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二姐呀,老爺子只怕是不行了,你趕緊過來吧?!?p> “啊,這么晚了,不好過來啊。不是說好轉(zhuǎn)些了么?”二姐桂香仍在睡夢中,說話也是甕聲甕氣的。
“今天晚上睡前還好好的,但現(xiàn)在四肢發(fā)顫的厲害,被子都全都抖落了,怕是不行了。前些天算命先生也說過,老爺子已經(jīng)斷糧了。你怕是得趕緊過來,不然連最后一面都見不著了?!遍L洪知道他們四姊妹中數(shù)二姐最懶,為人也大大咧咧。但二姐命好,雖然嫁到巖家算是填房,但二姐夫前妻沒有留下孩子,而且還給二姐夫掙下了不少家業(yè)。二姐夫呢,性情好,人也靈泛,他們后來生育了三個小孩,日子也還頗過得去。
“哦,那就我和巖毅過來吧。你姐夫離不開豬場的,你知道的?!笨吹降艿苷Z氣很凝重,桂香知道這到了緊要關(guān)頭了。雖然她很不樂意離開暖和的被窩,但畢竟老人只有一次,不能讓別人閑話自己。家里去年剛好置辦了輛面包車,就讓滿崽送自己過去吧。
蘭菊聽到樓下不對勁,也披衣起床了。
“要不要通知下大姐?”蘭菊問丈夫。
長洪看了看手機,現(xiàn)在是晚上十二點半。大姐一直幫忙到九點多才回去的,真心是不想讓她再來。大姐已經(jīng)六十多了,孩子們都不在身邊,大姐夫也還在廣州打工,家里只有她一個人。這大晚上的長洪不放心大姐一個人走夜路過來。但又怕萬一老爺子有什么事,大姐會怪罪自己。想想之后,長洪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大姐。
英姑和桂香幾乎是同時到達弟弟家的。英姑是一個人走山路過來的,桂香是兒子開車送過來的。長洪和蘭菊招呼大姐和二姐坐在老爺子床邊,大家都沒有什么好說的,空氣中有種微妙的尷尬。每個人心中都各自想著心事。
英姑和蔡老婆子多年不和,桂香和蔡老婆子關(guān)系卻極好。本來英姑和桂香親姐親妹的,應(yīng)該常走動。但近十年來,她們幾乎徹底斷絕了聯(lián)系。英姑覺得是蔡老婆子在里面搗鬼,破壞她們姐妹的情誼。親姐妹多年不見面的尷尬籠罩著整個房間。
“福生沒有來嗎?”蔡老婆子也過來了,沒看到小女婿,便問桂香。
“恩,沒呢。他要打理豬場的事。鐘花帶著崽還在家里呢,也要人招呼?!睘榱吮苊馀c大姐英姑目光相遇,桂香刻意把臉只對著母親。
蔡老婆子一直很心疼這個二女兒,母女倆平時就很聊得來,話匣子一打開,沖散了空氣中尷尬的氣氛,倆人開始熱烈的討論起來。他們談?wù)摰脑掝}多半是數(shù)落福生的不是。桂香雖然也是做奶奶的人了,但只要福生對自己稍有不好,她就喜歡向蔡老婆子哭訴。
長洪重又把被子撿起,蓋在蔡老爺子身上。在給老爺子喂過藥和紅糖水之后,痙攣慢慢停止了。清醒一些之后,看到孩子們都圍在自己的身邊,他一點也不覺得孤單。
蘭菊去廚房燒開水去了,此刻能聽到她乒乒乓乓切著姜的聲音。這么冷的晚上,給大家燒一壺紅糖姜水暖暖身子。
大家喝著紅糖姜水聊著天,蔡老爺子看著看著,恍恍惚惚又睡著了。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長洪看了下鐘,差不多快三點了。大家明顯很疲乏了。
“老爺子好像也睡了,大家都去休息下。大姐,你也不要回家了,到這里擠擠算了。”長洪招呼大家說。
“你們家人多,我還是回去睡好了?!庇⒐糜X得與其和他們尷尬的共處一室,不如自己回家落個自在。
“那我送你吧。大晚上的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焙槊来蠼闶窃趺聪氲?,也就不強留她。況且大姐也是個固執(zhí)己見的人,自己強留反而不好。
長洪將大姐送過小山坡,就折返身回家了。剛躺下沒多久,樓下老爺子又發(fā)出了呻吟聲。長洪倆眼睜不開,根本就不想起床。說不定老爺子等下就又自己好了呢。
“還是起床去看看吧。這時候得多留心?!碧m菊推了推丈夫。
“哎,命苦啊,全得我一個人扛著。”長洪感到一陣委屈。明明是大家的老爺子,為什么到這最后關(guān)頭全是他一個人的責(zé)任。
“誰叫你哥死的早呢。養(yǎng)兒不就是拿來送終的嘛。”蘭菊心里也苦。自己負擔(dān)重,上有倆個老下有倆個小,丈夫長洪身體還不好。幸好大女兒蔡麗今年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工作了。蔡麗很懂事,每次發(fā)完工資自己只留一點生活用,余下的都給家里打回去。
“所以說我命苦啊,老爺子有四個孩子,大哥是死了怪不得,但還有三個啊,憑什么現(xiàn)在責(zé)任全算我一人頭上。這個狗屁風(fēng)俗得改改了?,F(xiàn)在兒子女兒是一樣的,難道我們以后過世了,麗毛她們就不負責(zé)送終?!”長洪憤憤地說道。
“看你都說哪去了,趕緊去看你家老爺子呢。我都沒說什么,你倒抱怨一褲襠了?!碧m菊何嘗不是像丈夫這樣想的,但中國幾千年的風(fēng)俗不是說改就能改的。他們當(dāng)初也為了生個兒子?xùn)|躲西藏的,最后孩子都快生了,還是被抓去流了產(chǎn)。
長洪來到樓下房里打開燈。蔡老爺子看到長洪來了就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長洪接過父親冰涼的手,問他感覺怎么了。
“我怕是到最后關(guān)頭了,終于不用麻煩你們了?!辈汤蠣斪诱f話的時候神情很清醒。
“別亂講呢,你好著呢,還能活到一百二十歲呢?!遍L洪也感覺時候到了,雖然嘴里說著寬慰老爺子的話,喉嚨里卻像哽住了什么似得。
“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蘭菊有孝心,照顧我非常盡心盡力。把你二姐叫來吧。你大姐剛剛回去,就不要叫她了?!崩蠣斪幽樕弦荒樀慕饷?。
長洪按照蔡老爺子的吩咐,叫醒了全家人。
“老婆子,我想對你說句話。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沒敢跟你講。其實我們對不住英姑,你以后就不要再針對她了。到底還是自己的血肉,斗了這么多年,也該消停了。她性格雖然像你,有點強勢固執(zhí),但是對于我們,還是很有孝心的。她以前是負擔(dān)重,拿不出什么孝敬我們的。你也就別再怨她了。再說,這么多年了,看著她受苦受累,我們不是也沒搭把手嘛。說到底,我們欠她的還多些。我今后不在了,你要多攏攏家里的孩子,萬事和為貴嘛?!辈汤蠣斪舆€是很擔(dān)心家里的關(guān)系。
“這用不著你來操心了?!崩掀抛雍懿环猓珜σ粋€將死之人,她沒有怒氣沖沖。
“桂香,你不要隨著你媽和你大姐鬧脾氣,只有今世的姐妹。你們也都是有年紀的人了,不要再賭氣。退一步海闊天空,低個頭叫聲姐,英姑肯定會原諒你的。自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家和才能萬事興?!辈汤蠣斪又勒f服老婆子無望,轉(zhuǎn)過臉對二女兒桂香說。這么多年蔡老爺子看著家里的關(guān)系越來越僵化卻束手無策,心里很是難過。讓一家人和睦團圓是他最后一個愿望了。
“好的,老爺子,我們會盡力的,你不要擔(dān)心?!惫鹣銓瓟n這個散亂的家庭沒有什么信心,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況且大姐的脾氣大家又有幾個能忍的。以后還是個人過個人的日子吧。但老爺子既然都托付了,桂香就先應(yīng)承著,她怕要不然老爺子會咽不下這口氣。
“好的。洪毛,蘭菊,你們也別忙活了。都到這里讓我看看。你們大哥先我而去,我現(xiàn)在要和他作伴去了。他這一陣子都一直陪著我呢。他現(xiàn)在又朝我招手了呢。我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就是希望以后一家人可以和和睦睦的。家和萬事興吶。”蔡老爺子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慢慢的就合上了雙眼,吐完最后一口陽氣,他在塵世的修道算告了一個段落了。
蔡老爺子去的很安詳,沒有掙扎和痛苦。長洪看到老爺子真的仙逝后,就拿著一封炮竹到村里的井邊放,這是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說誰家過了老人,第一時間就是要到井邊燃放鞭炮,叫做買水。但這個習(xí)俗的目的是什么,誰也說不清楚。
長洪放完鞭炮回家之前,就繞道村西邊一個五保戶老人家門前,叫他幫忙來穿壽衣。大家都管這個老人叫柱子叔,無兒無女,家里條件很貧困,就連他現(xiàn)在住的這個一層樓的平頂房都是政府幫著起的。以前也好吃懶做,沒留下什么積蓄,所以現(xiàn)在經(jīng)常幫別人干些這樣的活,貼補生活。
長洪幫著柱子叔把老爺子歸置好燒完紙錢后,送柱子叔走到坡下,回到家里把門掩好,就有人來敲門了。長洪想著這大半夜的,會是誰呢!打開門一看是村書記,后面跟著書記夫人和倪二嫂。書記夫人和倪二嫂手里還抬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長洪借著燈光仔細看了下,原來是個立體音響。他立刻就明白了書記的來意。
現(xiàn)如今村里紅白喜事都是花錢請人做了,做飯、吹鎖啦都形成了一個產(chǎn)業(yè)鏈。就牛家畔這么個小小的村子里,給人做飯的有四五支隊伍,吹鎖啦的有三支隊伍,書記夫人就領(lǐng)導(dǎo)著其中一支。這些人都是利用平時空閑的時間練習(xí),學(xué)好之后就到處托關(guān)系搶生意,競比較常激烈。只要有人花錢請,十里八里的也去了??吹讲汤蠣斪硬『瞄L時間了,他們肯定都掐著手指算著呢。所以剛聽到鞭炮聲響,他們就知道肯定是蔡老爺子過了,立馬就找上門來了。長洪看了下手機,四點十三。想著這些人是不是不睡覺等著老爺子咽氣,覺得好氣又好笑。不過,來了也好,省的自己跑一趟了。這個社會真是有錢能省很多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