐，秦寡婦還不滿意。不過請人吃飯，本著謙遜為上的精神，葉哀哀陪著笑臉說道“廚藝粗淺，見諒見諒，今天這事兒真謝謝你了。”說著又斟了一杯酒，宋寡婦想也沒想一飲而盡。
“謝什么？要說你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十三四歲就一個人出來跑生活了，也算厲害了的了?！?p> 謙遜，謙遜，葉哀哀笑容更開朗了“哪里，哪里，都是生活所迫?！?p> “其實(shí)，我也看得出來，從一開始你就不喜歡我。”秦寡婦接著說道。
葉哀哀嚇出一身冷汗，秦寡婦的風(fēng)采她今天再一次見識到了，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最開始覺得她潑婦，還不得被她活扒了嗎？“沒有的事，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彪m然解釋很蒼白，但總好過不解釋。
“嗨，你緊張什么？”秦寡婦不在意地笑了一聲，擺著手說道“就這街上的，誰不說我是悍婦？我都習(xí)慣了。”
葉哀哀也不知說什么，又替她斟了一杯酒，她依舊是不推拒，仰頭便盡數(shù)飲下，越發(fā)醉了，便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你說，其實(shí)要是日子好，誰愿意這樣??？我要是弱一點(diǎn)，這周圍誰不是狼一樣??？就像你小姑娘，你才剛來，往后。。。”說著忽然打了一個酒嗝，目光黯黯。
“其實(shí)，雖然我來的時間短，但也看得出來，真有幾個好像對你挺好的，就說那賣豬肉的黎大叔，哪天不給你們留一塊上好的肉？怎么也不考慮考慮？”葉哀哀接口說道。
許久沒有得到答案，喝多了的秦寡婦忽然放下掛在嘴邊的酒杯，目光越發(fā)幽深，她看向葉哀哀身后，好像那里有什么人一般“哪里就這么簡單？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嫁給我夫君了，他走的時候，我們約好了，他要在三生石畔等我，我們要一起共赴往生，我不能讓他白等我啊?！彼f道。
壯碩的曾大牛有不敢回首的過去，彪悍的秦寡婦也有這樣一段凄婉的往事，葉哀哀漸漸明白，每個人堅(jiān)硬的外殼下其實(shí)都有一塊脆弱的地方，那里叫回憶。
秦寡婦說完這句便臉朝桌面，“咚”地一聲睡了下去，葉哀哀不好去喚，找了個毯子替她蓋上，只見她嘴里囁囁嚅嚅地說些什么，葉哀哀湊近了去聽，只聽她說“其實(shí)，我知道你能讓人失憶的時候，我真想你幫我把那段記憶抹去，回憶太他媽折磨人?！?p> 曾大牛事件后，拜曾大牛的娘子所賜，葉哀哀一時名聲大造，世人這才知原來清除記憶這事還真有人做得到，漸漸的葉哀哀聲名遠(yuǎn)播，江湖中人送她一個外號“小孟婆?！?p> 當(dāng)然這些事都是葉哀哀不知道的，她現(xiàn)在依舊有她的煩惱--曾大牛走了，可還是門可羅雀。名聲是出去了，但是誰愿意花錢來找失憶呢？好在曾大牛留下的銀子不少，葉哀哀估摸著省點(diǎn)用，吃一年不成問題。
在沒有生活壓力的時候，百無聊賴的葉哀哀開始認(rèn)真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她或許應(yīng)該找個相公。這個問題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她一個人孤獨(dú)地在這世上行走，沒有依靠，沒有人說話，每天只能面對這小小又陰暗的二層小樓，自己說出去的話不一會兒就能聽到回音，要解決這個問題，找一個相公是最好的方法。
葉哀哀去了西街有名的劉媒婆家里，封了一塊不小的茶水錢，劉媒婆十分熱情，拉著她的手不住口地贊道“真是個水靈兒的好模樣?！?p> 這個時候葉哀哀應(yīng)該害羞低頭謙虛地說一句“哪里，哪里?！?p> “可會女工針織？”
葉哀哀愣住了，“不會?！?p> “有多少嫁妝？”
葉哀哀額頭上落下兩滴汗，“好像。。。好像也沒有嫁妝，不過。。。不過我可以掙?！?p> “也不礙事，只有那些沒臉的人家才貪圖嫁妝，我看你也是個爽快的姑娘，自己就來了，別人家都是父母兄弟來求的?！?p> “其實(shí)。。。也沒有父母兄弟。”
劉媒婆的臉有些僵硬，好吧，葉哀哀也承認(rèn)自己不算搶手貨。
“唉，也是個可憐的姑娘，想找個什么樣的人家？”劉媒婆一面問一面拿筆打算記著。
說起條件葉哀哀可是想了好幾天的，振奮了精神拿出一張紙條“其實(shí)也不要太好的，只要模樣好，性格好，會做飯，最主要的一條要家底殷實(shí)。”下了山葉哀哀才清楚，這里與山上才不同，什么都是要銀子的，自己帶在身上那點(diǎn)兒東西根本頂不了幾時，所以錢還是很重要的。
劉媒婆記筆記的手頓住了，看著葉哀哀的臉半晌才問出來“姑娘，可愿意做??？”
樾宮，椒房殿內(nèi)，勇烈候王忠站在富貴的殿堂中間，環(huán)顧著這奢華的宮殿，這是整個大樾最尊貴的所在，金碧輝煌，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曾經(jīng)這里承載了他王家滿門的尊貴，他還記得當(dāng)年女兒位及王后，入主椒房的風(fēng)光，當(dāng)年的椒房殿是這后宮最繁華最炙手可熱的所在?？杀菹碌腔贿^十三年的時間啊，十三年一切都變了，這里冷清的像一個冰窖，縱使六月烈陽也暖不了這讓人顫栗的寒冷。
王皇后跪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她的一切都沒有了，至少，父親依舊還關(guān)心著她。
“我的兒子，我最聰明最驕傲的兒子沒有了?！蓖趸屎罂薜盟盒牧逊危@是她第幾次這樣哭了她已經(jīng)記不得，她只記得自從三年前，三年前那個女人進(jìn)宮就一切都變了，疼愛她的夫君，聰明伶俐的大兒子，王家的滿門榮華，沒了，都沒有了。
王忠也不知該說什么，心疼地扶起女兒，“當(dāng)心別把身子哭壞了，你還要顧著昭兒和炎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卻
那就將他們兩個送到了那個女人手里?！?p> 王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他們就圍在自己身邊，自從大皇子出事她就把他們都接在了身邊，他們再也不能出事了，一點(diǎn)事她都承受不了。“可是父親，我怎么辦？我每天閉上眼都是詡兒的影子，他才25歲啊，陛下，陛下怎么能這么狠心？”
王忠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可是男人的尊嚴(yán)不允許他在女兒面前哭出來，夏晗詡同樣也是他最看好的孩子，大樾公認(rèn)的儲君，他又怎么能不心疼？“陛下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陛下了，他厭煩我們王家了，我也不如以前了，這個侯位不過是個拿空餉的閑職罷了?！?p> “都是那個女人?！蓖趸屎笳f起那個女人便咬緊了牙根，她恨那個女人，她恨不得吃她的血，啃她的肉，“她就是個妖精，自從她來了以后陛下就變了，她就是個狐貍精。”
說起那個女人，王忠同樣恨從心起，不過他只嘆了一口氣“陛下，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陛下了，如今已經(jīng)是對那個女人言聽計(jì)從，要怪也只能怪咱們沒本事?！?p> “侯爺，該走了，外臣不能在內(nèi)宮呆太久的?！敝蛋嗟奶O(jiān)走進(jìn)來，板著臉說道，宮里的人都是見菜下疊，他們都知道曾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王家已經(jīng)是大廈將傾，他們知道該討好誰、冷落誰。
王忠看著自己的女兒有些不舍，“我先走了，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救你出去的。”
“只求父親讓女兒在這里呆一輩子，外面的污糟事情我是一眼也不想看了?！被屎笳f道。
“傻話，詡兒沒有了還有昭兒，還有炎兒，難道你要一輩子禁足在這椒房殿？一輩子當(dāng)一個罪婦？難道你要昭兒和炎兒一輩子頂著罪婦之子的名號？”沒有想到一件事就將昔日母儀天下的皇后擊垮了，王忠頗為失望。
“可是，父親，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心思，也沒有能力了。”
“事情還沒有到最后一步呢，你若是現(xiàn)在就放棄了，你就不配做我的女兒，你活該被那個女人踩在腳下。你要好好想清楚了，不要枉費(fèi)我今天托這么多關(guān)系，求這么多人進(jìn)來看你一遭?！蓖踔铱吹脚畠旱哪?，越發(fā)生氣，一甩衣袖便走了出去。
看著父親緩緩離去的背影，門外的天昏蒙蒙的，只有極遠(yuǎn)處有微弱一線光芒頗為刺眼，她心中的希望便如這光般將要消散湮滅。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被囚禁的那一天。
那是半月前了。
“陛下，詡兒是您的親生兒子啊，從小恭敬孝順，陛下您也是最疼愛他的，百姓都說虎毒不食子，陛下又怎能忍心殺了自己的兒子呢？”那日王皇后跪在臨陽殿內(nèi)，這樣求情的話車轱轆也不知來回說了多少遍，此刻才叫樾帝臉上有了幾分松動。
“陛下，您還記得詡兒小時候嗎？您是最喜歡把他抱在懷里的，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不過七八歲，只聽說您喜歡喝雪水泡的茶，自己跑到花園里一捧一捧給您儲茶水，那么小的孩子，手都凍得僵紅，這些您難道都忘了嗎？”皇后又往前跪行了幾步，伏在樾帝面前哭著。
樾帝將整個身子窩在圈椅內(nèi)，有些疲憊地揉著太陽穴，聽到此時也忍不住動容，“詡兒小時候的確是最乖巧的，可這些年也太不像話了，哪里還有半分為人子的樣子？”
“陛下您說得是，他是您的兒子，該打該罵該責(zé)罰，都是應(yīng)該，只求您念在臣妾十月懷胎生下他，饒他一條命吧?！?p> 樾帝將手放下來，看著皇后的臉，她是與他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妻子，此刻面上已經(jīng)有了細(xì)紋，頭發(fā)散落，一身素衣的樣子的確惹人心疼，“其實(shí)，朕也不是真心想殺他。。?！?p> “陛下，您的燕窩粥好了快些趁熱喝了吧?！毖┈幘褪窃谶@個時候進(jìn)來的，端著一盅燕窩謙恭地跪在樾帝身邊，這才分開眼看見皇后，急忙站起身來向皇后行禮，嘴上說著“是臣妾來的不是時候請皇后見諒?！?p> 畢竟是六宮之主，被人看見自己這樣狼狽，皇后面上也掛不住，只是此時也不好說什么只低下眼眸一字不發(fā)。
“愛妃來得正好，朕腦袋疼得很，你替朕揉揉?！痹降劾^雪瑤的手，親昵地讓她坐在身側(cè)，皇后看到這等情景心里去針扎一般，可她不能發(fā)作，她得忍，為了她的孩子。
“陛下可得當(dāng)心龍體，可不要憂神?！毖┈幑蛟陂械凵砗螅幻嬗檬种篙p輕地替他揉著太陽穴，一面嬌柔地說道。
“煩心的事太多?！痹降垌樋诖鸬?。
“您是天下之主，一國之君，還有什么事能煩著您？”
雪瑤這一句話說得樾帝頗為舒心，拉過她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愛妃說的是，什么事能煩著朕呢？可惜這是家事不是國事。”
“家事那就更不能了，陛下為國家大事已經(jīng)是如此操勞，家人又還讓陛下為難那可就真罪該萬死了?！?p> 王皇后原本心里就憋著一口氣，聽到這樣一句話生怕樾帝信了此話，馬上反駁道，“你算個什么東西？陛下的事都能置喙，明知道本宮在陛下書房還要闖進(jìn)來，識相的就趕緊滾出去?！?p> 雪瑤聽到這一句，立即收回還被樾帝握在掌心的手，恭敬地對著皇后就跪下，嘴里不住地說道“皇后說得對，臣妾不是東西，打擾您和陛下談事，臣妾罪該萬死，臣妾這便出去?！闭f著便要往外走。
方才才被雪瑤幾句話捧得舒服的樾帝看到皇后在自己面前耍威風(fēng)，越發(fā)怒不可遏，猛地將桌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甩，碎片散了一地，驚得屋內(nèi)兩人一個字也不敢說。
“她不是東西？恐怕連朕在你們王家眼里也不算什么東西吧，朕還沒死呢，現(xiàn)在就越過朕，訓(xùn)起人來了，你教出這樣的兒子不好好反省，還越發(fā)猖獗了?！?p> “臣。。。臣妾不敢?！?p> “你不敢，你打量朕不知道，你和那逆子一樣，就盼著朕死，好坐這位置呢?！?p> 就是這樣一場盛怒，皇后被禁足椒房殿，三天后大皇子夏晗詡被推出午門斬首。
丞相已經(jīng)離開一段時間了，皇后依舊看著緊閉的宮門，她可真是傻啊，若是那天她沒有答雪瑤那句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可是她又哪里躲得掉？雪瑤造好了一千個一萬個陷阱等著她跳，她避無可避。
厚重的宮門忽然被人推開，發(fā)出“吱嘎”的聲音，雪瑤精致的臉出現(xiàn)在灰蒙蒙如幕布一般的天空下。
王皇后猛地站了起來，拉起兩個兒子藏在自己身后，“你來干什么？”她問。
雪瑤妖冶的臉孔淡淡一笑，美麗的面龐就連女人看了也覺得動人心魄，她緩緩走了進(jìn)去，隨手拿起一個案上供奉的佛手把玩。“聽說，侯爺最近把曾大牛放走了？”她看向皇后，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帶著讓人難以言狀的壓迫，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我不知道?！?p> “一個小小的隨從都能讓你們大動干戈，看來我賭得沒錯，他的確知道木青城在哪里？”雪瑤仿佛沒有聽到皇后的話，自言自語道。
“你已經(jīng)害死我兒子了，為什么連青城也不放過？我姐姐一門都被你害死，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啊?！蹦鞘撬憬阄ㄒ坏膬鹤樱墙憬阋患胰嘶沓鏊胁盘嫠粲幸痪€生機(jī)的，可是就算這樣，這個女人還是不打算放過。
“你是在向我示弱嗎？威風(fēng)凌凌的王皇后，只手遮天的王家是怎么了？竟向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示弱？那天臨陽殿你不是很威風(fēng)嗎？怎么？如今知道怕了？”
王皇后雙拳捏緊，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她恨不能現(xiàn)在就撕碎眼前這個女人，可是她不能，她還要為姐姐唯一的遺孤著想，她的大皇子沒有了，姐姐留下的孩子，她必須要保住。“是，算我求你了，雪瑤姑娘，不，貴妃娘娘，你放過青城吧，他才23歲，他只是個孩子，他對你又有什么威脅呢？。”
“其實(shí)我不想這么做的你信嗎？”雪瑤的眼中忽然閃現(xiàn)出一絲柔光，她有千百張面孔，溫柔的、魅惑的、狠厲的、悲傷的。。?！翱墒撬麄儞趿宋业牡?，我必須這么做?！?p>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富貴有了，恩寵有了，你為什么一定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因?yàn)橥跏弦蛔逄嫶罅?，因?yàn)槟羌?，王氏一族參與其中，我若是不殺了你們，你們總有一天會殺了我?！?p> “你說的是什么事？”王皇后問。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你的父親他脫不了干系?！毖┈幍卣f。
“我不許你傷害我母親?！闭f話間，王皇后的小兒子忽然跑了出來，手機(jī)拿著一把匕首直沖雪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