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問歸期未有期·叁
我至今想破腦袋都未能想出這只喚作“南笑”的寵物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有時他對著天邊一朵云小聲喚著:“南笑”,有時他對著窗外的柳樹失神喃喃:“南笑”,有時也對著桌上的各式糕點叫:“南笑”,有時手中拿著我宿在里頭的那支筆在紙上細細描繪著什么,口中也能喚:“南笑”,冬日里頭,他似乎偏愛這雪梅,栽種許多在后院兒,我有時懶懶醒來,透過窗戶偶爾能聽到他站在那片梅林里頭,被風送來他極輕極輕的囈語:“南笑”。
奇怪的是,他每次這樣喚那“南笑”時,我的心底總能涌上些許酸澀,酸的我咬牙,澀的我直掉眼淚。
我有些害怕,如果他的意識總在那“南笑”身上,我又總能聽見,會不會有一天,等我修成人形了,我會變成他口中的“南笑”呢?
拍了拍胸口,我在驚慌之中睡去了。
浮生有夢三千場,窮盡千里詩酒荒。
這一覺,我睡的極難受,夢里竟然有一個男子,一直一直溫柔喚我:“南笑,南笑?!保铱傆浿@喚做“南笑”之人,不,之寵物,應(yīng)是我那主人的心頭愛,何以我會聽得到如此溫柔的呼喚呢?
我轉(zhuǎn)過頭去,不出所料,一直柔聲喚我之人便是我那主人,如鬼使神差,我一步步走向他,心里頭被歡喜填的滿滿,他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只淡淡一勾唇,饒是今晚的秋月也被羞的躲進了云頭,只露出一點點臉蛋兒來偷偷往外瞧著,他居然在笑。
唔,可惜,我差一點兒就能撲進他懷里時,忽然醒了。
一陣梵音繚繞不絕于耳,我朦朧睜開眼睛,卻被嚇了一跳,眼前是一尊巨大的……活佛?
“兮衡拜見我佛?!?p> 天呀,佛祖豈是說見便能隨意見著的?何況還是個活的……可見我這主人確實來頭不小。
不過,他方才好像說了自己的名字,兮衡?原來他喚作兮衡。
佛祖手執(zhí)蓮印,盤腿坐于蓮臺之上,一派通透祥和,垂下眼簾靜靜瞧了他一眼:“來時身為六界首,何種境遇皆不過是一番磨練與造化,你所求自然皆可得,所求即所見,所見即所得,不可強求,亦強求不來,如此道理,莫非還不明白?”
感覺到我的主人怔愣許久,才開口道:“我感到她魂魄應(yīng)未散盡,我感到她就在我身邊,可我不知她在何處,便是無法知曉,就是不能知曉……近日來她的氣息愈發(fā)明顯,可為何,她偏偏不肯出來見我,一眼也好……哪怕不言,不同我說上半句話也好,我只想見見她……”長久的停頓之后,他的聲音變得沙?。骸百夂庵死?,可偏偏想要強求,偏偏想要再見她一面,我自知業(yè)障深重,可為何我造下的業(yè)障卻偏偏要她來食那苦果……那日生靈涂炭,比起天父消亡還要恐怖十分,為何偏偏是她最終……又以身平六界,這么傻……世間哪有這么傻的……”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知覺間已帶了幾分哭音,流露出的脆弱與難過竟生生也叫我心底涌上許多心疼,我忽然想要抱抱他,便試著沖破周遭這方看不見的牢籠,我想要脫離他的筆尖,甚至想……
“今日前來不求其他,只求佛祖指點一二,她究竟在何處,我去哪里方能找到她……”
蓮臺上那佛祖搖了搖頭:“近在眼前,世間萬事皆能用心感知,你被自己蒙了眼,蒙了心,是以你看不見,亦難知曉?!痹挳?,佛祖又道:“今日來卻為何帶著這支筆?”
是不是做佛祖的都是這樣?有話偏不說明白了,以我這般聰明才智都聽不通透,不曉得我這有些癡傻的主人能不能聽明白了。
“謝佛祖指點?!卑Γ苊黠@他沒聽明白,我正嘆氣于我這主人不太靈光的腦袋,忽然身子旋轉(zhuǎn),感覺到我被他抬了起來,在手中握了一握:“只是……覺得這筆中有些氣息與她更像,貼身存放,當個慰藉……”
佛祖緩緩伸出手,手中蓮印忽地落在了我身上,來不及反應(yīng),我眼皮一沉,睡了過去,徹底睡去之前聽佛祖說了一句:“我今日所言過多了,你必能明白,且回去悟上一悟,你所求的,即可得?!?p> 再次醒來,四處瞧了一瞧,發(fā)現(xiàn)我已回到了平日里常見的這方案幾上,再一瞧,發(fā)現(xiàn)眼前還立了個白衣公子,唔,這長相也是俊美非凡,一派清雅,一定是個神仙。
“我?guī)Я诵┪咨降木琶旖蜻^來,青姨親手煮好的,嘗嘗?”白衣公子舉了舉手中的一個石壺:“特意用神女宮的石壺裝好了提來的,什么時候喝都與剛煮好一般?!?p> “坐吧?!蔽夷侵魅溯p輕張口,吩咐下面的女妖取來了茶具擺于屋子正中的烏木案幾上頭,那白衣公子便打開了手中的石壺,二人對飲了一口。
“青姨這煮茶的手藝倒是未曾變過?!蔽夷侵魅朔畔率种械牟璞K,表情看不出濃淡喜怒。
對面那白衣公子卻皺了皺眉,又握了握拳,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似的,良久,白衣公子朝著我那主人緩緩開口:“兮衡,過去皆是我錯了,苦苦謀算一場,到頭來依舊孤身一人,過去我以為,只要我足夠強大,便能留住身邊的所有,我想要的所有一切,包括笑笑,直至入了癡魔境界也不自知,五千年了,花開花落,云卷云舒,春去秋來,已不知多少個四季更迭過去,起初我還帶著一絲希望,盼著總該有一日她能回來,只要她還能回來,我便不算錯的太深,一切總歸還有補救的法子,可如今,巫山還是那個巫山,神女宮里頭依舊只有青姨,我還在,你還在,那日你我二人造下的深重業(yè)障也皆被笑笑……總之,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可唯獨,她不在了。”白衣公子眉宇間盡是一派痛苦,話里話外皆能聽出一番悔不當初,好像他本可以做對一些事情,卻偏偏做錯了,導致他不能與他話中那人長廂廝守,嘖嘖,由來自古負心漢大概都長得這般模樣,必先以皮囊引得姑娘春心萌動生死相隨,再將姑娘一顆真心踩在腳下,踩的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