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陣,雁兒放下手里的活計,在另一個繡墩上坐了下來,抬起頭。亭溪盡量目無表情地看著她。雁兒這會子大概是說話上了癮,只聽她又道:“不過就算是個小姐又如何?你比如說我們大娘子。我是四年前大娘子在金陵買下的丫頭。大娘子以前什么樣我是沒見過,都是聽趙姐姐說的。雖然趙姐姐的架子和脾氣是大了些,不過就算十句話里有五六句是真的也都了不得。她說大娘子的娘是當年宰輔大人的女兒,生下大娘子后就死了。大娘子在做姑娘的時候?qū)懙脑~就已經(jīng)驚動了整個汴京城(亭溪聽到這里,在心里默默地為雁兒想了個詞——名動京師),是當世的大才女。后來嫁給了趙大人,趙大人也是宰輔大人的兒子,兩個哥哥也都是做大官的。可你看看現(xiàn)在,自從我跟在大娘子身邊伺候,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先是趙大人一病死了,鷹兒和我跟著大娘子緊趕慢趕,也只見了趙大人最后一面。后來就一路被金兵追著跑,好不容易到了會稽,終于尋到大娘子的娘家親兄弟,卻又病倒了。一直到了杭州嫁給了張大人,病也不見好。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我們大娘子再有才、再厲害,只因為是個女人,就是有人想著法兒的要來欺負咱們。若我們大娘子是位男子,那可就另說了。照她的脾氣,去當個將軍也說不定?!?p> 亭溪抱著手,眼神冷冷地看著雁兒。心里在想,你既然對你們家大娘子佩服得這般五體投地,怎的不見你好好伺候呢?雁兒長篇大論地說著,一抬頭看見亭溪的眼神,不由一愣。忙著想自己的心事,也沒覺得是亭溪露了馬腳,接著說道:“你是王姐姐的侄兒,你可不要怪我不向著王姐姐。其實我知道,我怎么說也是大娘子買來的丫頭。那時候我家在金陵好歹做著些小本生意,衣食周全也是有的。只不過忽然聽說整個朝廷連帶著官家都被金人擄了去,世道就亂成一鍋粥了。大家都是又想跑,又不知道該往哪里跑。那時候我還未到及笄之年,嫁人也不是,家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就想著到江寧知府趙大人家做個下人也比在外頭安全,才巴巴的把我送了去。最可氣的就是歡兒那個小賤人,如今倒要受她的氣?可是歡兒背后有小娘子,小娘子背后有張大人,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樣呢?就像鷹兒,趁大娘子病著,小娘子硬是把她嫁給了偷大娘子?xùn)|西的那個潑皮無賴,連王姐姐也救不了她。這合府上下,只有王姐姐敢叫大娘子作小姐,貴叔只叫她夫人,現(xiàn)如今卻都走了。張大人讓我們叫大娘子,誰敢不叫啊,你說是不是?聽說青果今早就是為這個挨的打?!?p> 這時,就聽隔壁西廂房里有了動靜,雁兒隱隱聽到大娘子在喚自己,站起來。其實亭溪也聽見了,只是沒動。就聽雁兒自語道:“想是大娘子醒了?!闭f著,便往亭溪手里塞了把茶壺,自己抬了托盤,往前走了幾步,想想,卻又回身低聲說了句:“聾子也有聾子的好處,跟你說這會子話,心里頭暢快多了?!闭f完,走朝前頭去,并對著亭溪揮揮手,意思讓她跟了來。
亭溪落后幾步,盯著雁兒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自己被她當成什么了?樹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