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人已經非常熟悉以后,簡宜清也問過顧衡,知不知道認識的第一天,自己那個“自報家門”的“玩笑”,其實是個諷刺。顧衡笑而不語,簡宜清就明白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衡也知道了河邊那次“霸凌事件”的真相,當時就樂得哈哈大笑:“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否則我也不能認識你們。”
這就是顧衡,聰慧、達觀,對人生秉持著從容的態(tài)度。
隨著弟弟們日漸長大,各自有了自己的天地,不再整天圍繞在簡宜清身邊之后,不知不覺地,顧衡漸漸開始成為陪伴她最多的人。兩人不但在學校里面常有交集,甚至連周末,顧衡也常常到他們家里做客玩耍,有時候還會下廚。
三兄弟一致評價,衡哥的手藝比阿姨都強,比起能夠背下一整本食譜,卻炒不好一碗蛋炒飯的簡宜清來,中間更是隔了一百個段宜靜。
十四五歲的年紀,雖然已經有了初步的性別意識,男女生之間的感情卻大都還是很單純的,特別是在簡宜清的心里面,朋友就只有優(yōu)秀和更優(yōu)秀,而沒有男和女。不過她這種懵懂的心態(tài),卻在初二暑假的籃球場上,被人意外打破了。
那個時候,簡家姐弟和顧衡已經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因為簡家家長長期不在,環(huán)境相對自由,就成了五人的聚會主場,特別是一到放假期間,顧衡幾乎見天就要往簡家跑一趟,和四姐弟一起玩耍。有時候玩兒得晚了,就大大方方地留宿,五個人都覺得非常自然,并沒有人認為這樣做有什么不妥。
初二的這個暑假,五人照舊天天玩兒在一起。這一天,大家正聚在電視機前面看一部關于野生動物的紀錄片,程素安的電話突然響了。他接起來一聽,是冷風。
“兄弟,出來打籃球嗎?隔壁五班找我們約戰(zhàn),可是我們這邊人手不夠?!?p> “打籃球?”程素安回頭看看其他幾人,“可以啊,你那邊缺幾個人?”
“一缺四。”冷風的聲音里面帶著笑意。
“什么?”程素安也忍不住笑了,“你這叫人手不夠?應該叫沒有人手吧!”
“你這是什么話,我不是人?。俊崩滹L也笑,“你和段宜靜算兩個,我們就有三個了,只需要再找兩個,容易。”
“不用找不用找,我這里還有兩個?!背趟匕驳靡獾卣f,“我們家別的不多,就是人多。”
“還有兩個?是誰?”冷風在那邊盤算,“其中一個肯定是段宜寧,對不對?他倒是也可以,雖然瘦弱了一點,卻勝在靈活。還有一個呢?又是誰?難道你還有表兄弟?”
“不是表兄弟,是我姐姐的同學,叫顧衡?!背趟匕舱f,“他和我們關系很好,正好在我家里玩兒?!?p> “哦,知道知道,不就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嘛,還說什么同學!”冷風發(fā)出一陣自以為很懂的狂笑聲,“兄弟面前,你還裝什么裝?”
“什么?男朋友?”程素安震驚了,“這是哪里來的謠言?我告訴你,冷風,不是我裝,是真的不是。姐姐和衡哥就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真的是只普通朋友?”冷風也很震驚,“可是整個初中部早就傳遍了啊,說你姐姐和顧衡在談戀愛。難道你都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這都是誰傳的謠言?要是被我知道了,非撕爛他的嘴不可?!背趟匕不鹈叭伞?p>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崩滹L深悔自己一時嘴快,把氣氛搞得如此緊張,“不是就不是唄,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那,你們出來打球嗎?”
“打?!背趟匕矓蒯斀罔F,“正好出出火氣?!?p> 程素安放下電話,把冷風約他們打籃球的事說了。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少有不愛打籃球的,就算對籃球本身沒有太大興趣,也都會愿意上場耍耍帥。程素安剛一說完,不但段宜靜立刻積極響應,顧衡和段宜寧也沒有拒絕。
“可是?!鳖櫤庾鍪孪騺碇艿?,“留下宜清一個人在家里,不大好吧?”
“就是就是?!倍我藢幰舱f,“要不你們去吧,我陪姐姐在家里看電視。我覺得這部紀錄片也挺好看的?!?p> “你們誰都不用在家里陪我。”簡宜清說,“因為我也想去打籃球?!?p> “你?你又不會?!倍我遂o脫口而出。
“不會就不能學嗎?”簡宜清說,“就是因為不會,我才想去試試呢。放心吧,我不會麻煩你們的。你們休息的時候讓我玩兒一下就行?!?p> “也行,那就一起去吧。”程素安說,“我們把球帶上,不休息的時候你也可以玩兒。冷風家住的是高檔小區(qū),又不止一個籃球場,地盤寬著呢。”
五人收拾收拾,很快趕到約定地點,冷風和對方的人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五班那邊也有外援,一個還是簡宜清的同班同學,另一個的年紀比他們都大,已經初三畢業(yè),開學就要升入高中了,不過不是他們學校的,是五班那邊一個同學的表哥。
程素安聽到那個同學介紹說“這是我表哥”的時候,才醒悟過來為什么他一說有人,冷風就問他“難道你也有表兄弟?”
大家介紹完畢,又熱了熱身,就下場開打。
簡宜清坐在場外觀摩,看著看著,突然就看出一點兒不對勁兒了:她那個同班同學,名字叫張建的,每次在場上遇到顧衡,兩人都要發(fā)生劇烈的沖撞。
張建長得牛高馬大,體格健壯,顧衡個子雖然夠高,卻是一副竹竿身材,瘦得好像一碰就要折斷,聽說他在他們班上有個外號就叫“小火柴”。
上場不到十分鐘,張建就撞了顧衡三四次,有兩次甚至把顧衡直接撞到了地上。簡宜清雖然不懂籃球,卻也不是瞎子,這一看這不是正常沖撞。
冷風他們也發(fā)現了這一點,提了幾次意見,張建卻沒有絲毫的收斂,還是總像頭瘋牛似的,朝著顧衡猛撞。因為沒有明顯的犯規(guī)動作,顧衡的幾個隊友也說不出硬話,只能暗自留心,盡量減少他和顧衡的接觸。
“這個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逮著顧衡過不去?”趁著中場休息的時候,簡宜清悄悄問冷風。
“我也說不準?!崩滹L一臉為難,“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對顧衡有意見,可是顧衡說,他倆壓根兒就不認識。唉,這個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也許他天生就是這種打球風格也不一定。”
“可是他這種風格為什么不針對別人,只針對顧衡?”簡宜清表示懷疑。
“這有可能是一種策略。”冷風點點頭,篤定地說,“我們這邊顧衡最瘦,對方大概是把他當成突破口了。你知道,薄弱環(huán)節(jié)往往都是最容易遭受攻擊的。”
下半場開始以后,張建針對顧衡的沖撞變得更加瘋狂,好幾次都讓簡宜清產生了一種“他不是在打球,而是在斗牛”的錯覺。冷風這邊幾個隊員的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好看,覺得這個人的球風實在是太差了。就連他們自己那邊的球員都在給他使眼色,要他收斂一點,可是張建仍然不為所動。
終于,在他這種鍥而不舍的瘋狂沖撞下,顧衡不幸中招,被他撞得倒地不起了。所有人都“呼啦”一聲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詢問顧衡傷到了哪里。
冷風作為己方球隊號召人,第一時間沖了過去,拉起顧衡受傷的腳踝一看,媽呀,已經腫起了至少半指高。
“什么情況?是不是扭到了?”常年運動的人,對受傷都有經驗,冷風一眼就作出了判斷。
“應該是?!鳖櫤恻c頭,“剛才摔下去的時候,被另一只腳絆了一下?!?p> “沒事,應該不是大問題?!崩滹L跑到場邊掏出電話,讓家里的保姆趕緊送個冰袋下來。
然后一掛斷電話,冷風就火了,掉頭沖著張建就是一番劈頭蓋臉的痛斥:“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會不會打球?有你這么打球的嗎?你是打球還是打人?看在一個學校的份兒上,我們都沒有說什么了,你卻絲毫不知道收斂,非要把人弄傷了才算。我告訴你,顧衡的腳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折斷你的腳。”
冷風的怒火把大家都嚇住了,雖然人人都覺得張建很過分,可是都是校友,這樣撕破臉痛罵,還是讓人覺得尷尬。
張建的態(tài)度卻很強硬:“我犯規(guī)了嗎?撞你了嗎?受不了沖撞就不要上場。屁本事沒有,只會躲在別人身后裝可憐,算什么男人?”
張建這話一說,所有人臉色都變了——他的態(tài)度已經很明顯了,就是看不慣顧衡,故意來找碴兒的。
“你敢說你剛才那下沒犯規(guī)?”冷風怒吼。
就連找張建來打球的那個人都說:“張建,你太過分了,干嘛對顧衡進行人身攻擊?人家又沒有惹你?!?p> “就是,你說的都是些什么屁話?誰躲在別人背后裝可憐了?”程素安說,“你憑什么這么說衡哥?”
“嚯,衡哥,衡哥,叫得可真親熱,你不如干脆叫姐夫算了,反正人人都知道的?!睆埥ㄍ蝗徽耍八皇侵粫阍趧e人背后裝可憐是什么?你們人人都在為他講話,他自己呢,說過一句嗎?只會裝無辜,博同情,真讓人惡心。”
所有人都看著張建,覺得他已經瘋了。冷風和段宜靜上前一步就要揍他。張建不甘示弱,伸手還擊。三個人抱在一起扭打起來。
除了簡宜清和顧衡,其余人都趕緊上去勸架。只有程素安是假拉架、真助拳,趁著亂勁兒朝張建身上招呼了好幾下。
好不容易把三個人拉開,找張建來打球的那個人受不了了,說:“張建,你今天到底是吃錯了什么藥,能不能痛痛快快地給句明白話?人家顧衡是哪里惹到你了,讓你這樣不依不饒的?”
“這你還沒有看出來?”冷風冷笑一聲,“他是吃醋了唄。癩蛤蟆吃不著天鵝肉,反倒去怪獵人。”
“冷風,我在問他呢,你就別來添亂了!”那人無奈。
“我添亂?”冷風氣到極致,反而沒脾氣了,“你們都是聾子嗎?都沒有鼻子嗎?沒聽到他剛才那番話?那股醋味兒大得,熏得我都快喪失嗅覺了?!?p> “冷風,你的意思是張建喜歡我?”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簡宜清發(fā)話了。本來她是覺得男生的矛盾,女生最好不要摻和,不料鬧著鬧著,火線竟然燒到她身上來了,這才不得不說話。
“是不是?。繌埥??!崩滹L又是一聲冷笑,“你不是說顧衡裝嗎?那你不裝一個試試。你敢不敢承認?”
“沒錯,我是喜歡你?!睆埥ū焕滹L一激,果然受不了了,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簡宜清,“而且已經喜歡了很久了。”
“我又不知道。”面對這種敏感話題,簡宜清的反應卻極其平淡而鎮(zhèn)定,就好像對方說的是“這道題的答案是什么。”
“你當然不知道。你的眼睛里面怎么會看得見我?”張建自嘲地一笑,“你成績好,長得漂亮,參加什么比賽都得獎,樣樣拔尖兒。可是我呢?成績普通,長相普通,什么特長都沒有,普通得扔進人堆里面都找不到。我估計,你都不一定記得我們是同學吧?”
“我記得的。我的記性怎么可能那么差。”簡宜清認真地回答,完全沒有體會到張建這句話背后的諷刺和不甘。
“噗哧?!崩滹L突然忍不住笑了,“姐姐,現在我相信你和顧衡只是普通同學了。就你這情商,壓根兒就沒法談戀愛啊?!?p> “難道你以前覺得我們不是普通同學?”簡宜清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那你覺得是什么?”
“男女朋友啊?!崩滹L哀叫,“我看你根本就還沒搞清楚狀況。算了,我來幫你梳理一下吧?!?p> 凌風指指張建:“這位同學張建,是一直暗戀你的人?!?p> 又指指顧衡:“這位同學顧衡,是被他誤認為是你男朋友的人?!?p> “然后?!彼皇种笍埥?,一手指顧衡,兩手一碰,做了一個撞擊的動作,“張建就吃醋了,就開始找假想敵顧衡的麻煩,最后把他給弄傷了。這就是今天這場戲的全部情節(jié),現在你明白了嗎?”
“真的是這樣?”簡宜清詫異地看著張建,“我覺得你的腦子有問題。我不知道你喜歡我。我和顧衡也不是男女朋友。你純屬無事生非?!?p> “今天這事,我做得不漂亮?!苯K于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話給說了出來,現在的張建反而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平靜,也能正常對話了,“不過我不后悔。我喜歡你很久了,就算明知道你不會喜歡我,我也想告訴你我的心意。只有這樣,以后無論什么時候,我回想起自己的這段感情,才不會覺得遺憾?!?p> “說得好?!边@場鬧劇的另一位男主角顧衡,在戲中一直保持沉默,這時候突然發(fā)聲了,“這位張建同學之前一直指責我不講話,現在我就來講幾句。首先,同學們傳我和宜清談戀愛,我是知道的,但我從來沒有表過態(tài)。因為對外,這種事只會越描越黑;對內,我知道她心里根本就沒有這種想法,我也不想去破壞她單純的心境。其次,我和張建素不相識,今天被他當成情敵,遭到誤傷,我也不怪他。因為他這也不完全是誤傷,我也喜歡宜清,嚴格說起來,我和他還真算是情敵?!?p> 顧衡這番突如其來的表白,讓現場一下炸開了鍋。張建臉色鐵青,段宜寧三兄弟目瞪口呆,冷風和其他閑雜人等則看熱鬧生怕事情搞不大,紛紛鼓掌尖叫起來:“衡哥威武?!?p> 顧衡連連擺手:“我今天說這番話,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張建那句話說得很對,‘就算你不會喜歡我,我也想告訴你我的心意,這樣以后才不會覺得遺憾?!饲?,我喜歡你,但我們只是同學和朋友。以我們現在的能力,還遠遠不足以承諾未來,但是我愿意陪著你一起長大,一起向未來努力。”
顧衡這一席話真摯動人,把大家都聽得愣住了,包括張建。
簡宜清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感到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里面發(fā)芽,先是破土而出,繼而漸漸茁壯。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叫初戀情懷。
其實在后來的那些日子里面,簡宜清和顧衡也從來沒有成為過男女朋友。他們都很珍惜那份朦朧的美感,希望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再讓它開花結果。這種單純美好的小日子,簡宜清曾經一度以為會延續(xù)到永遠,誰知道命運卻讓美夢醒來得那么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