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曾經(jīng)在祁家看過雷納·克魯門勒寫的《冰河世紀》。
冰川不斷侵蝕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西側(cè)海岸,留下尖利而蜿蜒的鋸齒海岸線。
在終年積雪的阿爾卑斯山里,那些角鋒尖銳的嶙峋巖石是冰蝕留下的無情痕跡。
法國和瑞士交界的侏羅山上留存著無數(shù)的冰漂礫,它們是跟隨冰川翻山越嶺的忠心巨石。
當時到底有多冷呢?有她現(xiàn)在感覺到的這么冷嗎?
程澈一邊咬著牙,一邊在夢里思考這個問題,她想盡十五年來所有能形容寒冷的詞語,卻發(fā)現(xiàn)自己開不了口。她越想越冷,身子不住地打顫。
她難過地想,自己可能要冷死在這里了。
這里是哪兒?是她再也不想回去的陽春縣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澈突然感受到腦袋上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溫?zé)?,就像上天施舍了一滴雨露給快要缺水而亡的沙漠行人。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熱源的方向,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摸不到,她焦急地在原地轉(zhuǎn)圈圈,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別睡了,我們回家吧?!鄙n白的世界盡頭遙遙飄來一句溫柔的聲音,這道嗓音……她很熟悉。
程澈仰著頭尋找他的方向,終于在虛空中握住了那道熱源。
……
祁琚看著在程澈在睡夢中抓住自己的左手,他借著教室走廊外昏暗的燈光,低頭觀察程澈趴在桌子上的睡顏,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沁出一些淚。
她可能在做噩夢。
祁琚一邊回憶蘇相宜在家里哄睡祁瑯的動作,一邊抬起右手笨拙地在程澈纖弱的背脊上拍了拍,程澈突然低低地嗚咽一聲,他猛地收回手,在空中不知所措地凝滯了幾秒。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在面對這世界上最易碎的物品。
塞林格說,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祁琚鮮少接觸這些天馬行空的文學(xué)作品,但他曾經(jīng)在程澈的小學(xué)摘抄本上看到過這句話。
可觸碰是會上癮的,祁琚想。他揉了揉程澈的腦袋,重新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等程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三個年級的學(xué)生大多都離校了,以往熱鬧喧囂的校園變得靜寂無聲,只有校外街道上偶爾傳來幾道零星的喇叭聲。
她懵懂地看著坐在旁邊用右手支著腦袋睡覺的祁琚,才發(fā)現(xiàn)自己緊緊抓住了他的左手,還在上面留下了幾道紅痕。
在程澈松開手的瞬間,祁琚就睜開了眼睛。
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他根本沒睡著。只是在靜謐黑暗的氛圍下,三天考試的疲憊感席卷而來,讓他也忍不住閉上眼養(yǎng)神。
“醒了?”祁琚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
程澈點點頭,余光看見自己身上披著祁琚的黑色運動外套。
“那跟我回家吧?!逼铊⒑币姷厣炝藗€懶腰,隨后很自然地幫程澈收了書包。
這件事他以前也沒少做。
睡了兩個小時的程澈,只覺得腦袋空空,沒辦法思考,像個任人擺布的洋娃娃。直到坐上了黃叔的車以后,程澈才反應(yīng)過來,她不久前剛拒絕了祁琚,這個星期就在不清醒的狀態(tài)下被他拐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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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祁家的別墅,程澈才知道蘇相宜帶著祁瑯跟著祁建輝去海南考察了。
偌大的別墅里沒有人,就連平時打掃衛(wèi)生的保姆都不在。
程澈輕車熟路在黑暗中穿上屬于自己的毛拖鞋,祁琚抬起右手輕輕地遮住她的眼睛,左手“啪”一聲打開了別墅的燈光。
過了幾秒,他才放下手,穿上了自己的拖鞋,順手提過程澈的書包,往樓上走去。
程澈看向墻上的麋鹿掛鐘,正好指向九點,“我們吃啥呀?”她寸步不離地跟在祁琚身后,肚子很應(yīng)景地發(fā)出“咕咕”響聲。
祁琚腳步一頓,后邊的程澈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背。
祁琚沉默了一會,揉揉她的腦袋,說:“你先去洗澡……我來解決晚飯?!?p> 程澈無比懷疑地看著祁琚。
……
二十分鐘后,程澈吹干頭發(fā)下樓,廚房傳來一陣水聲,她躡手躡腳地走近,居然看見祁琚正在廚房里做實驗。
不,是做飯。
“……你從哪來的小燒杯?。俊背坛禾筋^,看著祁琚正在用燒杯盛水,好像在煮綠豆湯。
祁琚沒說話,正在認真地往鍋里倒豆子。
在他點擊“燜煮”的那一瞬,程澈很清晰地聽見祁琚松了一口氣。
程澈靠在門邊瞇起眼睛,心里感嘆祁琚居然在用化學(xué)實驗器材來做飯,真是神操作。
祁琚回頭看了一眼程澈,“你最好離廚房遠點?!?p> “……”程澈滿頭霧水,“我怎么就不能進廚房了?”她還象征性地踏進廚房三步,每一步都發(fā)出了沉重的聲音。
“我可不想再被炸了鍋?!逼铊㈩^也不回,埋頭洗菜。
程澈羞恥地回想起小學(xué)四年級的廚房囧事。那時候,她為了給生病的祁琚煮粥,差點把他家的電飯鍋給炸了。
因為祁琚喉嚨疼得咽不下東西,只能喝些稀飯,于是程澈自告奮勇地照顧祁琚,她在米鍋里放了滿滿的水,結(jié)果電飯鍋的膠圈老化,沸騰的米湯全溢出來了,順著鍋沿流進了插電口,把電飯鍋的線路燒壞了。
暈暈乎乎的祁琚躺在床上,卻被程澈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吵醒,他只能拖著虛弱的病體走到廚房,一眼看見程澈想徒手拔掉正在冒煙的電飯鍋插頭。
他喉嚨痛得說不出話,嘴里盡力發(fā)出的氣音全被程澈的尖叫掩埋得無影無蹤。他沒辦法,只好一個拖鞋扔到程澈頭上,成功阻止她的自殘行為。
程澈被祁琚用打字的方式狠狠地教訓(xùn)了一頓,從那以后,程澈就對廚房里的東西產(chǎn)生了陰影。
程澈尷尬地撓撓頭,問道:“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祁琚冷漠地轉(zhuǎn)過身子,往墻壁上一指,“我要穿圍裙。”
程澈把繡著幾朵大紅花的圍裙從墻上取下來,憋著笑走到祁琚面前,剛想給他穿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夠高,“你彎個腰嘛!”
祁琚微微低了頭,看著少女踮起腳把圍裙套在他的身上。
程澈隨意地散著長發(fā),全撩到了耳后。她穿著鵝黃色的皮卡丘家居服,長褲長袖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兩道分明的鎖骨。
他們實在是靠的太近了,祁琚還能聞到程澈洗完澡后身上傳來的隱隱皂香味,只要他再湊近一點,就能親到她柔軟白皙的肩頸。
事實上,他確實這么做了。
……
直到祁琚把菜端上餐桌的時候,程澈的臉還有些紅。
她有點納悶,剛剛肩膀上的那一道溫涼觸感,到底是祁琚的鼻尖,還是他的唇?
“吃吧。”祁琚夾了一塊可樂雞翅在程澈的碗里。
程澈看著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可樂雞翅、蒜蓉粉絲娃娃菜、西紅柿炒雞蛋和一盅綠豆湯,難以置信地問:“你……什么時候背著我學(xué)會了做菜?”
祁琚淡淡看她一眼,“祁家家訓(xùn),無論男女,滿十四歲后都要學(xué)廚。”他才不會坦白,因為不想再讓程澈冒著生命危險下廚,他特地以嚴謹?shù)目茖W(xué)態(tài)度自學(xué)了廚藝。
“……”程澈使勁回憶,從小到大,她可從來都沒見過祁琚爸爸下廚過。
為了給祁琚捧場,程澈幾乎把桌子上的菜一掃而光,但最后的綠豆湯實在喝不下了。
她向祁琚苦兮兮地求饒,祁琚的態(tài)度卻異常的堅定。
“為什么一定要喝綠豆湯啊?”程澈快哭了。
“你……不是做噩夢了么,綠豆湯下火?!逼铊?zhí)意地說。
程澈一愣,剛想出口問自己什么時候做噩夢了,卻猛然想起傍晚那個迷迷糊糊的夢。
她是不是說了什么夢話,還是又哭了?坐在旁邊的祁琚沒有被自己嚇到吧?程澈心里冒出許多疑問,頓時覺得綠豆湯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她端起桌子上已經(jīng)沉底的綠豆湯,一邊咕嚕咕嚕喝一邊悄悄看著祁琚。
在很多人眼里,祁琚是個無情又冷酷的人。程亦奇曾經(jīng)吐槽,如果能評選中國十大冷漠人物,祁琚絕對能上榜。但程澈所有的悲歡喜怒,祁琚都照單全收。
她在他面前有過九百九十九次的出糗,但他還會時刻準備著第一千次幫她解圍。程澈越想越感動,鼻頭一酸,卻聽見祁琚冷冷地說:“洗完碗來補習(xí)。”
等等,她洗碗?
都十點了,還補習(xí)?
她差點一口綠豆湯直接噴到祁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