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小看著眼前這人,素來最愛白衣飄飄,如芝蘭玉樹。
想到有一天他也將在戰(zhàn)場上廝殺,甚至被一群污穢的人踐踏在污泥里,頓時心痛的無以復加。
洛小小垂下眼簾,默默的將裙角撕成一條一條,和著一滴一滴的眼淚,挽著最繁復精致的雙絲結(jié)。
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
每一個網(wǎng),每一個結(jié),都寄托著無盡的期望。
洛小小此刻,只期望眼前這人,此去平平安安。
曲文高興的接過絳子,似個接到心儀禮物的孩子,雙手靈巧的翻飛,迫不及待的將絳子綴在玉佩上,又細細的系于腰帶,抬頭看著洛小小傻笑。
“柳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這絳子可是這世上頭一份呢!”
洛小小看著曲文難得傻氣的樣子,不由的也破涕為笑。
“曲文,其實你知道納蘭諾與曲武的事吧?!?p> 曲文不在意的點了點頭,嘆了口氣,低頭擺弄著腰間的玉佩。
“知道,從小一起長大,想不知道都難?!?p> 洛小小本想問曲文喜歡納蘭諾么,會不會因為他們的背叛而傷心,不知怎的,話到嘴邊卻變了個問題,似乎潛意識當中也不想他想起傷心的事情吧。
“曲文,你有什么理想么?”
“理想?。俊?p> 曲文臉上的笑容有些垮,奇怪的看著洛小小,實在有些困惑如此良辰美景,難道真的只講些人生啊哲學之類的么?
看洛小小眼神認真,撐著頭認真想了想:
“理想么,時間太久不記得了,或許是守護一個人吧,這生生世世滄海桑田,早就忘記了?!?p> “哈哈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個美食家!”
“羨慕你,你的理想是可以隨著時間積累的,總還有機會實現(xiàn),而我的理想從一開始就是泡沫,時間越久破碎的越徹底,早就沒有了成真的可能?!?p> “所以說你笨啊,理想就要選個能實現(xiàn)的啊?!?p> 那時候洛小小還不懂,理想之所以稱為理想,就是因為即使是泡沫,也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膨脹得越大,又怎么會輕易破碎呢。
曲文收了戲謔的表情,認真的看著夜空的一彎月牙。
“若說理想,我只想用美好的、溫柔的筆觸,去寫盡世間的生別與死離?!?p> “人們對生活絕望,我告訴他們事有因果,當前病厄,既是前世因修得現(xiàn)世果,也是現(xiàn)世因在修來世果;
人們恐懼于死亡,我告訴他們,踏過黃泉路,喝了孟婆湯,一切善惡,皆如云煙消散,不過是忘卻前塵,作別往事,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迎接重生……
我告訴他們,結(jié)束是為了重新開始,分別是為了下一次重逢。
這樣心存希望的等候總好過絕望的煎熬吧,然后靜靜等待著,最終,時間總會治愈心底里所有的傷?!?p> “曲文,你有喜歡的姑娘么?”
曲文定定的看著洛小小,突然笑了,一如每一次,笑得溫柔寵溺。
“有吧,我愿意一生呵護著她,呵護著她三生石上的累世情緣。
只期望在緣起的時候,他們能盡情相愛,或許總有緣滅的時候吧,我盼著那時,命運能許給我,一個開始……”
曲文仰頭看著深沉的夜空,在心里補充著,“我就揣著這見不得光的念想,看著他們的每一次悲歡與生老,走過他們的每一個轉(zhuǎn)世與輪回”。
那笑容,終究也變得凄苦蒼涼。
洛小小突然心疼起這個溫潤如玉的人,自相識那日起,他一直在做心里想做的同一件事。
這世上有想法的人何其多,可是踏下心來,經(jīng)受年年月月的寂寞,一生堅持一件事的卻很少。
是誰說過,有人十年磨一劍,未必是太執(zhí)著,有可能是太寂寞。
這晚,難以入眠的人似乎格外多些。
坤蒼宮。
乾元殿。
“江山美人,皇兄既然更愛美人,又何苦占著這大好河山?!?p> 納蘭桀將老邁的納蘭皇輕輕扶坐起來,讓納蘭皇呼吸順暢一些,溫柔的動作和語氣,任誰看來,都是貼心的弟弟在勸解著執(zhí)迷不悟的哥哥。
“咳咳,”納蘭皇輕輕咳了兩聲,語氣里是不盡的疲憊,“想不到啊,我最寶貝的弟弟,竟有如此野心。”
“野心?我當然有。只是并不是一些俗人所想的,對于至高權(quán)力的貪圖之心,而是一統(tǒng)天下的霸主之心?!?p> 納蘭桀輕輕拍了拍納蘭皇的后背,語氣緩慢,卻字字清晰。
“皇兄可還記得,當年我的母妃為讓我登基大寶籌謀良苦,我卻執(zhí)意不肯與皇兄相爭,母妃最終郁郁而終;
可還記得當年為助皇兄順利登基,我親自將帶血的屠刀,揮向了與我共同長大的手足和摯友;
還有我心愛的女人,只是置疑你當年對梅氏一族的治罪,被我狠狠鞭笞一頓,呵呵,竟然一尸兩命。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之位本就需踏過尸山血海,這些都無可厚非。
可是皇兄啊皇兄,這十年來你在做什么,你對得起為這納蘭皇三個字而枉死的每一個亡靈么?
夜半三更,皇兄可曾想起,那些無辜的冤魂死去時可怖的模樣?呵呵,或許這十年來,皇兄一直都活在夢里吧?!?p> 納蘭皇顫抖了許久,終于長長呼出了一口濁氣。
“今日,你我兄弟二人既然話說到這里,我心里也明白了,襄城這一場突然爆發(fā)的瘟疫,想來也是你的手筆了,可你知不知道,若控制不好......”
納蘭桀搖了搖手指,輕笑著打斷了納蘭皇的話。
“皇兄何時見我打過沒有把握的仗,當然,若是皇兄堅決不配合,那傷亡,自然會大上一些。
只是,既然做了壞人,就一定要出手狠辣。當斷即斷,才能避免更多的傷亡,皇兄,這何嘗不是一種慈悲?!?p> “納蘭桀,當日我何曾想過要做這坤蒼的皇,是你說我是天命所歸,硬生生將我推上了皇位。”
“嗯,我也覺得自己當初錯的離譜。天命所歸么?如今,我不信命,我要改變這宿命,現(xiàn)在坤蒼盡在我手,誰敢說,我不是天命?”
“這坤蒼不是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么,年年歲歲的諸侯臣服、外邦進貢,莫非都是假的?百年盛事、千古一帝,呵呵,卻原來不過一場笑話……”
納蘭桀拖著納蘭皇無力的雙手,認真的捧著一方玉璽,在一處明黃的綢布上輕輕按下。
又細心的扶著納蘭皇重新半臥在龍塌上,這才回首倒了兩杯酒,與納蘭皇一人一杯,自己仰頭率先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