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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十二宮

第六章 絳雪

東西十二宮 輕北歌 3850 2019-04-28 02:01:10

  第二天下午,我早早的就到了絳雪軒。此時正值春景,御花園花繁葉茂,風輕輕一卷,滿地都是各色的花瓣零落。

  石榴樹上亦是枝葉繁茂,紅色的石榴花開的如同在枝頭灼燒的火。

  我到了絳雪軒時,沒想到榮貴妃帶著莊常在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似乎是為這一切準備了許久,絳雪軒前擺著案幾,上頭放著筆墨紙硯和三本《禮記》,旁邊還點著香,放著一把古琴。旁邊無人侍候,只有榮貴妃和莊常在的兩位宮女遠遠的站著。

  只要是瞧見了,必定會認為是美人花落的雅致盛景。

  榮貴妃見我到了,連忙招手讓我過來,又是幫我理頭發(fā)又是整領(lǐng)口,然后塞了我一本全新的《禮記》。

  我在家只是粗識的幾個字,自己讀一些詩詞歌賦、閑書奇志玩鬧著比較多,《禮記》這種正經(jīng)書只是淺淺的看過兩次。沒想到莊常在只長我兩歲,就對《禮記》熟稔的很,里頭一句一句解的頭頭是道,我聽著受益匪淺??汕f常在都解了好幾頁,我都不見皇上來。

  只見皇后帶著宮女珠夏從旁邊路過,她看著我們時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榮貴妃則毫不留臉面的瞪了回去。沒想到這會子皇后居然沒回嘴,搖曳生姿的走開了。

  我總覺得皇后有事兒,但我小小一個貴人,總不好上頭去問。

  過了不少一會兒,我與莊常在從禮記聊到了家常。才知道她雖然飽讀詩書,但最愛的是醫(yī)術(shù),尤其對養(yǎng)生一道十分擅長。

  “人生在世,沒什么比身體更重要的了?!鼻f常在叮囑我說:“我剛研究出一個方子,這御花園中的石榴花若是拿去泡水,再加上幾瓣茉莉,美容養(yǎng)顏是再好不過。”

  她一條條一樁樁如同數(shù)家常似的說著,我起初還想記,后頭便記不住了。

  榮貴妃也特別著急,她的眼神都無心在這花葉當中留戀,一個勁兒盼著石板路的遠端。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就在我們著急的檔口,就見一個明黃色的影子從拐角處走過來,榮貴妃一驚,連忙捧起書卷,定睛看才知道是皇后娘娘。

  她依舊搖著手帕走的風姿窈窕,手微微扶了頭頂華貴的頭冠,笑吟吟的看著我們?nèi)齻€人。

  皇后說:“喲,榮貴妃妹妹,在這兒讀書呢?!?p>  “皇后吉祥?;屎蟛辉缈匆娏嗣?。”榮貴妃行了個禮,看著皇后,但目光還是不停的往皇后身后撇。

  皇后又說:“還帶著婉貴人和莊常在呢?!?p>  榮貴妃還是往她身后撇,隨口答道:“縱使是女子,多讀讀書也沒有壞處?!?p>  皇后看著榮貴妃這樣子,把帕子系了起來:“別看了,皇上在御花園門口就被攔走了。”

  “攔走了?”榮貴妃有些吃驚,“怎么回事?”

  皇后笑吟吟的說,“舒貴人年紀小,剛從養(yǎng)心殿搬回長春宮,興許是住的不慣,今個兒下午未時沒到就在御花園等皇上,皇上一來就哭哭啼啼的把皇上拉回她宮里了?!?p>  榮貴妃眉毛跳了跳,“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申時了。”

  皇后說,“對呀?!?p>  榮貴妃說,“皇后是親眼看見舒貴人將皇上攔走的?”

  皇后說,“對呀?!?p>  榮貴妃說,“您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才來告訴我?!?p>  皇后說,“對呀?!?p>  榮貴妃圓著眼珠子想瞪人,發(fā)現(xiàn)沒人可瞪,只好轉(zhuǎn)而瞪向自己的貼身宮女華枝,小宮女看見自家娘娘瞪自己,嚇了一跳,往后可用力的縮了一下脖子。

  皇后擺擺手說道:“沒事,縱使是女子,多讀讀書也是沒有壞處的。你既然識字,就帶著婉貴人和莊常在兩位妹妹多學一些,我逛累了,先走了啊?!?p>  皇后搖著帕子走了,留下一個更加婀娜的身影。我總算明白皇后方才意味深長的笑是怎么回事了。

  我覺得她今天,比榮貴妃還好看。

  榮貴妃和莊常在扶著腰一同回了延禧宮,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御花園賞著花。今日為了方便,我連繡畫織心都沒有帶,現(xiàn)下便更是一個人。

  遠遠地,我就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她著一身樸素的不能再樸素的衣裝,手里拿著一個白紗絹扇,盯著荷花池當中的蓮藕發(fā)呆。

  我看了半晌,才發(fā)覺是鈕祜祿氏平貴人。

  聽說她名為“安平”,倒是一個極普通又極雅致的名字。

  她與我一同入宮,已有半年有余,我搭上了兩次順風升到了貴人,在皇上那兒也分到了一份小小的恩寵,在宮里也認識了幾個好姐妹。而她卻自入宮起便告病不出,還親自申請搬到了最偏僻最冷清的景陽宮靜觀齋中居住,因此除了闔家都在的大節(jié),總是不見她的人影。我問宮中其他嬪妃姐妹,也都說與她不相熟。

  偶然見她,也只見她不帶宮女的一個人孤零零的遠遠站著。

  額娘曾說,入了宮,要與眾姐妹好好相處,她們都是名門高閣出來的閨秀,各個都值得我去請教、去學。我便走上前去,與她打了招呼,道了聲:“平貴人姐姐好。”

  她見到我上前,似乎有些意外,也回了禮:“婉貴人好。”

  我見此時云開日現(xiàn),日子里也有些熱氣了,便邀請她:“姐姐與我一同入宮,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不如去絳雪軒一同賞那石榴花,那可是西域進貢的上好良品呢?!?p>  她沒回話,我便覺得她不算拒絕,邀著她坐到了絳雪軒的石頭椅上。兩人坐下,也不見她說話,總覺得她嘴角藏著故事,眉宇帶著些憂愁。

  我只好先開口問她:“這么半年來,姐姐足不出戶,也不知道姐姐的身子好了沒有?”

  “啊……”她似乎很久才回過神來,微微蒼白著笑道:“還好,但,總得調(diào)養(yǎng)?!?p>  她說話時一弱一強的斷著氣,笑得也似乎有些累。但我總見她面色紅潤,聲音帶著中氣,卻這樣說話,也不知是個什么病癥,便繼續(xù)問道:“既然是身子不好,為什么不帶兩個宮女在身旁侍候著,也能方便些?!?p>  她微微嘆了口氣:“唉……人在宮中,還是不打眼些的好。”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帶兩個宮女就打眼了,但還是問了下去:“這宮里姐姐妹妹都愿意打扮的貌美艷麗,好惹得皇上注意,獲得些恩寵,怎么姐姐你卻不愿意打眼呢?”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抓扇柄,然后極憂愁,極不情愿的告訴我說:“妹妹……既然你誠心求我,我便把知心話對你說,你可千萬別跟旁人講?!?p>  我覺得有些意外,仔細想了半天自己到底哪里求了她,最終還是承了情:“姐姐你說?!?p>  “這皇宮,唉……”她嘆了好幾圈的氣:“可未見得是個好地方……”

  這話果然不能對旁人講,我連忙俯下身子低聲問:“侍奉天子,世上最好的事情,為何未見得是個好地方?難不成說——”

  我想到了一個有些荒唐的可能性,小心翼翼的問她:“你是進宮前就有情郎了……?”

  “那倒不是?!彼龘u搖頭。

  我放下心來,想也是,大家閨秀,怎么會有情郎呢?

  我問她:“那是什么?”

  “唉……”她又嘆了口氣:“這宮內(nèi),人人都為邀寵,勾心斗角,私底下不知道骯臟成什么樣子……”

  “等等,是嗎?”我皺了皺眉,仔細想榮貴妃、皇后、容妃……:“我覺得沒有啊?!?p>  “那是你單純?!彼恢赖诙嗌俅螄@氣道:“這皇宮大院,若你不害她,她就會害你。所以就算獲得皇上盛寵,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以我的樣貌家世,必定將引起大波瀾,因此自請偏居,不過自保罷了?!?p>  “沒……沒必要吧?!蔽页读顺蹲旖牵骸敖憬闶裁醇沂溃俊?p>  “國子監(jiān)祭酒,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長得像皇上心中一個已經(jīng)逝去的故人?!彼挠牡氐?。

  “像誰?”我覺得很神奇,“是宮內(nèi)之前過世的賢妃么?”

  “不知道,但一定會像一個。”她篤定道:“也有可能是皇帝幼年的青梅竹馬,但被迫去了蒙古和親?!?p>  “這樣啊……”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然后呢?像故人,那不會多得幾分恩寵么?”

  她搖搖頭,露出了一個有幾分悲壯的笑容:“若不能舉案齊眉,也不能成為她人的替身。兩情繾綣,必要如心唯一,你懂么?”

  “我不懂?!蔽抑卑椎膿u頭,“但如果單說舉案齊眉,這個成語是形容夫妻的,皇上要舉案也是要跟皇后一起舉?!?p>  她摸著我的頭:“唉,又一個被紅墻高瓦困頓的女子。你的人生,本不該如此被人輕視?!?p>  “我覺得皇上對我還行?!蔽液苷J真的道,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把我的生活說的那么慘,但我覺得還行啊。

  她站了起來,幽怨的眼神看著外頭紅色的石榴花:“但是,我終究是會被皇上喜歡的,我知道,這份冤債,我這輩子都躲不掉?!?p>  “你都住到靜觀齋里去了,我覺得躲得掉的。”我托著下巴望著她的側(cè)影,想了想不能說的這么直白:“不過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這是宿命?!彼剡^頭,眼神還是那樣篤定:“我會與他結(jié)緣,或許是一碗酒,或許是一首詩,更或許是一支舞?!?p>  “你會跳舞呀?”我問。

  “不會?!彼f,“但這不重要,也有可能是他有一日無意喝醉,剛好與我談了一夜的心?!?p>  “我們皇上克己復禮,不是會醉酒的人?!蔽壹m正她。

  她顯然沒有聽進去:“然后,我會發(fā)現(xiàn)他待我并不真心,他,只當我是一個臣婦。”

  她說這話時猛的回過頭,一臉決絕。

  我掰著指頭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決絕在哪里。

  然后她的眉毛緊緊的扭在一起:“然后我心碎欲絕,或是自愿,或是被迫,流落出宮?!?p>  “不會吧,自大清立朝始,就沒有宮妃出宮的規(guī)矩?!蔽艺f,“更何況,你去哪兒呀?”

  “感業(yè)寺,一般叫感業(yè)寺。”她說。

  我歪著頭:“那是唐朝的地方。駕崩皇帝無子的嬪妃才去感業(yè)寺呢?!?p>  “那也要去,或者被打入冷宮也行?!彼攘藗€手指:“待滿整整三年。”

  “這……”我撓了撓頭,我很難得的撓了撓頭,因為覺得頭皮有點發(fā)麻,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閉嘴:“雖說我們宮里其實沒有冷宮……然后呢?”

  “他會接我出來?!?p>  “哇哦?!?p>  “但是回不去了?!?p>  “這樣?!?p>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最后我發(fā)現(xiàn),我只需要給她一個眼神,她就可以兀自的說下去。

  “最后,我在一片落寞孤寂中死去,留不下一點痕跡?!彼f完結(jié)局,還用帕子抹了抹滴下的一滴淚珠。

  老實說,她講的還是蠻動聽的,她若是去當說書先生,一定會很受歡迎。

  雖然我搞不懂她篤定這是自己命運的邏輯在哪里。

  離開前,我問了最后一句:“那請問……你為什么覺得自己一定會有這樣的命運?”

  “因為我姓鈕祜祿?!彼龖K然地開口,眉目間透出冬夜梅花凋落的凄清,哪怕最鮮艷的紅石榴也燃不回那種徹骨的寒意,她的話語中有著高傲、有著決絕亦有著一絲愛恨凌亂不堪分離的嘆息:“這就是鈕祜祿氏女人入宮的宿命。”

  她說話的時候,我感覺我自己都跟著她一起發(fā)生了奇妙的變化,腦子里冒出一堆有的沒的的矯情詞。

  我打了個冷顫。

  怪怪的哎。

輕北歌

我積分不夠所以暫時不能回復讀者QAQ但謝謝你們的點擊評論,尤其謝謝小天使的推薦票!   賊拉感動!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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