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兒朝亭溪招手叫她過去,然后把個滾燙的藥罐子讓她提著,自己把些茶具蜜餞之類的東西收進一個食盒,順手拿了個托盤放在食盒上面,自己提了,又朝亭溪招招手,意思是讓她跟了她去。亭溪會意,跟在雁兒身后出了廚房。竇師傅開始準備晌午的飯食,白果去廚房旁邊的馬廄照料自己的騾車。青果自去大門口守著,時不時地摸摸挨了打的左臉。歡兒說是為張大人和小娘子準備點心,卻抱手站在一旁,支使胖嫂做這做那。
午后的小院很安靜,天有些霧蒙蒙的,太陽好像也在午睡,落在地上的光和影都變得有些模糊,卻并不妨礙陽光照在人身上是熱辣辣的。到得前院門口,雁兒便回身把食指豎在唇上,對著亭溪“噓”了一聲。兩只手把食盒捧在懷里,走路的姿勢跟貓似的,務求不發(fā)出一點聲音來。一直進到后院才把表情放松下來,伸脖子朝西廂房看了看,對亭溪道:“大娘子午睡還沒有起來,先把東西提屋里去吧?!蓖は獣r刻謹記現(xiàn)在自己是又聾又啞,便不動聲色地看著雁兒。
雁兒也馬上想起亭溪是個聾子,竟忘了剛才在歡兒面前做小伏低的樣子,白了亭溪一眼,仍對著她說:“想我竟是傻了,跟個聾子說的什么勁兒。看來老天爺還是公平,生的俊就讓你是個聾子,不能樣樣讓你占了?!币贿呎f,一邊笑瞇瞇地朝亭溪揮著手,意思是讓亭溪跟著自己到正屋里頭去。
亭溪一邊跟著走一邊想,雁兒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從小到大,亭溪被別人夸自己長得漂亮,聽得都麻木了。切除聲帶不能說話以后,原來夸自己漂亮的那些人,幸災樂禍的還真是不少。而自己的親人們卻變得小心謹慎,在亭溪面前從來不提“說話”兩個字。媽媽以前的口頭禪是“我跟你說”。自從亭溪失聲以后,媽媽就再也沒有說過這句話?,F(xiàn)在想來,自己無法面對,別人幸災樂禍,對自己的傷害一樣大。倒是雁兒這句大實話忽然讓亭溪有所醒悟,是啊,老天爺很公平,自己不能樣樣都占,再說了,這不還沒聾嗎?
亭溪一高興,腳沒收住,踩在了雁兒的腳后跟上。雁兒輕輕叫了一聲,回過頭來瞪著亭溪。亭溪急忙笑臉相迎,用那只沒拿東西的手放在胸口朝雁兒微微彎腰點了個頭。雁兒看著她,想了想,一邊把東西放在桌上,一邊說:“胖嫂說你像是個大家公子,竇師傅卻說你像是哪家的小姐,他們畢竟是年長的人,見的人多,你別說,還真有道理。如果你能聽得見,你倒說說,愿意是位公子呢,還是小姐?”說著,把亭溪手里的藥罐也接過去放在桌上,從食盒里取出一只碗,把藥倒進去。
亭溪看著也沒她什么事,順勢在一個繡墩上坐下來,聽著雁兒“自言自語”。
只聽雁兒回答了自己剛才提出的問題,說:“我看你這樣貌,是位小姐更好看些。不過也算你命好,生了個男兒身。小姐就是再好,很多事情自己也是做不得主,何況是個小姐身子丫鬟命……”雁兒忽然不說話了,低頭咬著嘴唇,手不停地把藥罐子放在一邊,把盛藥的碗放進托盤,又從食盒里拿出一碟子蜜餞,漱口的茶杯放進了托盤。亭溪看雁兒那樣兒,心道:“怎么,你在說自己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