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不承認(rèn)
郭雅眉如愿去了落座在紡織城的實體店。
蘇亦舒從同事的手機(jī)里看到郭雅眉發(fā)的朋友圈。
她和她彼此默契地誰也不加誰為好友。平時不可避免地非要聯(lián)系就直接在工作群里艾特對方。
米黃色的門楣上懸掛著“凱盛布藝”的招牌。旁邊的櫥窗展示著公司的主打款——雪海飄揚。
蒼涼的山頂覆蓋著皚皚白雪,遠(yuǎn)處海天相連。零碎的雪花成群落下,融在蕩起浪潮的海里。
頂上是簡約的波浪形窗幔,綴著透明的水晶珠子。
在附近一眾華麗為主的店鋪中,顯得尤為別致。
室內(nèi)被分割成了幾個大小不等的區(qū)塊。最大的一塊區(qū)域用來展示中式風(fēng)格的窗簾。其中間位置擺放著一套沙發(fā)組,茶幾上各種茶點和飲料,就是數(shù)量顯得稀少,像是被誰偷吃過了。其余幾處大小差不多的分別展示童趣風(fēng)、田園風(fēng)、英倫風(fēng)、地中海風(fēng)。
最后一張圖片是郭雅眉喜眉笑眼的自拍照。
又到了柳絮紛亂的季節(jié)??此坪翢o殺傷力的白色絮狀物,輕飄飄地附上肌膚。
頓時刺癢難當(dāng)。
就像那張笑靨如花的照片。
日子過得一成不變。
多少個晝夜交替的日子里,只盼望著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看你一眼。
亦舒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自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把翻看徐世曦的朋友圈變成了一種習(xí)慣,變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小時候,落日染透西邊的天空,她總是會迫不及待地奔去村口的大橋上,默默地吸收著入夜前最后的氧氣。
一直持續(xù)到二十歲。
——你找好搬家的地方了嗎?
——我已經(jīng)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準(zhǔn)備過幾天去看看。
——那家里的物品找到安置的地方了嗎?
——這個,還沒有。
——你就別猶豫了,剛好最近幾天我要過去,正好幫你把東西搬去我云北的倉庫。
——好的/我再考慮一下/我還是自己找吧/謝謝你的好意/好的
亦舒的編輯框中在短短一分鐘內(nèi)反復(fù)修改著發(fā)送的信息。
好的。
手指一滑,把正在猶豫的“好的”發(fā)送了出去。
撤回為時已晚。
搬家的那天,除了徐世曦,他的好友喬思明也一同到場。
亦舒對喬思明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月前,在迅元門口看到他和他調(diào)侃時隨意輕松的模樣。
她對喬思明一語不發(fā)。
在徐世曦互相做了介紹之后,三個人的世界重回寧靜。
村子周圍居民的搬遷工作基本進(jìn)入尾聲??帐幨幍莫q如一座死城。
安靜地可以清楚地聽到風(fēng)吹過的聲音。
還有樹葉落下的聲音。
小河還是緩緩地流淌著。
徐世曦不知從哪里借來了一輛輕型載貨車,停在村口轉(zhuǎn)角的香樟樹下。
似曾相識的一幕。
徐世曦和喬思明把家里的大件物品抬到院門口的手推車上,向著村口推去。
亦舒看到瞬間空曠下來的房間,大風(fēng)吹過后的荒蕪。她把混亂的思緒再奮力打亂。如此,各種交錯的情緒,可以重組。
亦舒鎖上院門。在上鎖前,她又半推開鐵門,向內(nèi)望了望,什么都沒有。只有那株青蔥起來的芭蕉。
坐在輕型載貨車的后面,看著倒退的景色,像是一種用目光的作別。
“你真的不坐到里面來嗎?”世曦探出頭,對著反光鏡里的亦舒問道。
“要不我們?nèi)齻€擠一擠,也坐的下?!迸赃叺膯趟济髌鸷?。
“不用了?!币嗍娴挠夷樫N著車身,左手撫著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我坐在后面挺好的?!?p> 其實一開始是喬思明負(fù)責(zé)當(dāng)司機(jī),世曦讓亦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三個人心有靈犀地尷尬。然后默契地交換了司機(jī)的身份。亦舒覺得讓辛苦搬家的喬思明坐在后面吹風(fēng),實在沒有道理。只能主動請纓。
到達(dá)云北倉庫接近中午十二點。
附近大大小小的餐館忙得熱火朝天。外賣員忙碌地穿梭在各家之間,提上盒飯,繼續(xù)穿行在被機(jī)動車占據(jù)一半空間的非機(jī)動車道上。有些索性騎到了馬路上。
“你找個地方坐一下,這里交給我和思明就好了?!笔狸靥植亮瞬令~間的汗水。
“世曦說的沒錯,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不應(yīng)該搬重物?!眴趟济饕皇执钤谑狸氐募缟?,露出輕浮的笑容。
亦舒赧然,她垂頭看了看了自己,穿著過時的針織開衫,一條微微發(fā)白的牛仔。實在配不上“漂亮”二字。
一個規(guī)矩,一個輕佻,他們倆實在不像同一世界的人。
可是她和他好像也不處在同一個世界?
亦舒四下里看了看,空曠的場地上不見一點綠植。地上的灰沙被風(fēng)吹得一層一層地向上卷起來。紡織機(jī)和叉車的聲音響徹上空。
出租出去的四間大倉庫,堆滿了各種紡織和工業(yè)物料。樓上的幾間像是辦公區(qū),不時有打扮時髦的年輕女生站在窗戶口,眺望遠(yuǎn)方。
亦舒也喜歡在茶水間倒水的間隙,望向公司后方那片僅余的麥田。
三角形狀的倉庫其實面積不小,也有三十幾平,擺放亦舒家那些雜七雜八的老物件綽綽有余。亦舒想著,或許世曦當(dāng)初說租不出去不過是為了消除她顧慮的借口。
關(guān)上倉庫的門,好像把過去都關(guān)在了里面。
“你們都餓了吧?”亦舒收住腳步,轉(zhuǎn)過身,“我請你們吃飯吧?!?p> “好啊,正好我也餓了。”喬思明不客氣地說:“不過我對吃的比較挑剔,低于四星級酒店標(biāo)準(zhǔn)的我都不吃?!?p> 亦舒表情僵硬凝滯,說不出話來。
世曦?zé)o語地?fù)u搖頭,“別聽他胡說,他只要是能下咽的,一向不挑?!?p> 這附近也實在沒有像樣的餐廳,更別說是高檔的酒店了。
亦舒他們幾個在附近走了一圈,最后選擇了轉(zhuǎn)角一家門面稍大一些的“興和快餐店”。
店內(nèi)還算干凈,整齊地擺放著原木色的桌椅。
已臨近下午一點鐘,窗口售賣的飯菜所剩無幾。喬思明擺了擺手,走去一旁的冷藏柜拿了兩瓶啤酒,顧自喝起來。亦舒把看起來還能湊合吃的幾樣菜讓服務(wù)員盛了起來,放在橘黃色的托盤上,打了三份飯。拿到前臺結(jié)賬。
一共五十。
“給?!?p> 亦舒抬眉,“說好我請的,而且也沒幾個錢?!?p> 世曦只是溫和地笑了笑,“不管多少錢,都沒有讓女生買單的道理?!闭f完,他端上托盤走向座位。
亦舒看著他的背影,心跳加快了節(jié)奏,莫名起伏。他白色襯衫上有潮濕的痕跡,定是剛才搬東西流的汗。怎么現(xiàn)在才注意到?
亦舒依然是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夾著碗里失去溫度的菜。比上次在家里和世曦一起吃西紅柿雞蛋面時還要拘謹(jǐn)。
大概是有第三者在場的緣故。
“今天真的謝謝你們了?!币嗍娣畔驴曜?。
“你謝世曦一個人就可以了?!眴趟济鞒吨ぷ诱f:“你不知道,為了給你搬東西,他求了我一禮拜。我可是個大忙人,每天有那么多的單身女青年等著我去溫暖她們?!?p> 額?
亦舒目瞪口呆。
如果喬思明不說話,只是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那么他真的擔(dān)得起“美男子”三個字。亦舒偷偷地瞅了瞅坐在面前的他,墨黑的劍眉剛勁地貼合在三庭五眼的第一庭和第二庭的交界處。眼睛雖是單眼皮,但微微向上的弧度,勾勒出一絲邪魅。直挺的鼻子,豐實的嘴唇,所有的組合都恰到好處。
世曦用力踢了喬思明一腳,臉上頗為窘然。
“那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币嗍嫱瑯訉擂?。
“嗨,你不用客氣,你是世曦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女……哦不,我的朋友?!眴趟济鹘柚苿?,開始語無倫次。
亦舒的臉霎時比微醺的喬思明還要潮紅。間歇地失去了言語的功能。她用眼角的余光偷視著對面的世曦,在等他的答話?;蛘哒f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世曦沉默著,這對亦舒來說,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勺屑?xì)一想,他并未否決,是不是代表他承認(rèn)了。他此刻是默認(rèn)而非沉默?
午飯吃了一個小時。
走出店門,太陽從上方轉(zhuǎn)移到了西南角。
美食街重歸清靜。
喝得醉醺醺的喬思明無法駕車,世曦?zé)o奈地取消原本制定的計劃。由于不順路,亦舒不想麻煩他,就再三表示自己坐車回去便可。
慵懶的午后,車內(nèi)沉悶的空氣,公交車規(guī)律地顛簸,這些加起來足夠讓人昏昏欲睡。
手機(jī)微弱的提示音根本不足以吵醒在入睡邊緣徘徊的人。
當(dāng)顏露準(zhǔn)備發(fā)送第十一條微信的時候,她在按下最后一個標(biāo)點符號前就將其全部刪除。然后她抓了抓頭發(fā),直接撥通了亦舒的電話。
亦舒在空氣疏懶的寬敞公交中,上下眼皮做著規(guī)律的開闔運動。正享受這難得的小憩時間,就被顏露的不速之電攪亂了。
一串急促的抱怨聲對上一段慵懶的哈欠聲,兩種不同心態(tài)的聲音通過看不見的電流來回傳遞。
“你失聯(lián)了嗎?發(fā)了十幾條微信你都沒有回!”顏露仿佛一開始就設(shè)定好的極致的音量。
亦舒條件反射般地把手機(jī)拿開,放在能夠最舒服地聽到對方講話的位置。
“我沒有失戀?!彼嗔巳嘌劬?,“我都還沒有談過戀愛呢?!?p> “我沒說你失戀,我說你失聯(lián)。”
亦舒不再做聲。
“我晚上要赴一場鴻門宴,你來給我壯壯膽?!?p> 鴻門宴?
亦舒不解,但聽得顏露的話似乎很嚴(yán)重。無奈對方急匆匆地掛斷了電話,來不及細(x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