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蔡老爺子都看不起張昆山，但心疼張大海。可心疼歸心疼，也不能把英姑往火坑里推啊。張大海雖不像他爸那樣蠻橫，但太沒有心性，沒有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組建一個家庭，以后會遇到很多風風雨雨，家里男的不能挑大梁，是個窩囊廢，對處理家庭關系和孩子的成長都是不利的?？墒遣汤蠣斪忧宄掀诺男愿?，她做的決定，從來沒人可以改變。英姑也向父親求助過，哭訴自己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但蔡老爺子沒有辦法，他只能安慰英姑說要看張大海的優(yōu)點，他老實本分，做事吃苦耐勞，以后嫁給他，肯定是可以掌大船的。
蔡老爺子知道大女兒其實性格很像老婆子，精明強勢。可能形成這種性格也是自己害的她。英姑是家里的老大，從6歲時，蔡老婆子就教英姑如何持家，并真的把寒酸的家全權交給英姑打理。別家女娃還在光腳丫到處跑著玩的時候，英姑就得喂豬，煮飯，到自留地里種菜。那時候六七十年代，社會正經(jīng)歷農(nóng)村合作社時期。大部分的生產(chǎn)資料都是國有的。人民一起勞作，一起分攤勞動成果。但蔡老爺子和老婆子只有倆個人的工分，要撫養(yǎng)三四個小孩，就很困難了。英姑每次分糧之后，都要仔細算計這些糧食該怎么吃。糧食太少，每餐都只能喝粥。后來用英姑自己的話說，當年那些粥稀的倒在地上狗都追不上。因為吃不飽，家里人對她總是抱怨很多。老婆子有一次還懷疑英姑把米偷出去換錢了，英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訴。
英姑也不忍心大家餓著，就很努力的在自留地里種蔬菜。飯吃不飽就多吃幾片菜葉子充饑。每逢過節(jié)過年，家里勞動力多的農(nóng)戶，就能分到很好的肉啦、魚啦，看到父親提著那一尾小魚回家，弟弟妹妹們歡天喜地，英姑卻愁眉不展。
后來英姑慢慢長大了。長年的辛苦勞作讓英姑身體相當結(jié)實，她開始去公社掙工分撫養(yǎng)弟弟妹妹。14歲時，她就上長工抵一個成年勞動力了。她不僅要在公社上工掙工分，家里的活兒也絲毫沒減少。去山里打茅草供火灶還是她的任務。她默默地承受這一切，任勞任怨，以至于大家都把她對家里的付出看作是一種理所當然了。
只有這一次要她和張大海結(jié)婚，英姑提出了反抗。她看不上張大海，她料定張大海不能帶給自己幸福。他太老實本分，連一點生存的心計也沒有，這樣的人怎么能夠撐起一個家庭，怎么能夠讓自己依靠。英姑找母親哭訴過，可母親把臉拗向一邊，根本就不樂意聽。英姑才又轉(zhuǎn)而向父親哭訴。蔡老爺子是拗不過老婆的，他只能安慰英姑。英姑后面才用出逃的方式來表示自己的抗議。
命運終究不隨任何人的反抗而改變走向。英姑嫁給了張大海。隨后生育了三個兒子一女兒。英姑家里負擔越來越重，蔡老婆子怕女兒連累到自己，刻意與英姑疏遠。原本寡淡的親情就像香煙一樣在空中消散了。英姑強忍著咬著牙，為了孩子們，吃再大的苦頭也不吭聲?，F(xiàn)在孩子們就是她的希望。張大海本性沒有絲毫改變，除了賣力干農(nóng)活，生活中其他的地方他根本就幫不了什么忙。英姑就像苦海里的一葉扁舟，孤軍奮戰(zhàn)，沒有依靠。
英姑很久沒有回娘家了，盡管娘家只有幾步之遙。英姑不想回娘家，回來除了遭人冷眼，就沒有其他了。英姑這倆天回家，也是看蔡老爺子病的越來越重，想盡盡自己最后的孝心，就涎著臉回家看父親。蔡老婆子一如既往的冷淡英姑，弟弟長洪和弟媳蘭菊待自己還算客氣，所以英姑告訴自己忽視母親的冷淡，每天回家陪陪蔡老爺子。
看到蔡老爺子用枯瘦的手捶打著床沿，英姑很難過。她是很有孝心的，這么多年未能伺候父親左右，自己很難受。
“洪毛說過了今天就好了，疼得厲害是因為藥物對結(jié)石起作用了。”擦完眼淚，英姑轉(zhuǎn)過身溫柔的對父親說。
“哎喲喲，不要活咯，快叫洪毛來，把我背到河里丟了算了。遭罪哦。。?！辈汤蠣斪油吹哪樔ぴ诹艘黄?，看上去就是一坨布疙瘩。
“說哪里話呢?。『槊m菊孝心這么好，你這樣說他們可是又會說你的。”上次蔡老爺子這樣說時，蘭菊就生氣的說他老糊涂了。
“不是說早就要給自己挖個坑嗎？天下雨坑里就滿水了，你自己就可以慢慢爬到坑里，一頭栽進去就好了，就不要洪毛背著你去丟河里了?！碧m菊用生氣的語氣笑著說。
“只知道講大話的。講了一輩子大話就是不做事。”蔡老婆子附和著。
“他也是疼的厲害，你舅媽消消氣，別跟他一個老糊涂的人計較?！庇⒐眯睦锛刃奶鄄汤蠣斪?，也很感激弟媳蘭菊。照顧蔡老爺子本來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但由于這樣的家庭關系，英姑不好經(jīng)?；丶?。她每次都是趁長洪或蘭菊在家時才敢來看蔡老爺子。她還是很怕她母親，所以也不敢?guī)椭m菊做太多事，免得母親又說些難聽的話。蔡老婆子本來應該照顧蔡老爺子的，但分居多年，夫妻情分淡了。而且蔡老婆子一直就瞧不起丈夫，慢慢地竟對他生出了許多恨意。所以就算蔡老爺子臥床不起，她也不想去照顧他。因此全部的責任都堆在了蘭菊一個人身上。打針吃藥、喂飯洗澡、洗衣物等都是蘭菊一個人在忙活。有一次因為扶不起蔡老爺子，蘭菊氣的都哭了?，F(xiàn)在長洪回來了，蘭菊才輕松一些。
自己沒能搭把手，英姑心里過意不去，更感激蘭菊對父親的照顧了。聽到蘭菊譏諷老爺子，英姑也不生氣，只是倆邊開解。
疼痛一直折磨著老爺子到晚飯時間。長洪和蘭菊從地里回來，做好晚飯，過大哥房子來看老爺子，問他感覺怎么樣，晚飯是在床上吃還是過他們那邊吃。
“去你們那邊吃吧?！辈汤蠣斪蝇F(xiàn)在好了些。英姑一直陪著他講話解悶。他不想又一個人被留在這黑魆魆的房間里吃飯。主要是疼痛過去了，蔡老爺子也想下床走走，聽說這樣自己就好的快些。
“要我背嗎？你自己可以走嗎？”長洪耐心的問。他向大姐投去感激的一瞥，多虧了她，他們今天下午才可以放心的在地里收莊稼。黃豆都開始發(fā)芽了，再不收割，只能壞在地里了。英姑也用微笑著回應弟弟。
“不用。你們攙著我就可以了。我自己走過去?！彪m然疼的時候想死的念頭是那么強烈，但疼痛過去，又想著結(jié)石快點打下來就好了。
“看來還是不想死嘛。”長洪戲謔道。
“嘿嘿。”被兒子看破了心思，蔡老爺子嘿了倆聲應付過去。
“誰會想死呢？不有句俗話說‘寧在世上挨，不讓黃土埋’嘛!只要結(jié)石下去了，老爺子又可以健健康康的活著了?！庇⒐靡贿厰v著父親一邊寬慰他。
晚飯是在堂屋的小方桌上吃的。吃過晚飯蔡老爺子嚷著要洗個澡。長洪燒好了熱水，伺候蔡老爺子洗完。老爺子又嫌冷的厲害，蘭菊拿出個小太陽電烤爐，插好電讓老爺子烤?？斓剿X的時候了，老爺子絲毫沒有想睡的意思。蘭菊忙完家務活，催老爺子去睡覺了。
“到哪里去睡啊？”蔡老爺子嘀咕著，并沒有起身。
“你覺得呢，老爹爹？”蘭菊忍不住笑出來聲。老爺子最近一直不想去大哥家睡覺，他想和蔡老婆子睡一起呢！但以前從沒有像今天這么反常，雖然不愿意，也會去大哥家睡的。
“我是睡樓上呢還是睡樓下？”蔡老爺子小聲的問。
“睡樓上你自己爬上去啊，我可背不起你。”長洪也笑著揶揄父親。
樓上是長洪夫妻和孩子們睡覺的地方，樓下是老婆子睡覺的地方。長洪知道老爺子這么問，是怕母親生氣，才故意說是睡樓下還是樓上。蔡老爺子平時也會表達自己想睡小兒子家的意思，但從沒有這么直接過。
“我可不跟你一起睡，蜷起來像條狗了?！辈汤掀抛涌吹絻鹤酉眿D的態(tài)度，知道老爺子今晚肯定會睡自己的床，滿臉不滿嘟噥道。
“那你就陪老爺子睡那邊去。如果老爺子死在那邊了，你就一個人守著?！碧m菊對婆婆大聲說道。都這個時候了，看到婆婆一點心軟的跡象都沒有，蘭菊不由得很生氣，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一個人守就一個人守，不勞煩你們?！崩掀抛硬挥淇斓泥絿伭艘痪洌瑥目勘车世镎玖似饋?，撒腿朝大兒子長青家走去。長洪和蘭菊看著老婆子的駝背消失在院籬邊，氣的說不出話來。
長洪和蘭菊把老爺子攙扶到床上歇下，看樣子老爺子今晚還蠻高興的。大姐英姑已經(jīng)回家去了，她每天來回的跑也累的夠嗆。
半夜長洪聽到樓下老爺子在叫自己，立馬穿衣起床。他現(xiàn)在晚上睡覺都比較警惕，雖然老爺子睡前很安寧，但隨時都有離開的可能。前幾天有個算命的經(jīng)過家門口，蘭菊讓算命先生給蔡老爺子算了一卦，說是已經(jīng)斷糧了。那時蔡老爺子就坐在大門口處曬著太陽呢。
長洪小跑著來到樓下，打開老爺子床邊的燈，看到老爺子的身體在被子下面篩糠一樣的抖個不停，給他加蓋的小毯子已垂落到地板上。長洪立馬意識到情況不對了，馬上撥通了二姐蔡桂香的電話。蔡老爺子病危后，二女兒桂香一直沒有來看望過，只是讓別人捎帶了一只雞過來。并要弟弟長洪在蔡老爺子不行了的時候再打電話告訴她，她平時要帶孫子，脫不開身。長洪邊撥電話邊想現(xiàn)在該是到了不行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