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看著杜鳳,想著毒蜂的事,心里又多幾分恨意。
晚上回去,他爸悠然捧著報紙,看過一會,戴上眼鏡說:“李冰,過來看這補(bǔ)腦口服液,專為中考學(xué)生研制,提高記憶力。你最近這么辛苦的,我給你買兩盒補(bǔ)補(bǔ)?!?p> 李冰說:“我要提神的,晚上到十一點(diǎn)就瞌睡了,題都做不完?!?p> 他爸泡上一杯濃茶放到桌上說:“喝這個,我就怕勁太大,你睡不著?!?p> 李冰一口喝完,只覺得口苦,又續(xù)一杯,一直奮戰(zhàn)到12點(diǎn),仍無困意,躺到沙發(fā)上,不知多久,迷迷糊糊睡了。
恍惚中回到民國初年,在古色古香的老宅深院里李冰迎來大喜的日子,門外車水馬龍,鞭炮聲響。
新娘子下轎,岳父領(lǐng)著進(jìn)到廳堂,一抬眼,岳父竟是王大叔。他已變得面色蒼老,兩行熱淚順著臉上溝溝壑壑的皺紋彎里彎曲地流下,他說:“愿你們白頭偕老!”
李冰說:“今天這日子你不能哭,要笑著?!?p> 大叔擦了淚,打起精神。熱熱鬧鬧開酒席,院落里坐滿了賓客,同學(xué)親戚都來了,新娘子卻始終蒙著蓋頭不來敬酒。
李冰對大叔說:“要不敬酒就免了吧,直接拜天地,我要看看新娘是誰?”
大叔說:“行,今天全都聽你的?!?p> 李冰要去掀蓋頭,新娘不讓,說:“你先喝我三杯酒?!?p> 李冰端起酒碗就是一口,說:“這頂三杯吧?!?p> 新娘自己揭了蓋頭,倏地扔到房梁上,眼前的新娘竟是李佳。
大叔拉著要拜天地,說:“我這妹妹就托付給你了?!?p> 李冰說:“不是岳父嗎?怎么又成你妹了?你妹不是王艷嗎?”
大叔說:“長兄如父,我也是才知道,我和她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p>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不能成親!”
杜鳳一身華服就站在大門口,沒有戴眼鏡,濃妝艷抹,抽泣著說:“你好狠心,你不是要娶我嗎?你忘了?我們的孩子?!?p> 李冰大喊:“你這毒婦,到現(xiàn)在還壞我的事?!睕_過去一腳踢到她隆起的肚子上,掉下個枕頭。
眾同學(xué)擁上把杜鳳架走,杜鳳回頭還在喊:“你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李冰拉著李佳的手進(jìn)了臥房,李佳脫去披肩,在燭光里跳了一支舞,李冰看到醉處,深情地說:“你當(dāng)我二房吧。”
李佳驚詫,李冰又說:“我真正想娶的其實(shí)是她。”
夢忽醒,仍是半夜,卻再也睡不著,沙發(fā)上翻來覆去,熬到天亮,那夢不知反反復(fù)復(fù)想了多少遍。
早讀課上,把夢完整地寫下,隨意放在桌子上。
頭強(qiáng)拿起來看了,李冰正從外面回來,就來搶奪,說:“誰讓你看我日記?”
頭強(qiáng)說:“看一下能咋?”抓住不放,本子就撕扯了,李冰忍住怒,去辦公室借了膠水粘起來。
雨停了一天,下午又起了風(fēng)。一堆堆的黃云從四面八方聚集在頭頂,沒有太陽,天地都映成黃色。
全班同學(xué)在操場照畢業(yè)照,很多人都沒有笑,盡管攝影師費(fèi)力地一遍一遍喊著茄子,可照片里的仍是一張張生硬臉孔。
照完相眾人都散去,李冰在小賣部喝瓶汽水,回頭看見許小晴和鄭小卉。
一股大風(fēng)朝兩人后背襲來,吹得長發(fā)亂舞,兩人牽著手跑去了鄭小卉家。
周濱臣卻隨后奔跑而來,站在馬路中間四處張望,又一陣狂風(fēng)襲來,卷起漫天塵土,空氣更加渾黃,幾只塑料袋被吹上樹梢,一片廢紙在空中翻轉(zhuǎn)了五六次終于被直直地吹上了六樓頂。馬路上已無行人,周濱臣仍舊站在那里,他險些就要被吹倒。
天色突然變暗,抬眼看黃云已成烏云,風(fēng)也來得更猛了,夾著刺骨的冰涼。
李冰打了個寒戰(zhàn),躲到樓洞里繼續(xù)觀察。周濱臣仍沒有動,他似乎下了決心,一定要等她來!李冰想起程門立雪的典故,周濱臣要是以這樣的毅力去追許小晴,他的機(jī)會就渺茫了。
風(fēng)小多了,可云卻越來越密。啪嗒,一點(diǎn)雨滴下,砸在地上濕了一片,緊接著又是幾滴,幾十滴,幾百滴,暴雨傾盆而至。周濱臣終于抱著頭回家了。
李冰仍蹲在樓門洞里看這雨,地上已成一片汪洋,雨點(diǎn)沒命地往下落,砸出無數(shù)個水坑。
水坑漸漸變少,震耳的雨聲也聽不到了,再稀落地滴過些雨后,天又放晴。大大小小的水流像小溪一樣往下水井里匯。
也許風(fēng)吹斷電線,晚上停電。
李冰在家待不住,又出來閑逛。馬路旁站著王倩,鄭小卉。王倩先沖李冰叫“安然”,鄭小卉也跟著叫起來。
李冰一陣驚詫,這么文靜正派的女孩怎么也……
不禁想起冬天里的第一次相遇,她始終不語,冰清玉潔之態(tài)只可遠(yuǎn)觀而不能近賞。而現(xiàn)在的她卻判若兩人。前后才不到半年,竟有如此改變。
又起一陣微風(fēng),風(fēng)吹得他臉冰涼。他低著頭往回走,到家便一頭撲倒在床上。就這么趴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又翻起身來到了樓下。
院里空無一人,他走到中八樓下看見許小晴在前邊。他心里矛盾著想上前跟她說話或者永遠(yuǎn)不跟她說話,不覺中就跟著她走了一路,許小晴越走越慢,李冰也越走越慢,許小晴站住了,李冰也站住,許小晴轉(zhuǎn)身,李冰也轉(zhuǎn)身,又轉(zhuǎn)回來,兩人對看了幾秒。
李冰說:“我……”
路邊幾聲咳嗽,有人說:“大馬路上約會?!庇钟袔茁暣笮Α?p> 李冰不好意思,就走過去。
李磊說:“你倆關(guān)系發(fā)展挺快么,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眾人都笑了,方小龍說:“遠(yuǎn)的不說了,今天我請大家喝酒,普太白,咱幾個干一瓶是差不多。”
幾個人就吵嚷著往小商店去。李冰把方小龍拉到一邊,說了真實(shí)情況。
方小龍說:“許小晴還沒到家,去追上她,把你要說的話都說清?!?p> 李冰說:“說實(shí)話,我不敢去?!?p> 方小龍說:“有啥不敢的?你失敗就失敗在這,男子漢么,話說出去了她能咋?是能把你吃了還是能多親你兩口?你得豁得出去,成就成,不成咱再找一個,天涯何處無芳草……”
李冰說:“好吧,別說了,咱們現(xiàn)在就走?!?p> 兩人直奔李家廟,可尋了半天,終究未尋著人。
李家廟曾經(jīng)是有一座廟的。多年前還有僧人居住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鬧市中難得的清凈。平日里也不甚熱鬧,有香客來,買香,捐功德一切隨緣。隨著城市的改造,廟在幾年前不見了,說是遷往太白山里。原址變成了廣場,廣場邊上幾棟樓,其中一棟第四層就是許小晴家。
李冰和方小龍就在樓下坐著,許小晴的臥室里亮了燈,李冰看見窗簾上映出的影子,就說:“走吧,沒戲了?!?p> 方小龍說:“既然來了你就再等會兒?!本团苋ゼ倚〉?,燈光昏暗,店門半掩,不多時就拎瓶酒跑回來。把瓶子在路燈下晃晃,開蓋聞了一下,遞給李冰說:“這酒香?!?p> 李冰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普太白?”聞了一下,又說:“我沒喝過白的,你喝吧?!?p> 方小龍一口下去,瞇了眼睛,咂了一聲,說:“確實(shí)美?!庇诌f過來,李冰接了,仰頭一口,從喉嚨一直燒到心里,扭曲了表情,咳又咳不出來。
方小龍拍著背說:“慢點(diǎn),剛開始要小口。”
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一人,扎著的長發(fā)在背后甩來甩去,腳下一小狗在四處轉(zhuǎn)圈。
李冰站起來,酒勁卻沖到頭頂,大喊:“李佳妹子?!?p> 小狗先跑過來,跳起來要喝酒,李冰把狗抱到懷里說:“這狗跟我自來熟?!?p> 李佳說:“你倆怎么在這?”又抬頭一看,就明白了?!暗仍S小晴呢,要不要我?guī)湍惆阉邢聛?。?p> 方小龍說:“叫?!?p> 李冰抬手說:“算了,別叫?!?p> 李佳對著窗戶就喊:“許小晴!”
李冰要上去制止,李佳繞著跑到方小龍后面說:“好了,不叫她了??窗涯銍樀?。他爸在呢,她出不來?!?p> 方小龍又喝一口酒說:“來,坐。”
三個人就并排坐到花壇沿上,酒又遞到李冰跟前,李冰接過輕輕一小口,酒香就在味蕾上下游轉(zhuǎn),淡淡的辣,沁出濃濃的香而后直入心脾,回味悠長。終于品到酒的奧妙,說了一句:“香?!庇值?jié)M一酒蓋說:“你也試試?!?p> 李佳接過就喝了,說:“還可以?!?p> 李冰說:“你會喝這個?”
李佳說:“這算什么,我經(jīng)常給我爸代酒的。喝起來王大叔也不是對手?!?p> 李冰想起了那個夢,有些激動地說:“你怎么就跟大叔談上了?”
方小龍說:“他能當(dāng)你叔?!?p> 李佳冷了表情說:“他對我好就行了,你有許小晴,你管我?!?p> 李冰說:“可是……”
李佳說:“你行了你,他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這就夠了?!?p> 李冰說:“好吧,高翰文跟許小晴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著沒?”
李佳說:“沒見過他們在一起了,可誰知道呢,以前他倆火熱的時候,三天兩頭往許小晴家跑?!?p> 李冰心里又燒起了火,問道:“去她家干什么?”
李佳說:“我又沒跟著去,我怎么知道?!?p> 李冰又一口下肚,直燒到臉上火辣,等了半天卻沒有再說話,突然站起來就要走。
方小龍拉住他說:“咱不管許小晴,她愛跟誰跟誰,咱們今天只喝酒?!鞭D(zhuǎn)頭又說:“李佳,咱們今天才認(rèn)識,喝了這口酒,以后有啥事就找我,哥罩著你?!?p> 李佳喝過一口,臉有些紅,李冰說:“天晚了,你喝了怎么回去?”
李佳說:“我爸麻將通宵的,我一個人在家還害怕,一會我去許小晴家睡,你們誰跟我去?”哈哈地笑起來,伸出手臂,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衣袖飄飄,在月光下,宛如仙子。小狗已趴著睡著了,李冰忽然覺得這不就是夢里那個晚上?慢慢走過去,抱住了她,李佳身體僵住了,卻感覺李冰慢慢滑落下去,醉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