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年的畢業(yè)季

　　HK市人民醫(yī)院的產(chǎn)房里傳來陣陣嬰兒的啼哭聲，忽強忽弱，陣陣成線。

　　呱呱墜地的寶寶們讓各位醫(yī)生與護士忙做一團，然而，一旁搶救室外頭冷亮的走廊里，一位年事早過而立之年的男子癱倒在地上，眾人一臉的焦慮與絕望將他攙扶而起。

　　身邊年輕的小護士心惜的悄聲勸慰，讓他“節(jié)哀順便，人死不能復(fù)生”，說醫(yī)生已經(jīng)盡力了，還告知“兩名嬰兒仍在搶救當(dāng)中”……

　　新生命的誕生有人喜有人悲，對于他來說，失去了人生的另一半就已經(jīng)昏天黑地，他的生命也仿佛暫停在了這一刻。

　　至于后面還會不會再傳來噩耗？他的心確是無法寬大的繼續(xù)容納。

　　*

　　市醫(yī)院比鄰人民大道，正處海南大學(xué)的對面，在這里每日都上演著無數(shù)悲歡的煽情場面，而唯獨那件事卻絲絲影響著海南大學(xué)。

　　不多日，師生們的耳邊都流傳開了，校區(qū)里最近多了一名流浪漢。

　　其人衣物潦倒，每日悲憫人生，祭懷故人，游走于學(xué)校的每一角落，猶如毫無心智的喪尸。

　　他就是那日失去妻兒的悲憐男子成茂。

　　*

　　海南的歷史文化很年輕，而作為海南的最高學(xué)府海南大學(xué)，在當(dāng)時更是年輕。

　　它不是國內(nèi)重點大學(xué)，師生也寥寥數(shù)千，更無緣“二一一工程”建設(shè)大學(xué)。

　　雖然在國內(nèi)排名位置也是比較靠后的學(xué)校，但身處海南氣候宜人的這塊寶地，擁有三千多畝地的海大寬闊而迷人，是一所讓人不想畢業(yè)的學(xué)校。

　　六月，即將步入酷暑的海南，盡管一直有海風(fēng)作伴，但也畢竟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刻。

　　建筑系的一批學(xué)生為明日的分道揚鑣舉行畢業(yè)酒會，地點就在人民大道北端的館子中。

　　盡管是夏季，可那時的湖南腸子火鍋遠近聞名。

　　熱呼呼的幾個鍋上桌，有麻辣鍋、不辣鍋、鴛鴦鍋等等。

　　這一個班四十幾人圍坐一圈，周圍擺上各類下鍋的菜式，啤酒斟上，班長帶頭起敬。

　　年輕的學(xué)生們激情澎湃，歡呼慶典。

　　海藍是這個班中稀有女性的一名，不但如此，她還長得標致水靈，在這群建筑類專業(yè)的男女群里，無愧一朵花之稱。

　　在這畢業(yè)酒會上，同學(xué)們各有各的衷腸、知心話，而海藍也不例外。只見她眼光閃爍，不由自主中輕瞄對面笑容顏開的閔良。

　　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衫，是海藍喜歡的那種沉穩(wěn)的深藍。他的臉很俊，笑容清爽，在海藍心目中的美男子就是眼前這個模樣。

　　只要閔良無意的目光向她掃來，她的心就蕩漾在他那對眼睛的吸引力之下。

　　也許今晚過后就真的只能把大學(xué)當(dāng)成回憶，把那股愛慕當(dāng)做紀念了。海藍在緊張中多喝了幾杯酒，此刻她確切的體會到“借酒壯膽”是什么滋味。

　　*

　　飯局結(jié)束后，同學(xué)們也就逐個散去，海藍話別身旁的同學(xué)后便順閔良離開的路徑追隨而去。

　　在公交站臺旁，海藍叫住了他，“閔良?！?p>　　閔良停步，回首，“海藍？對了，聽說你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是不是也住在外面？”

　　海藍：“我還住在學(xué)校宿舍，過幾天再搬?！?p>　　閔良困惑，“是嗎？可你是不是走反了？”

　　“我——”盡管難以啟齒，可海藍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我找你有事，有沒有時間？”

　　閔良皺眉，“現(xiàn)在嗎？我正好趕時間呢！能不能現(xiàn)在說？”

　　海藍遲疑：“這事說來話長——”

　　閔良也挺爽快，說：“哦，可我今天真的沒空，不然我們改天再約，行不行？”

　　“不，還是現(xiàn)在說吧?！焙Ｋ{急促的回絕，鼓足勇氣，深切的看著他的眼睛，“閔良，我喜歡你?！?p>　　閔良的臉一時很詫異，仿佛有那么一瞬間不知所措。

　　再仔細聽海藍尷尬的支吾，“我們——，我們有沒有機會——”

　　“海藍?！遍h良的聲音也開始變得不夠明快，并且還降低了分貝，“我有女朋友?！?p>　　海藍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好沉。

　　其實她早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他剛才說趕時間，她就已經(jīng)猜出來他是要和女朋友約會，可她仍然要按著已經(jīng)猜到的結(jié)局去演，讓自己在預(yù)料之中受預(yù)料之內(nèi)的傷。

　　“呃……”海藍沉默片刻，因為她要調(diào)和心底的哽咽。

　　見她那么失落，為擺脫現(xiàn)場凝固的氣氛，閔良故意轉(zhuǎn)換到輕松的語氣，說：“大學(xué)幾年過的真快，反正我們都在海口工作，以后還有很多機會見面，有什么事記得打電話？”

　　海藍抬頭逞強的擠出笑容，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拜拜?！遍h良著急的向海藍請辭，是因為他等的那路公交車正緩緩起動，慢慢駛離公交站臺。

　　海藍揮手告別，目送他的背影上車。

　　那種情節(jié)就仿佛愛情劇里悲情分離的場面，只是海藍很清楚，她不是女一號，因為她只是一廂情愿。

　　車輛漸遠，他也越遠，海藍心底的哽咽化作淚水落在臉龐。

　　她拭著臉上的潮濕，在海風(fēng)中哭泣，慪著心里的氣。

　　說什么還有見面機會？那又怎么樣？他不是她的密友，而且他也名草有主，就是隔日在街上一遇，至多也是打個招呼草草了事，這不是她想要的。

　　隨著畢業(yè)，有多少對戀人因為事業(yè)而分離、分手，而她和閔良這樣普通的同班同學(xué)如果不能建立更好的關(guān)系，那離陌路又有多遠？

　　海藍正是太明白這種現(xiàn)實，所以想在分道揚鑣的最后一秒奮力嘗試。即便她能預(yù)見結(jié)果，可她卻沒法想象這種被拒絕的滋味遠比把愛慕憋在心頭要難受得多。

　　閔良坐在公交車的右排，車外風(fēng)景從車窗內(nèi)劃過，畫面里有幾秒鐘停留海藍的身影。

　　他忍不住要回頭留戀那個為他哭泣的女孩，只是他知道自己無力奉獻，畢竟心里沒有位置。

　　*

　　這個月份鳳凰花正開，火紅一片，與綠葉成趣，即便夜幕的降臨也絲毫不影響花樹的風(fēng)采。

　　海大圖書館的大庭院中就栽了幾顆鳳凰樹，在夜里燈光的照耀下，地面明顯增添多處鮮亮的紅地毯，使整個院子看上去仿佛是一個人為布置的話劇舞臺。

　　海大圖書館背靠東坡湖，湖邊露天的走道就陰暗了些，正如那個舞臺的幕后。

　　這些位置時常是海大在校生的約會秘處，平日可見的雙影今天明顯減少了，大概是臨近放假，學(xué)生們都奔圖書館里頭復(fù)習(xí)功課去了。

　　也許是夜深人靜之故，湖邊的圍欄處卻見那位衣履不整、蓬頭垢面、須髯如戟的流浪漢，他滿身酒氣，身影呆立而盎然淚下。

　　黑夜星空千丈遠，萬里無云顯繁星；湖景鱗波輕微蕩，心中難平傷恨處；花開時節(jié)憶故人，誰知愁苦入衷腸。

　　他一臉的憔悴與滄桑，凌亂的胡須潦倒得看不清具體模樣。

　　只見他仰頭盡情喝下易拉罐中的啤酒，思憶中時而抬頭望著夜空里的星辰，時而低頭讓眼中的淚落下，悲痛中呼喊與之陰陽相隔的最親愛人，“安倩…。”

　　同時，這個夜并沒有如期的平靜，它的幕后正悄然發(fā)生一些奇妙的事。

　　圖書館轉(zhuǎn)角處的這一頭，海藍癱坐地面，環(huán)抱雙膝，兩眼惆悵，眼角淚跡未干，她要為自己剛逝去的愛情悲痛。

　　不過她只是低著頭，不敢放聲高哭，心底滿腹委屈也只是在心間游蕩、折騰。

　　畢竟那樣青澀的年華愛上已經(jīng)不易，何談張揚跋扈，她只是低調(diào)的壓抑自己的情傷，不驚動一草一木。

　　這時，一個易拉罐突然從天而降，“啪”一聲摔響在海藍的腳邊，驚得她一陣慌。

　　隨之，她便聽見不遠處一個男子的聲音嚎嚎大哭，“安倩…，你不能就這么走了，我好舍不得，我不相信，我也不接受。你怎么可以為了孩子，弄丟了自己的命，就這么放棄了我？你讓我一個人這么可憐兮兮的活著，叫我怎么熬下去？我告訴你，沒有你的日子我生不如死，我現(xiàn)在就要去找你和我們的孩子，老婆，你慢點，等等我……，我馬上就到?！?p>　　這個聲音牽繞于湖畔，在平靜的夜間清晰而深沉。

　　海藍心中忽來一個冷顫，她放長耳朵靜聽，只聞蕭索的風(fēng)聲。

　　且回憶那人悲極的語言，和這會兒突然的平靜，莫非——，海藍心想大事不妙，便忙起身沖出來觀望。

　　一看便罷，那人真如海藍想象的那樣站在湖邊的欄桿上，正想跳進湖中。

　　其實在那刻她也一眼認出此人便是校區(qū)近期熱門的人物，那位讓人避而遠之的怪人，不過看到此情形她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不要——”

　　她沖上前邊喊，邊拽著他，“大叔，你這是做什么？別做那傻事？”

　　可是海藍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呀，她哪能那么輕易的攔下一心想死的壯漢。眼見控制不住當(dāng)場局面，海藍急得一口往他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下去。

　　“啊——”若不是痛到不行，一味尋死的男人眼看就要掉進鬼門關(guān)。

　　趁其疏忽之際，海藍不顧情節(jié)，雙手環(huán)抱著成茂的腰，往身后一拉。

　　“噗——”一聲，成茂那沉重而麻木的身體一整個摔下來，正巧把海藍壓得沒了空地兒。

　　“啊——”這一聲慘叫是海藍發(fā)出的，她痛得眼淚直飆，使盡殘留的一丁點力氣把身上那座大山推開。

　　成茂倒地，正好與海藍直視相對。

　　此人胡須濃密，但眼角卻清秀，此番此景他不致謝、不覺悟便罷，反而這樣怒視于她，海藍心頭又是一驚，口中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大，大，大叔，哦，不，不，大哥，發(fā)生什么事了？好，好好說嘛。”

　　見把眼前的小姑娘嚇得不知所以，成茂才收回那股犀利而不解的眼神，然后起身。避開話題，變得嚴謹而冷漠，問：“你沒事吧？”

　　“哦？”海藍一頓，稍稍檢查了自己的身上，傻笑著說，“嘿嘿…，沒，沒事?！?p>　　不過當(dāng)她低頭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那個人已經(jīng)起身離去。

　　“哎——”海藍一見忙也起身追了兩步喊著，“大哥——”。

　　她敢叫住他那是因為他那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問話，可見他并不是什么精神失常的怪人，他只是個失意的痛苦之人。

　　海藍擔(dān)心他這樣草率的離去又會想不開做出什么傻事來便大膽喊了他。

　　成茂停步，沒有回頭，他本不想和身外的人打交道，但他只想聽聽她說什么。

　　“大哥。”見他有反應(yīng)，海藍還是壯著膽子說，“我知道在你身上一定發(fā)生了很沉痛的事情，但是你要相信那句話：上帝給你關(guān)閉一扇門，同時必定會為你開啟一扇窗。你應(yīng)該好好活下來發(fā)現(xiàn)那扇窗，不是嗎？”

　　這句話讓成茂的眼光一亮，他突然回頭，深視海藍，靜靜的問：“你叫什么名字？”

　　“??？”海藍又是一頓，但她很快露出燦爛的笑臉，說，“我叫海藍，大海的海，藍天的藍——”

　　悠悠黑夜中，有一屢柔和的月光飄灑在他們倆人的肩膀，雖然看不清這個男人的真實面目，但海藍相信她清脆、樂觀的聲音能讓他鼓起勇氣更好的生活下去。

　　至于她，她也有自己的明天，一切都應(yīng)該重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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