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邊王納蘭桀盯著空蕩蕩的酒杯,嘴角扯起個不屑的笑。
“皇兄,若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真有人能從我手里奪回這皇位,我便歸還于他就是了,反正今生,我再不會娶妻生子,百年之后這皇位,呵呵,誰有本事誰就拿去罷......”
納蘭皇聽著靖邊王低沉涼薄的聲音,心里一片水一樣的憂傷,顫抖著雙手將酒杯捧起,就著渾濁的淚水閉著眼睛喝了下去。
不知是酒的味道,還是淚水的味道,納蘭皇只覺得這酒竟格外苦澀,硬生生嗆的不停聲的咳。
納蘭桀掌心在納蘭皇的后背上輕輕的拍著。
“皇兄,想當年皇弟與你縱橫疆場,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何等快活,唉,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老了,這一杯淡酒都要硬撐了。”
“咳咳咳咳……誰說……誰說朕老了咳咳……繼續(xù)喝咳咳……”
納蘭皇執(zhí)拗的又為二人將酒杯斟滿,顫顫巍巍的杯子,將酒灑了滿衣襟。
納蘭桀不顧兩人身上狼藉的酒漬,笑的豪爽,眼神也格外精亮,一如回到了某一年塞外草長鶯飛,二人身背長槍縱馬奔馳的光景。
“哈哈,好!今夜桀就陪皇兄不醉不休!”
封總管這一晚來來回回的,記不清自己向乾元殿搬了多少的酒,只記得納蘭皇與靖邊王一壺一壺,如喝水一般,兩人一會哭一會笑,醉的如同弱智的孩子。
喝到最后,納蘭桀將頭埋在納蘭皇的懷里,常年征戰(zhàn)沙場、鐵骨錚錚的漢子,竟孩子似的,一聲一聲,哭的悲悲切切。
“皇兄,皇兄,你要死了,是么?”
納蘭皇金紙一樣的臉色,在酒精的作用下,多了幾分紅潤,輕輕摩挲著納蘭桀黑漆漆的頭發(fā),沙啞著喉嚨輕聲笑罵。
“你這家伙,咳咳,少在這貓哭耗子,心里說不定啊,早就盼著我死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咳咳,哭什么哭!”
一邊說著,一邊自己也早已泣不成聲。
“九弟,皇兄這就要死了么?這一生就這樣過去了?我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了,皇兄以后,再也不能縱容你的任性了!”
納蘭桀涕泗橫流,摟著納蘭皇的腰輕輕搖晃,聲音里壓抑不住低低的嗚嗚咽咽:
“皇兄,都怪你從小最護著我,縱著我胡作非為,你看吧,今日我又胡作非為一次,你后悔了吧皇兄,你是不是后悔小時候那樣慣著我了?”
“不后悔,朕不后悔,朕這一生虧欠了很多人,朕很欣慰,在你小的時候,沒有虧欠你?!?p> “皇兄啊,生于皇家,注定了我們是沒有幸福的一群人,可是皇兄,夜深人靜,我的心也會痛啊,痛的我想將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如何的千瘡百孔……皇兄,臣弟無能,到底還是救不了你的性命......”
“我都知道,在你心里坤蒼雖然重要,但若是和我的命比起來,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皇兄……皇兄啊……皇兄……”
納蘭桀一聲聲低低的喚著,由著納蘭皇無力的手掌在自己頭頂輕輕的摩挲,一如小時候受了委屈之后的每一次。
只是那時,他是頂天立地的大哥哥,而他,是母妃勢弱備受欺凌的小皇子。
那是什么樣的日子啊,他如這坤蒼宮里最不起眼的阿貓阿狗,而眼前這個尚算年輕卻病入膏肓的皇兄,是那些陰暗日子里,唯一溫暖、明亮的陽光。
男人的傷心總是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即使哭泣,也總是竭盡全力的壓抑著。
乾元殿,厚厚的門簾,將抽泣聲攔在室內(nèi),封總管靠著門框的蒼老身軀輕輕顫抖,卻將牙齒緊緊的咬著下唇,一張布滿滄桑的臉上,老淚縱橫……
這一晚,同樣醉了的,還有紅香院里那個美麗的女子。
疏影閣外的梅林,依然花開的正盛。
只是暗漆漆的晚上,看不出花朵的艷麗色澤,只朦朦朧朧的,映著積雪慘白的光,辨出一片斑駁的花影。
一盞昏黃的燈籠,不快不慢的在梅林里滑過,提著燈籠的手顯見在輕微的顫抖,連帶著燈影也格外不穩(wěn)。
颯颯的風聲中,是沙啞而焦灼的聲音:
“姑娘,回吧,莫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氣?。 ?p> 梅疏影擎著雕花的玉壺,隔著三兩米的距離,踉踉蹌蹌走在燈籠前面,時而仰頭喝上兩口,時而揮著衣袖舞上一段,大紅的裙擺逶迤如花綻放,映著皚皚白雪美的驚心動魄。
實在不忍身后一聲聲的勸阻,梅疏影回過頭來,左手揪著心口的衣襟笑靨如花,卻滿臉是淚。
“婆婆不要勸我,我這心里悶的難受,只想在這梅林里吹吹風,涼快涼快。”
月婆婆用袖口抹了抹眼角,匆忙兩步上前,將寬大的披風圍在梅疏影肩上。
“姑娘,莫要再為難自己了,過去的事情就都過去吧,一了百了,姑娘若是想留在太子身邊,老婆子就去替姑娘把話說開,姑娘若想離開,天涯海角,老婆子定不會讓姑娘委屈了去?!?p> 梅疏影將月婆婆的手握在手心,后知后覺的感覺到,兩人的手竟同樣冰涼。
一股郁氣直沖頭頂,轉(zhuǎn)頭將滿壺的酒水灑在地面,哈哈笑的凄愴悲涼:
“文官主站,武官求和,戰(zhàn)士卸甲,書生報國,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父親你看到了么?我梅氏一門用生命守護的國家,這就要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