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扶著樓梯一瘸一拐的往下走，真不知道我剛剛是怎么爬上來的。
“你呆著，別動?！崩曙L(fēng)清走到我的下一級樓梯蹲下。
“下樓梯背個人挺危險的，我還是一步步慢慢踱下去吧?！?p> “你還知道危險啊，快上來?！?p> 我看看，最后還是趴了上去。
“你小心點?！?p> “知道。我不會讓你再受傷的?！?p> 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很感謝你能陪在我身邊。
弟弟和堂弟堂妹們都從外面趕了回來，一大家子現(xiàn)在圍在一起相對無言。
“這次的事疏堂的大伯會一直幫忙，你們放心，肯定能體體面面的?！贝蟛v話總是這樣，覺得什么事只要有他在總不會出什么錯。
“對，就算出多點錢也無所謂，好好睇睇最緊要?！睆V州的姑媽也是贊成的。姑媽跟奶奶的關(guān)系不算差，但是她竟然陪老人逛街買衣時讓老人自掏腰包，想想當(dāng)時老人是何等心寒。
“我出多一點無所謂。”小姑道。
“你們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吧?！蔽野植皇窃诩也荒弥饕獾娜说丝趟裁炊紱]有說。他和大伯倆兄弟大概都認為那是對自己孝順污點上的最好清理吧，又或許他們根本沒有這樣想，他們這樣做也只是純粹為了面子而已。我只想說一句，如果當(dāng)時我們能把這些花在噱頭上的錢用在奶奶的生前那該多好啊。可我也什么都說不出來，我也是不孝的那個。
“你們先吃點東西，待會要開始守孝?！笔杼么笊┙o我們帶來了要披的麻布和要系的白布條，“待會把這些都戴上。”
我看著麻布，它像一條口袋，它將套在生人身上，昭示親人的死亡。
按照輩分親疏，我是不用披麻的，只需要系上白布條在手臂便可。
“姐，你這怎么傷的？”西洋指指我的腳。
“沒事。你趕緊叫你媳婦下樓，這點小事我希望她能做到?！狈劫浑m說是城里來的媳婦，也不知道她們有沒有這樣的喪禮，但我不希望她來破壞這最基本也是最后的尊敬。
“我早準(zhǔn)備好了。你還是幫你那姑爺看看吧?！狈劫患皶r出現(xiàn)幫西洋擺弄還不忘將我一軍。對了，朗風(fēng)清我該用何種禮遇？我瞄一眼倚在外面院子圍欄上的他。
“姐，你什么時候有了男朋友的？”
“西溪，我們回頭再說好嗎？”我的堂妹靠過來。
“喏。叔叔！”四歲的小東靈見大人們都在系白條而朗風(fēng)清沒有就給他遞了一根，朗風(fēng)清望望我們，以為他需要這么做便把白條系到手臂上去了。
“姑媽，姑媽?！币豢次易叱鰜頄|靈便往我身上撲。
“乖，你去找小海哥哥一起玩好嗎？”
“好?！睎|靈很聽話。
“堂妹的孩子?！币淮蠹易拥娜爽F(xiàn)在很難向他一個個介紹。
“很可愛。”
“其實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事情的，你沒必要一直陪著我。這里有那么多人他們會照顧我的。”他這些天一直陪著我肯定很累。
“我已經(jīng)請了一個禮拜的假，不著急回去。”朗風(fēng)清道。
“姐夫，來根煙。”西洋抽出一支遞給朗風(fēng)清。
“他不吸煙?！蔽疫B忙擋住。
“偶然一支，沒關(guān)系?！崩曙L(fēng)清跨過我的手把煙接過。我想叫他把白布摘下，現(xiàn)在西洋在場我又怕他尷尬。算了，只要他不進靈堂就好。
“那你們聊，我先進去看看有什么可幫忙的。”
大大的冥字就支在堂中央，奶奶就在白色的冥布后面。直到此刻我還是覺得奶奶她沒有離開我們，她只是在我們喧鬧時默默的在一旁聽著。
旁邊的人給我遞來一支香，接過的那一剎那我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我和女眷們坐在左邊，每來一個來賓就鞠個躬感謝。一個個連哭帶唱的進來又出去，卻沒有人真正落下一滴悲傷的眼淚。
一個又一個的鞠躬，我的右腿實在有點受不了。瞟眼右邊，最顯眼的不是外人的朗風(fēng)清而是玩手機玩得發(fā)笑的西龍，他跟他爸我的伯父一樣沒心沒肺，我的怒火蹭蹭便往上冒。
“你先回房休息吧。奶奶知道你是有心的人兒?！眿屌d許看到我在瞪著西龍。
“我知道?！蔽覔沃叺膲Ρ谄鹕恚笸纫猜榱?，差點一個踉蹌。朗風(fēng)清及時扶住了我。
“伯母，我和她先回房。”
“好。”
我躺在房里聽著外面無比喧鬧的喪鼓聲，想止也止不住眼淚。睡也睡不著，一合眼就是小時候和奶奶在一起的畫面。
發(fā)喪后賓客離去，整個人松了口氣，家里變得空落落的，心里也變得空落落的。大伯把大家聚到了一起，說是要分一下奶奶的遺物。我神經(jīng)立刻從放松變得敏感起來。
“我等下就過去?！蔽覍Σ傅?。
“快點。”
“嗯。”
“你怎么了？怕?lián)尣贿^他們。”朗風(fēng)清看見伯父走了開玩笑道。
“你可真會開玩笑，你以為我家像你家一樣有錢?！?p> “那你還擔(dān)心什么。”
“怕他們打起。”我也開玩笑道。
“哦……?！?p> “嗯，那你先呆在這里吧。哦，你順便收拾收拾東西，你明天不是要回深圳嗎？”
“好?！?p> 一大家子人圍著大伯，一個個像狼一樣盯著手他手里的東西。
“這是一個存折還有老人換下來的衣物上帶的零錢。零錢我現(xiàn)在分了，至于存折里錢，你們看看怎么辦？”零錢算下來一人五塊。
“錢我已經(jīng)找開了，你們一人拿一張吧?！?p> 輪到我了。
“我能不能要奶奶身上留下的最小面額的那張？”從別人手里拿來的其他的錢對于我來說沒意義。
“好。”伯父從口袋里掏出來的布袋子，那是奶奶的布袋子，他從里面抽出一張一塊錢給我。伯父掏口袋那一刻姑媽給了我一個贊許的目光，仿佛告訴我你這招出得不錯。
“謝謝?！蔽沂掷镞o了那一塊錢。
每個人都拿到了最后的零錢，他們神色稍稍好了些，現(xiàn)在最少證明伯父還是可以公平的分配的。
“存折里面只有三千塊。”此言一出眾人炸開了鍋。
“不是吧，怎么可能這么少?！?p> “就是就是?！?p> “我們可是每個月都給錢老媽子的，怎么可能這么少！”
“你們兩兄弟說，是不是老媽子偷偷給你們補貼了？”眾人話越說越難聽，很快便升級成為罵戰(zhàn)。
“你們想想，老媽子在時不知道給你們做了多少活，到頭來還要補貼你們！”
“姐，你說話可要憑良心。”
“我怎么沒有良心了，每次老媽子下廣州不都是我?guī)溥@逛那的，吃我的住我的，你以為這些不是錢吶！”姑媽開始帶著哭腔罵道。
“姐，你算這些就沒意思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老媽子每次逛街買東西都是自己付錢吶！”伯父也不示弱。
“姐，能不能別說了?！惫霉美婕t耳赤的伯父，“你也別說了。”
“憑什么不說，你們兩兄弟一家子外出工作你們的孩子不都是老媽子幫你們養(yǎng)的嗎？你們好意思叫我們不說！”姑媽指了一圈我們小一輩，“還有你，每次都裝好人，以為每次回來都帶點東西就能顯示你對老人的孝順了？你還不是想老媽子幫你帶你的二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姑姑拍掉了姑媽指到鼻尖的手指。
“姐，你說這話真的沒意思了。”
“姐，我們每個月都有給老媽子我們孩子的生活費，你不要亂說好吧?！睉?zhàn)火波及到了我姑姑和我爸這里。
“你們不要太過分好不好？”姑媽邊哭邊控訴。弟和堂妹們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姑媽，我們好好說行不行?！蔽疑焓忠f給她紙巾，她一手啪地拍掉了，紙巾掉了不說，我整個人只有一只腳支撐，重心不穩(wěn)摔到了地上。
“姐，你太過分了，你沒看到西月腳受傷了嗎？”平時只會教訓(xùn)我的媽媽站了出來。
“那又怎么樣？”姑媽聲厲內(nèi)荏。
“你……”
“鄉(xiāng)巴佬！”姑媽大概知道寡不敵眾，推開我們就徑直往外走，小海圍在大人們外面，姑媽怒氣沖沖的往前并沒有看見他，她絆倒小海，兩人摔到了一塊。小海被壓在了一百多斤的姑媽下面，我的心緊張得都快停止跳動了。方倩從不遠處沖過來一把推開了姑媽，姑媽猝不及防撞到了旁邊的桌角上，我爸要去扶起姑媽，姑父從門外進來以為是我爸推到他老婆的，抄起一張板凳就往我爸這邊來，我立馬撲到我爸的背上……
我一瘸一拐回到了房間。
“在平地你不是可以走的挺平穩(wěn)了嗎？”朗風(fēng)清把筆記本上的視線移到我身上。
“剛剛不小心摔了一跤?！蔽易卮采?。
“真打起來了？”
“唉。”想起剛才驚險的一幕我都后怕，要不是西洋的手快點我恐怕就得腦袋開花了。
“來，我給你擦擦藥。”朗風(fēng)清放下手頭的事給我搽藥。
“疼嗎？”朗風(fēng)清輕輕用棉簽點著我的腳，“這一大片的紅腫怎么都不退??！”
“再疼也沒有看到他們互相傷害時的心疼厲害?！蔽矣謬@了口氣。
朗風(fēng)清給我重新裹上了紗布。
“好了?！?p> “謝謝?！?p> 不管他們想不想見面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伯父沒好臉色地召大家聚到了客廳。
“存折里的錢我建議用在這次喪禮上，沒意見吧？”伯父把存折在拍到了茶幾上。
“老媽子貼你們都貼得所剩無幾了?！惫脣尩穆曇粝袷菑谋强桌锖叱鰜淼?。
“你當(dāng)老媽子這幾年身子很好吶？都不用花錢？”我爸大聲斥了一句，姑媽自知剛才他丈夫的舉止讓她理虧，她翻了個白眼不再出聲。
“媽的醫(yī)療費和喪禮的費用總共二十萬，你們看看大家各應(yīng)該出多少。”
“這么多？”姑姑搶過賬單一五一十算了起來。
“呵呵，有人說要多出的，我可記得了?！惫脣屩S刺道。
“四個兄弟姐妹，每人五萬。”伯父道。
“哎呦，我兒子今年剛剛?cè)⑾眿D，你也知道我沒錢的，既然妹妹說要多出就讓她多出點嘛，好歹人家是個小老板?！惫脣屵吚湫Ρ阌檬制讼鹿酶?。
“對，我們家沒錢。”姑父道。
“我們就出三萬好了?！?p> “姐，你不能這樣賴皮?！惫霉盟阃臧奄~單放回桌上。
“那我們也出三萬好了！”伯父賭氣道。
“那剩下的八萬誰出？”老爸你還真的以為姑姑會出這筆錢，居然沒腦子說這種話引子。
“妹妹說過她會出的呀！”姑媽把賬單放回姑姑手里。
“你們是在合起伙來欺負我嗎？”姑姑氣得兩眼翻白，“我是有錢，但你們別想賴掉你們該付的一分一毫。”
“喲！喲！這是想耍賴??！”姑媽不依不饒。
“到底是誰耍賴??！”姑姑不甘示弱。
“明明是你們耍賴坑我們夫妻倆?！逼綍r隱忍的姑丈在旁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是仗著你有一幫好兄弟就來這耍無賴是吧？”姑父從以前開始就對有過黑社會背景的姑丈不瞞。
“哥，你說怎么辦？”姑姑把壓力轉(zhuǎn)移到伯父身上。
“大家各五萬?！辈钢浪２涣速嚵?。
“不行！某人一定得信守承諾?！惫脣尩?。
“你這個潑婦?！惫霉昧R道。
“你罵誰呢！”姑媽舉起手就要落到姑姑臉上。
“夠了！你們一個人給三萬，剩下的我來給！”姑媽停住了手。
我媽趕緊過了拉我的衣角，在我耳邊罵道：“你瘋了，你充什么胖子啊！”
“好，既然西月愿意出我們就勉為其難收下你的這份孝心了?！辈岗s緊說道。
“事情就這么辦了。我先回去了。”
“我也先走了。”聽說我會出錢大家伙馬上做鳥獸散。
他們?nèi)吆笪野种惫垂吹牡闪宋乙谎凼裁炊紱]說，走了。我媽狠狠地在我背上拍了兩下。
“姐。威武?！蔽餮蠼o了我個大拇指，我心里苦笑。八萬，那可是我手頭上僅剩的存款吶。
“你有個傻姐姐你還跟著叫好?！狈劫坏闪宋餮笠谎?，“有閑錢還不如給我們小海請個好點的鋼琴家教。都不知道怎么做人家姑媽的！”
我向西洋歉意地笑笑。
“解決了？”朗風(fēng)清還在電腦前敲著。
“嗯。”
“好了，做完?！崩曙L(fēng)清伸伸懶腰。
“那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p> 朗風(fēng)清攙著我走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這條道的盡頭有一棵孤獨的樹。
“這里美吧？”我問，“和云南相比怎么樣？”
“各有各的特色。”
“兩不得罪啊。真會說話，可他們?yōu)槭裁淳筒荒芎煤谜f話呢？”我想起了他們爭吵的畫面。
“其實擺明心思的人才更好對付，所謂明箭易躲就是這個道理。”
雖說這里的春天不太冷，但是晝夜溫差還是挺大的，此時冷風(fēng)一吹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我……”牙也不由得打了戰(zhàn)。朗風(fēng)清把身上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到我肩上。
“你該不會把這次用的錢全付了吧。”朗風(fēng)清突然道。
“倒也不是全付。不過你怎么知道我會這樣做？”
“要不然你還能怎么解決呢?！崩曙L(fēng)清笑道，“不見得你有可以說服你那幫親戚的口才?！?p> “為了不讓他們再吵我只能這樣做了?！?p> “你真是個傻子。不，是個有錢人才對。”
“對?。∥疫€是有錢人，喏！”我舉出奶奶的那一塊錢。
朗風(fēng)清扶我坐到一處高的田埂上，他怕我跌下去所以輕輕摟住我的肩扶著我。
我們坐在高高的田埂上，我不再去想那些心煩的事，有他在我身邊至少我現(xiàn)在是心安的。
我們一直坐著，直到太陽漸漸墜下西邊的山坳，天邊只剩下一朵朵淡淡的紅云，彎鉤似的月亮不知何時在太陽隱去的高處出現(xiàn)，星星也一顆一顆露出他們閃光的牙齒。天漸漸暗透，田間的微風(fēng)有些許涼意，我和他仍望著遠方大片大片的稻茬。
朗風(fēng)清：西月，你太傻了。
一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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