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貴妃一看我們都望向了她,不由得笑了起來:“說來倒是我慚愧了,那會子年紀輕,在家中總被父親兄長壓一頭,怎么都想要顯示自己的聰慧之處,沒想到今日都被你記得,倒是丟臉了?!?p> “哪是丟臉呢,您是救了我們?nèi)业亩魅恕!狈假F人說著就要往下拜,被昭貴妃一路小跑過去攔住,昭貴妃笑道:“說好是講故事,怎么倒變成了謝恩宴了。你先莫急,咱們還有舒嬪的故事沒聽呢?!?p> 我轉頭一看,見舒嬪在角落里絞著帕子,怪不好意思的,嚅噎著說道:“我……我沒什么故事可講,說出來,也不似芳貴人那般有趣?!?p> “哎呀,怕什么。”我笑著對她言:“我們無非是姐姐妹妹聚在一起說話,又不是聽說書,你但講無妨?!?p> “那我講了,你們不要笑我。”舒嬪道,我們紛紛點頭。
舒嬪的出身,比芳貴人家徒四壁無論如何都要好些,算得上是一方的富戶。
舒嬪本名舒璇歡,家原住山西晉城,也是漢人包衣,父親是當?shù)氐男悴?。后來屢試不第,便回鄉(xiāng)務農(nóng),順帶做了些布料生意,便富了起來。
山西的鄉(xiāng)紳,極愛在家鄉(xiāng)蓋樓房、建小城,舒家也是如此。她家宅院幾進幾出,高門深院,在父親和主母的打理下秩序盎然,仿佛就是一個小小的官邸。
而既然已經(jīng)是有名的鄉(xiāng)紳,又是地方的話事人,家里的規(guī)矩,便比別人不知高了多少倍。
其中頂重要的一條,便是男女之大防。女兒家上了十歲,懵懂初開,算得少女了。便得與父兄隔開,獨自住進一個狹窄的小樓。
那小樓名為繡樓,通常由石墻壘成,上下兩層。那繡樓一樓都是丫鬟婆子住的地方,二樓才是小姐的閨房。繡樓大多居于院落深處,屋檐低矮,以示女子謙卑之道;閨閣窗戶對著的也并非花園,而是一個小方角落,沒有外人,以免得女兒見到男子,引起不該有的相思癡念。
而最重要的是,上繡樓規(guī)矩乃是:小姐攜一個丫鬟上樓,樓梯便撤走。從此衣服飯食,都由一根細繩栓了吊上去。臟污之物,也由細繩栓了吊下來。
女子一旦進了繡樓,再出繡樓之日,便是幾年后出嫁之時。
“乖乖,那可不跟坐牢差不多?”愉嬪忍不住吐舌頭。
“也不能這么說……”舒嬪遲疑道:“但……但也差不多吧。”
舒璇歡與她的姐妹一樣,十歲時上了繡樓,從此女紅刺繡,學習賢良淑德之道。
從此她的生活便被一方石墻圈住,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我那房間,從東往西十七步,從南往北二十五步。走廊闊兩步,長二十七步,頂頭是通飯食的地方,那地方都是由丫鬟去,我不得去的。”
“那平日里你還可見得什么人?”我問道。
“我爹仁慈,許娘親時常來看我。”舒嬪答道:“若是在其他人家,嬤嬤、老媽子都是難上來的?!?p> 舒璇歡父親也算的富甲一方,正妻乃是地方又一個秀才鄉(xiāng)紳家的小姐。做生意的行走四方,難免收兩個買來的妾室使女,舒璇歡的娘親便是其中一個。
娘親名為柳絮,是舒老爺下江南時買的一個歌女,十六歲跟了舒老爺,十七歲生了舒璇歡。舒老爺待人不薄,見她生下女兒便給了名分,從此柳絮在家中安心相夫教子,協(xié)助主母管家,也算得有了個難得的好下場。
柳絮自小長在江南,又出身煙花巷柳,沒見過山西這般高門大院束縛人的。等女兒搬上了繡樓,柳絮也隨著舒璇歡覺得苦悶。
她見舒璇歡煩憂,便找了個借口送了把琵琶上去,然后偷偷教舒璇歡唱歌。
唱江南的小曲、唱昆戲、唱一路北上聽到的小調(diào),唱陜北的信天游。
在繡樓上的幾年,便是母親陪著舒璇歡一人彈琵琶,一人唱曲兒度過的。
話講到這里,慧嬪不由得打斷:“這樁事,你父親可知道?”
至少在中原,唱曲歌舞的都是倡優(yōu),大家閨秀誰能學這種東西?舒家規(guī)矩深厚,怕是容不了舒璇歡這般放肆。
“我父親怎能不知道呢?但他也心疼我,便當做不知道罷了?!笔鎷逍Φ溃骸八皇钦伊藗€機會,讓丫鬟與我說,唱曲一事千萬不要讓旁人知道。他已經(jīng)與我說了一門親,嫁的不遠,只在隔壁縣城,讓我千萬不要讓未來的婆家知曉了。”
“你說過親啦?”祥常在訝異萬分:“那又怎么……”
“怕什么?”和貴人滿不在乎道:“不就只是說了親么,又不是真嫁過,再者說,真嫁過又怎么樣呢?”
舒璇歡本來是要嫁給一位姓劉的少爺?shù)?。原本親事說當,一切安好,可誰知在嫁人的前兩個月,那劉家少爺重病難治,一命嗚呼了。
若是在蒙古人的眼里,無非在說一門親;在滿人眼里也不外乎如此。
可在山西,“好女不嫁二夫”,她舒璇歡依舊得上門前去,與靈牌拜堂成親,從進洞房的第一刻起開始守寡。
這被稱為“望門寡”。
輪到自己了,就當是天命。
舒璇歡得知自己得在空房里守一輩子,哭的眼睛都腫了。娘親柳絮也忍不住的嘆氣,跪下來求舒老爺女兒能不能不嫁。哪怕要在房里呆一輩子,呆在自己身邊做老姑娘,也比去別人家當寡婦強呀。
可山西民風至此,舒家庶出小姐要嫁給劉家二少爺?shù)氖虑槿吮M皆知,哪能為了個女子不要了名聲。
而就在這時,主母出了個好主意。
主母的姐姐,也就是舒璇歡的表姨媽嫁到了京城,她的表姐,在宮內(nèi)做宮女。宮內(nèi)選秀乃是漢旗包衣的職責,只是若有人選上,三族之內(nèi)可以免選而已。
主母提到,若是將舒璇歡送往京城當宮女,以忠君之名蓋了這嫁娶之事,別人如何也阻攔不來。況且舒家就這么一個小姐,若是提起來,大不了舒老爺承認自己想要攀附點兒富貴,也算不得什么丟人的事情。
待放出宮來便是二十五歲,十年都過去了,人們多半將當年舒家與劉家成婚的事情忘了。而若是舒璇歡能在宮內(nèi)有些出息——譬如混上個有頭面的宮女乃至姑姑什么的,在京城擇個好人家嫁了,也比在山西守寡強。
舒璇歡感恩父母為自己謀得出路,雖然不舍,但也只得來到京城。
而如若自己不能混出個臉面,便只能回鄉(xiāng)去守寡,這也是舒璇歡拼命努力的一大原因。
當然,為了報答父母的恩情,她也想為父母多掙一些東西。
只是沒想到這一掙,居然掙到了個公主,還掙到了個嬪位……
“哎,那如今,你們兩的家里可是高興壞了吧?”寧兒姐姐好奇的問道。
“可不是么?!笔鎷逡惶徇@個,眼睛都亮了起來:“原本封答應家里就極為高興了,連忙遞了好幾封書信來感念皇恩。我娘親不識字,還專程托人送了我琵琶,讓我好好侍奉皇上。等封嬪的旨意到了家里,我父母都燒了高香,母親和娘親一同進宮來陪我生產(chǎn),一開始又笑又哭,后來才平靜下來。她們對我說,如今在山西,鄰里莫說嚼舌根,見到我父親都恨不得多拜一拜才好?!?p> “那便是好,那便最是好了。”昭貴妃連連感慨道:“皇恩浩蕩,若是善人都得好報,便是極好的?!?p> 言及至此,如妃突然問道:“福常在呢?她怎么還沒來?說起來,這也是個傳奇人物呢。”
“就要到了?!蹦腔氐溃骸案3T谌缃袢杖找挂沟乃胰柕臅r候又剛打了一個盹兒,等起來了梳洗,怕是要等子時才到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