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毒魔再現(xiàn)一節(jié)
夜。
陰云吞噬了月亮擁抱了星星,這樣的夜色只能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
蕭夫人已經(jīng)回來,回來之后她沒有說什么,安詳?shù)哪樔菀讶桓嬖V所有的人,請你們放心那是一戶相當(dāng)誠實善良的人家。
山莊里所有人家都燃起了燈,燈光明亮。
蟲鳴不絕,悅耳動聽。
酒席已擺好,不如說是一桌豐盛的晚餐,滿滿一桌子山珍海味在燭光的映襯之下令人垂涎。
酒是好酒女兒紅,斟杯之時酒香便已飄出來,若非十年陳藏怎么會有這樣濃的酒香。
三杯酒三個人。
史無曲道:“我已經(jīng)六十歲,是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子。我的頭發(fā)還沒變白,我的體格也還很硬朗,可是我感覺我已經(jīng)老了!”
充滿傷感與落寞,難道所有經(jīng)過年老的老人都是這個樣子嗎?
蕭敬天道:“人活在世上,無論那個人都會變老,世上也絕對沒有長生的人?!?p> 白浪子無言,只是呆呆地瞧著面前的那一杯酒。
酒,清冽不濁,始終飄著酒香。
史無曲道:“蕭大俠之言淺顯易懂,道理深刻,我的手還能動得,我的腳也還很有力?!?p> 瞬間之興奮繼而又轉(zhuǎn)變成落寞之狀,嘆息了一聲接道:“我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史無曲目光穿過蕭敬天與白浪子坐的間隙直投向廳外,他看到的是什么?他能夠看到什么?
史老爺子是個好客之人,總是以笑臉迎接他的客人,可是有誰知道在這副笑臉的背后隱藏了多少孤獨(dú)與寂寞。
那時的史老爺子與這時的史老爺子對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史老爺子史無曲。
白浪子對蕭敬天與史無曲的言語仿若未聞,只是呆呆地瞅著面前的那一杯酒,仿佛這一杯酒令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只不過是一杯酒,然而一杯酒就能讓一個人產(chǎn)生興趣的話,這杯酒一定很特別,酒里也一定會隱藏著一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蕭敬天只是看到史無曲的神情,那是一種老來的落寞。
心生感觸,難道他也老了嗎?
蕭敬天道:“人不可悲觀,我提個人,史老爺子也許是知道的?!?p> 史無曲道:“誰……?”
蕭敬天道:“刀客,這個人雖然離我們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但是他的名聲都永遠(yuǎn)存在,江湖上是沒有人不知道這個人?!?p> 史無曲道:“刀客,在武林中不只是一個傳說,還是一個事實。”
蕭敬天道:“據(jù)說此人還未死,年齡大約已有二百歲了?!?p> 史無曲有些驚訝,道:“你見過刀客?”
蕭敬天道:“我是沒見過,但是有一個人見過的?!?p> 史無曲目光瞧向蕭敬天道:“這個人是誰?”
蕭敬天道:“徐平風(fēng)?!?p> 史無曲一怔。
蕭敬天接著說下去。
“刀客,在七十七歲年紀(jì)的時候,居然單槍匹馬一人除去臥居在長白山上的黑衣教三千余人,三千余人無一人幸免,包括教主與護(hù)法,這些都是該殺的人,生前為惡武林,為非作歹,已惡貫滿盈,死后尸骨遍棄荒山?!?p> 史無曲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思是這些我都知道。
蕭敬天繼續(xù)道:“在做這件事之前,刀客是悲傷的孤獨(dú)的寂寞的,最后他還是從悲傷孤獨(dú)寂寞中站了起來,去做了一件有意義而震動武林的事,他在石壁上寫有一句話,他寫道,我老了,老來的悲傷孤獨(dú)寂寞,日夜糾纏,使我有一日終于明白,為什么悲傷,為什么孤獨(dú),為什么寂寞,我的手腳都還可以動,而且還相當(dāng)靈活,我要為武林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因為我是刀客?!?p> 史無曲道:“他站了起來?”
蕭敬天道:“是的,他站了起來。”
史無曲猛吸了一口氣,吐出胸中的積淤。
端起酒杯來,向蕭敬天與白浪子游動而停下,道:“來……?!?p> 喝掉這杯酒。
蕭敬天帶著微微的笑端起酒杯。
白浪子仍然坐著,他沒有動,更沒有端起杯來,依然呆呆地瞅著那一杯酒。
緩緩地說道:“這一杯酒一定是一杯好酒。”似問似自語。
史無曲道:“是的,這是十年藏品。入口綿柔,清冽醇香?!?p> 白浪子道:“如此好的藏品美酒,白浪子是無福享受?!?p> 史無曲道:“哦?!?p> 白浪子道:“我是怕我喝掉這杯酒之后,便會醉倒下去,一旦醉倒下去就永遠(yuǎn)也不會再醒過來?!?p> 史無曲與蕭敬天的臉立時變了顏色。
意思當(dāng)然很明白,酒中一定有秘密,只不過白浪子沒有說明而已,卻暗暗提了個醒告訴他們。
二人齊齊把酒杯湊近眼前,去看那杯清冽的酒,酒清可見杯底,并不渾濁也無雜色。
然后二人的面色又變了一種顏色。
這種顏色是因恐懼而生成的面色。
史無曲持杯的右手有些抖動,蕭敬天已慢慢地把杯放下,二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同時脫口說出兩個字“毒魔”。
史無曲道:“難道毒魔已重現(xiàn)江湖?”
蕭敬天把那杯酒潑在地上,酒迅速地轉(zhuǎn)變成青紫色。
“好厲害的毒?!笔捑刺斓馈?p> 白浪子又道:“酒既然不能飲,菜也一定不可食,酒中的毒與菜中的毒絕對不是同一種。”
史無曲聽罷,喚道:“傅可明?!?p> 話音一落,一個握劍的人走進(jìn)來。史老爺子接著道:“去后院里牽只狗來。”
握劍的人應(yīng)了一聲“是。”
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不大一會兒工夫,便牽來一條黑毛細(xì)狗。
史無曲端起一盤油炸大蝦拋到狗面前,那條黑毛狗伸頭只嗅了嗅,張嘴吃了起來。
剛吃得幾口,便倒在了地上,腳蹬了兩蹬,嘴張了張,連叫聲都未發(fā)出,便一命嗚呼,死了。
史無曲額角冒出了冷汗,命令握劍的人,“拖下去?!彪S即又說道:“去把廚子請來?!?p> 握劍的人應(yīng)了聲“是”。
右手劍交與左手,右手拎起狗的兩條后腿,轉(zhuǎn)身待要出去。
白浪子道:“看來就不必了,你的廚子絕不可能下毒,更不可能是毒魔易容改扮,毒魔已經(jīng)來了。”
白浪子的話剛剛說完,廳外便傳來一陣大笑,笑聲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那簡直不屬人的笑聲,聽得人寒毛直豎。
接著便是撲通撲通幾聲響,從廳外飛進(jìn)來三個人來。
皮膚全都是紫黑色,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可見是中毒身亡。
一個高大,一個枯瘦,一個肥胖,正是去尋小主的那三個人。
史無曲緩緩地站起身來。一個人慢慢地走進(jìn)來。
這個人頭上盤著一條金黃色的翹首小蛇。
臉是死灰色的,那對眼睛也是死灰色的。
是個極特別的人。
這就是毒魔,毒魔絕對不是一個一般人,一般的人怎么可以與毒魔相比。
毒魔就是毒魔。
毒魔說話了,帶著一抹笑意,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來,如狗似豹像獅子。
這絕對不是人的牙齒。
人怎么會有這種獸的牙齒。
然而這的的確確又是人的牙齒。
只不過變了形長得難看罷了。
“真想不到這里居然還有高人,能識破我的毒,熟知我這個人。”毒魔說完,掃視了史無曲白浪子蕭敬天他們一眼,目光凌厲。
那一抹笑意斂起。繼續(xù)道:
“想必一定知道我的為人與手段,雖然我已二十多年未入江湖,二十多年不曾殺過一個人,然而今天我一定要開殺戒?!?p> 憤怒勝過了恐懼,史無曲道:“難道你對老夫的命感興趣?”
毒魔道:“你的命我是感興趣,在座的所有的人的命我都感興趣,更感興趣的是這一個人的命?!?p> “帶上來?!?p> 話音一落,進(jìn)來四個女人,抬著一個人走進(jìn)來。
四個嫵媚妖嬈的女人抬著一個紅衣少女走了進(jìn)來。
紅衣少女的手和腳完全被捆綁在一起,嘴里被塞了一塊破布,就像是一頭待宰的豬一樣被扔到地上。
這無疑是回家不久而又溜開的被呼作小主的姑娘。她是怎樣遇到毒魔的?又是如何被毒魔擒住的?
當(dāng)她被扔到地上的那一刻,她就瞅見了她的父親。
如同溺水的人突然遇到一根腐木,牢牢地抓住不放,希望得以生還。
這種目光使得史老爺子的心內(nèi)刺痛無比。
額頭上漸漸冒出汗來,又匯聚成豆粒般大小汗珠滴落下來,他已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救得下愛女。
蕭敬天緊蹙眉頭,思索著什么?――必然是為了這個小姑娘發(fā)愁。
白浪子依然坐著,面孔全無吃驚與恐慌的表現(xiàn)。
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仿佛跟他全無關(guān)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得簡直似一塊北極的冰。
毒魔取掉了堵著紅衣少女嘴的那塊破布。
破布一取掉,紅衣少女便嘔吐起來。嘔吐得相當(dāng)厲害,不但把胃里的苦水都吐了出來,好像把胃也要嘔吐出來,因為她知道那是取自地上死者身上的一塊布。
毒魔道:“你是一個如此漂亮的小姑娘,殺了你我真是有點(diǎn)下不去手,我雖然是毒魔,卻未曾毒到火候?!?p> “史無曲,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我會放了你的女兒還有這里所有的人?”
史無曲道:“只要你肯放了我的女兒及這里的人,無論是什么條件我都可以答應(yīng)?!?p> 毒魔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精致的紅色小盒,說道:“這個盒子里面放了三顆藥丸,是我花了二十多年心血才研制出來的;你們?nèi)齻€人每一個人一顆服下去,我便立馬放了你的女兒?!?p> 史老爺子臉上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
毒魔研制出來的藥丸是什么藥丸?
無疑是三顆帶毒的藥丸,吃下去即便不死,定也痛苦萬分,百般折磨。
史無曲既不答應(yīng)又無拒絕,目光直直地只是盯著毒魔手上的小紅盒,應(yīng)了還是拒絕在腦海中激烈地斗爭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滴落。
答應(yīng)了毒魔的條件,便是害了蕭敬天與白浪子的罪人,為武林豪俠所不齒,拒絕了毒魔的條件,自己的女兒便失去寶貴的生命。
――那可是自己的骨血?。?p> ――這是一個兩難的關(guān)口。
――這是一個猶豫不決的時刻。
在如此的關(guān)口,如此的時刻。
選擇朋友生,親人亡?
還是選擇親人亡,朋友生?
這無疑是個絕大的難題。
這一刻史無曲絕對比死去還難受。
無論怎么樣,事情難到何種地步還是需要解決的,這無疑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史無曲目光從紅色小盒上移開,落到被繩縛于地的小主身上,又移到她那張美麗嬌嫩的臉上。
她還是一個剛剛?cè)胧赖暮⒆印?p> 稚氣還未完全退去。
她們應(yīng)該活著,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燦爛的陽光和美好的生活應(yīng)該屬于她們。
說到死亡,對于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來講,無所畏懼,只要是死的有所價值,既是死去也是值得。
更何況是為了年輕的一代而犧牲。
能成為年青一代人心目中的英模,實屬一種榮幸。
史無曲不再想下去,他明白想下去也是沒有用,解決不了問題,時間也不會容留他再思索下去。
史無曲已下定決心去用自已這條殘年余命去換取女兒的生存,為朋友也搏得了一條生路。
這條生路是不是真的就能夠沖破黑暗抵達(dá)黎明?史無曲的心中無底,他只能說是為親盡力為友盡義罷了,這是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可做的必須去做的事。
――也許付出得不到回報,然而他得去做,只有去做了才能分出事情的成與敗。
史無曲的目光又移落于紅色小盒上,才作出回答:“我答應(yīng)你?!?p> 語氣緩慢而沉重,這得下多么大的決心才能說出此話,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此事的人,是不會曉得史無曲現(xiàn)在精神上所背負(fù)著的壓力有多大,以致說話的語氣如此沉重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