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吧里總是彌漫著一股揮散不去的煙味,我抬頭望向有些昏暗的頂棚,琢磨著他們的新風機是不是壞掉了。冷色調的燈光籠罩著或是三兩成群結伴而來的年輕女孩,或是獨做一隅自斟自飲的孤身男酒客,這些人的臉上無不透射出某種掠食動物因饑餓而略顯興奮的神情,但同時他們卻又極力壓制著體內的躁動,以使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只溫順且無害的綿羊。
孫成梁將空啤酒杯放到吧臺上,然后用手指在杯子上敲了兩下,示意再來一杯。他有些不耐煩似的搔了搔頭發(fā),把襯衣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抬手解開領口處的兩顆紐扣,從煙盒里掏出香煙點上深吸一口,接著抓起剛剛加滿的酒杯仰頭一氣喝下大半杯啤酒,他將酒杯往吧臺上重重一墩,不無痛快地打了個酒嗝:“爽啊!啤酒還是得這么喝才來勁兒么!”他把頭轉向我這邊:“你覺得這啤酒怎么樣?”我點點頭:“不錯,蠻香的。”孫成梁得意地笑了起來:“沒騙你吧?這可不是自吹自擂,我的這條舌頭當真挑剔得很,不管是什么酒只要舌頭尖上沾上那么一點,立馬就能評出個三六九等來!全市的大小酒吧早就被我逛了個遍,最后發(fā)現(xiàn)就數(shù)這里的啤酒最夠味兒。地方雖然不大,但惟獨啤酒地道。知道不,都是自釀的新鮮啤酒,而這里面最好的就是黑啤酒,可他媽的每天還是限量供應,只在晚上五點才開始賣,到九點以后賣完就沒了。過會兒給你來兩杯嘗嘗。”
今天下班回家吃完飯后,我半躺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上看書,大約七點鐘的時候孫成梁打來電話問我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說要請我喝酒。我說時間倒是有的,只是今天不想再出門了,打算看兩個小時書就去休息。他問我看的是什么,我告訴他是《名哲言行錄》。他聽了之后不勝詫異:“你這家伙真是個怪物,現(xiàn)在像你這樣歲數(shù)的單身男人有哪個會這個時間悶在家里看什么《名哲言行錄》!難怪你女朋友會甩了你!”聽他這么說,我頗為不悅:“喂,我在什么時候看什么書似乎應該是我的私事吧,縱然是像你說的與別人有些不同,可也沒有妨礙到誰吧?”他聽我有些不高興,連忙向我道歉,再次說今天一定要請我喝酒。還沒等我表態(tài),他又接著說到:“你不是這么不給面子吧,我車都停在前面的馬路邊上了,你要是不趕快下來的話,我就只好上你家去敲門了?!睕]轍,我只得換好衣服,下樓坐到他那輛半舊不新的雪鐵龍里。
看來孫成梁確實很喜歡喝酒,我才剛剛喝完一杯,他那邊已經往肚子里面倒進去三杯了。他伸手從碟子里掂了兩個花生仁丟進嘴里,咯咯有聲地嚼了一陣,轉頭看見我手里的酒杯空了,他沖吧臺里面一招手:“麻煩來兩個大杯黑啤酒,謝謝。”接著對我說道:“前面喝的這幾杯生啤酒算是開胃酒,黑啤酒一定要在生啤酒以后喝才能品出那種特別的香味,要是上來就直接干黑啤酒,十有八九是喝不出什么好味道的。這可是我多年喝酒的經驗之談哪!”
兩大杯黑啤酒旋即送到,這酒實在夠黑,簡直就像是用煤炭釀造出來的,酒杯的容量也相當壯觀,里面的啤酒足有一升。杯子里浮著厚厚一層泡沫,與下面的黑色液體搭配得賞心悅目,我端起酒杯將最上層的啤酒沫滿滿吸入口中,這是與之前絕然不同的綿和觸感,細膩輕滑,柔軟地如夢似幻,極微小的氣泡在舌上輕輕綻開,一個接著一個,幾秒鐘內便有數(shù)以千計的氣泡將包裹在氣囊內的醇厚香氣一并釋放出來,瞬間溢滿口腔,之后再次積聚成馥郁濃稠的液體沿著喉管靜靜滑落。一時間苦澀與甜蜜共舞,真實同幻夢交織,感覺簡直活現(xiàn)了少年時的憧憬,仿佛于漫漫山野間,花影小徑之上清泉竹林之旁,就那么不經意地撞見了深深眷戀的女孩,心中似有千般言語,對她卻不知要從何言起————便是如此蕩心搖魄的邂逅。等了片刻之后我第二次將酒杯舉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這啤酒涼得恰到好處,涼津津的液體爽滑如綢,味蕾因溫度的關系暫時收縮了起來,卻正好避開黑啤酒初入口時那股重重的苦味。隨后舌頭已適應了酒的溫度,味蕾重新舒展開來,新鮮的黑啤酒全方位地刺激著整條舌頭,起先的清苦味道直沖腦門,隨著酒液流下喉頭,一縷若有似無淡到極處的甜味在口中飄過,唇齒間回漾起一股類似剛剛從松木烤爐中取出的金燦燦的全麥面包般的芳香氣味,用鼻子輕輕吸氣,細細咂味,發(fā)現(xiàn)在那麥香之下還沉淀著一絲輕幽的果香味。這啤酒果然香得不同尋常,絕不是平日從超市貨架上就能找得到的普通貨色。
這小子不是在吹牛,他的舌頭也的確沒有挑錯地方。真是好棒的啤酒!
“不錯,的確是好酒。”我放下酒杯,對孫成梁說道:“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應該已經到社里工作兩年多了吧,除了在社里和同事們一起聚餐之外,咱倆好象從來沒有單獨坐到一起喝過酒,你今天突然把我拉到這兒請我喝酒,怕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說吧?”“先喝酒,過會兒再說。時間還有的是,反正明天不是休息嗎?”他舉起酒杯示意我喝酒,我慢慢呷了一口啤酒,看來孫成梁不先把自己喝舒服了是不能跟我說的,鬼知道這小子的葫蘆里到底悶的是什么東西。
吧臺靠中間的位置坐了兩個白領模樣的中年男人,兩人的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條理分明,身上襯衣筆挺,端著酒杯的手腕子上機械表在閃閃發(fā)光。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全是些金融證券方面的術語和成串的英文單詞,至于那些個術語的意思是什么,說實話我真聽不懂。但是我能肯定的一件事就是,此時此刻正有成堆的鈔票和數(shù)字在他倆的腦門上方盤旋飛舞,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一臉的股票味兒,隔著八丈遠都能聞得見。
我拍了拍孫成梁:“這吧臺凳坐起來實在是不怎么舒服,硌得我屁股有點疼,去找個舒服點的地方坐吧?!蔽覀兌酥票伊藗€靠墻的桌子坐了下來。孫成梁又叫了幾樣小吃,我將酒杯放到桌上,白色的啤酒沫沿著酒杯內壁滑下,恍若自空中緩緩垂落的云絮。不大的圓桌上擺著四個小碟,里面是些花生魷魚條之類的東西。我倆默不作聲地喝了一會酒,他磕著花生米而我則嚼著魷魚條。
“我覺得你這個人不錯,是個實在人。”孫成梁終于開了口,看著我說道:“雖然你平時話不多,可也不是那種把什么事都憋在肚子里,整天暗地里算計主意的人,不像社里那些老家伙似的城府深得要命,一肚子彎彎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真的挺喜歡你這個人的。”
“哦,是嗎?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很不錯的評價嘛,謝謝。”我喝口酒,接著說道:“可你知道不,在如今這年頭里,實在人往往就是直腸子,一根筋和便于利用的同義詞?”
他趕忙擺手:“哪里哪里,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是在貶低你,我是真的覺得你的為人不錯,想要跟你交個朋友而已。”
他的話讓我有些反應不及,真有意思,不算零頭的話,我們也已在同一家雜志社里一起工作了兩年,平均每周坐在同一間辦公室里五天每天8小時,每個月二十二天176個小時,兩年就是4224個鐘頭,這期間說的話用筆抄下來也足以湊成一部近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了,而他覺得如此的程度仍然不夠,現(xiàn)在和我說要交個朋友,莫非這小子還是個同性戀不成??
“你的話弄得我有些糊涂了,你所說的成為朋友指的是哪種情況?難道你認為咱們之間的關系還不夠熟悉嗎?”
“我的性取向絕對正常,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彼牫隽宋业脑捦庵?,笑著說道:“在你看來現(xiàn)在你我之間的關系算得上是朋友嗎?”
“說是朋友恐怕有點勉強,頂多只是同事而已。你并不缺少朋友吧?你平時不是經常和老劉老李他們一起喝酒嗎?好,就算工作圈子里的交際不能算是朋友間的交往,那再退一步來講,你的性格也不是像我這樣天生喜歡安靜,在社里聽你自己說平時工作之外的私人圈子里不也有不少朋友經常一起去吃飯唱歌什么的嗎?難道這些人對你來說都算不得朋友?”
“這么跟你說吧,和這些人交往時說的不外乎都是些扯淡的屁話,哪個夜場好玩,誰誰又泡了個漂亮女人,你今年又倒騰什么掙了多少錢之類,那個形容詞兒怎么說來著?對,一幫酒肉朋友而已,在他們的腦子里面根本就沒有所謂人生意義這個概念,于他們而言只有在經營中巧立名目暗度陳倉,跟稅務局勾心斗角瞞天過海,向領導溜須拍馬阿諛獻媚,在體制中鉆營投機合縱連橫,對女人左右逢源夜夜春宵的這些本事才是最實用的人生哲學。至于什么古希臘哲學還是東方哲學,操!擱他們眼里那就是個屁!這些混蛋整天里想的都是怎樣努力向上爬或是如何才能挖到更多的錢,或是怎樣在有生之年里多玩兒幾個漂亮小妞?!睂O成梁抓起酒杯灌了兩口酒,繼續(xù)說道:“這些個混蛋無一例外,都是些光吃不拉的主,除了在自己和女人身上花錢以外,頂多也就是行賄領導時舍得往外掏銀子,除此以外就別想讓他們再多余掏出一個大子兒來。全都是他媽的自私鬼!還他媽的整天老想著光占便宜不吃虧,總之我從小到大所認識的就是這么一群東西。”
“你這都交了些個什么人啊。既然在你看來他們都是這般德性,又何苦和他們攪到一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些人都是跟我爸的機械制造公司有業(yè)務往來的企業(yè)的接班人或是已經接手的經營者,打小就認識了,甩都甩不掉。差不多是十三年前吧,老頭子又開始往房地產行業(yè)發(fā)展,這不又結識了一幫子開發(fā)商和官宦子弟,而且老爺子還總想著讓我接他的班,等他退下來以后由我接管公司,所以他也不讓我跟這些人太疏遠了,畢竟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以后還要讓他們幫著一起賺錢的嘛!”在酒精的作用下,孫成梁顯然有些興奮,臉上已經開始泛出了紅光。
我感到有些驚訝了,和這小子在一起工作了兩年多,居然不知道他還有家族企業(yè)接班人的身份,在社里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方面的話題,就連平時最能八卦的孫姐也沒能從他那里打聽出有關這方面的一丁點兒消息,恐怕我是第一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同事,今天這酒真是喝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知道了??赡銥楹尾辉谀愀赣H的公司里上班而要跑到這個小雜志社來呢?在你父親的公司里怎么也要比在這個破地方強啊,錢掙得多不說,你至少也是一人之下幾千人之上的少東家啊。”
“我對那些個地方不感興趣,偶爾去轉著看看還行,可要是真的整天悶在那里跟那些機械產品和死氣沉沉的公司行政人員打交道,就恨不能去跳樓。至于那什么建筑工地?光是想想我就頭疼得要命,受不了?!睂O成梁一邊說一邊大搖其頭,看來他的確很不喜歡父親給他安排好的職位。我問他這樣下去將來如何接手家族企業(yè),他嘿嘿一笑:“我自小就受不得拘束,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考上大學那年就跟老爺子定了個協(xié)議,三十歲之前先由著自己的性子在外面游歷一番,磨礪性情,直到確認自己能夠沉穩(wěn)下來做事了就回去學習管理企業(yè)。另外我不是還有個姐姐么,她在英國劍橋的商學院拿兩個碩士學位回來,現(xiàn)在她在公司里干得如魚得水,而我在日本慶應大學念的是計算機專業(yè),她比我強了可不止一星半點,所以說有她在也一樣。老爺子就是死心眼兒,其實我們姐弟倆都是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誰接他的班還不都一樣嗎。”
“那你整天和那些闊少混在一起花天酒地,社里開給你的那點薪水夠你這么霍霍嗎?”
“我們姐弟倆手里各有老爺子給的百分之二十的公司股份呢,錢的方面不成問題。所以我現(xiàn)在只需要不定時替我姐姐出面應酬一下就行了,畢竟我姐姐不能陪著那幫人一起逛夜店吧?!?p> “這么說來你現(xiàn)在在社里工作純屬玩票了?”
“差不多吧,也可以這么說。”
“我說句話你別介意,你這樣遲遲不進公司,就不怕你姐姐將來徹底掌權后翻臉不認人,把你給踢了或是想方設法的奪了你的股份?”
“不會,我們姐弟倆的感情瓷實著哪。即便假設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沒想著跟我姐姐爭什么,自己有手有腳有技術,難道還怕餓死?”
“你能這么想最好?!?p> 我將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喝了下去,然后起身去了趟洗手間?;貋淼臅r候桌上的酒杯又已經裝滿了黑啤酒,我坐在椅子里看著孫成梁,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里他差不多已經喝掉了兩升啤酒,居然什么事都沒有,連洗手間都不去,倒是越發(fā)顯得精神矍鑠起來,這小子喝起酒來簡直就像是喝糖水似的。我沖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有點暈乎,這里的黑啤酒喝著上頭,你得讓我歇會兒,我可從來沒一次喝過這么多酒,平時我在家里也就是偶爾喝那么一罐而已?!彼勓孕α诵Γ骸澳汶S意,能喝多少就喝多少?!?p> 孫成梁自顧自的喝酒抽煙,我靜靜坐了一會,讓那顆暈乎乎的腦袋清醒了一下。這會兒酒吧里放的好像是是美國女歌手的歌曲,也不知是碧昂絲還是瑞哈娜,也可能是克里斯蒂娜?阿奎萊拉,誰會在乎呢,反正她們的歌聽起來都差不多。旁邊坐著幾個看樣子頂多也就剛到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女,此時正跟著熱烈的音樂節(jié)奏搖頭晃腦,其中有個染著酒紅色頭發(fā)的男孩摟著一個頭戴紐約洋基隊棒球帽的漂亮女孩,他不時給那個女孩勸酒,或是把嘴巴湊到女孩的耳邊說幾句悄悄話,同時左手從女孩的肩頭一路晃到了她的屁股上,那女孩雙眼迷離,咯咯直笑,看起來倒是相當開心。我暗自嘆了口氣,不管是這音樂也好還是那幾個年輕人也好,都無法同我心中理想的酒吧相匹配,除了杯子里的黑啤酒以外這里沒有一樣是能夠被稱之為具有格調的事情,真是亂七八糟。簡直活生生地糟蹋了這么好的啤酒。
過了一會孫成梁也終于起身去了次洗手間,要不然我真的會以為他的肚子是個無底洞,任憑多少啤酒都能裝得下。等他回來坐下后我說道:“從你剛才說的話里我也大體上明白你的想法了,但是我還是想聽你自己說出來為什么想和我成為朋友,畢竟由你本人來說可能會讓我理解得更好一些。怎么樣,能告訴我嗎?”倒不是我過分小心,雖然我并不認為孫成梁會對我打什么主意,而實際上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自己都沒有什么值得他動腦筋的地方,不論是家庭背景也好在社會上的人脈交往也好個人的前途發(fā)展或是私有財產也好,自己壓根兒就沒辦法和他相比。只不過和他一起工作了這么長時間,直到今天他才肯向我吐露自己的真實情況,再者他既然能夠和那些自己并看不上眼的人交往十幾年而不公開反目,所以我十分肯定這小子的心機也絕對不會簡單到哪里去,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別人是休想從他那里得到一點真實信息的。就由這兩點來看,我也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防著他一手的。
孫成梁把身子從桌子上面探過來,抬手在我肩上使勁拍了兩下:“嘿嘿,知道不,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夠實在夠直接,從不拐彎抹角。你比我大兩歲對吧?在社里你還是我們的上司,除了老板就是你了。不過我既然要和你成為朋友也就用不著扯這些虛套了。我只是對那些人感到膩煩了,想要找個能夠真正坐得下來正經談話的朋友,之前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提不起來,社里的那些個老滑頭就更別說了,不想法設法地占你點兒便宜就算謝天謝地了。倒是你具有成為我真正朋友的全部條件:沒有那么過于旺盛且多余的好奇心,人很安靜,從不多嘴多舌八卦別人的私事,也不愛占小便宜,為人又夠直爽,所以我今天才會跟你說這些話,應該就是這樣吧。你是怎么理解朋友這兩個字的?”
我想了一下,慢慢說道:“純粹意義上的朋友在我看來應該是屬于極其私人性質的一種關系,有時這種關系都無須第三方知道。朋友是能夠徹底地信賴對方,可以共享對方的秘密卻無須擔心被泄露出去,朋友也不會因為要維護自身利益而相互利用,必要時甚至可以為了對方犧牲自己的利益。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嘛,只不過若是想要在現(xiàn)如今這個拜金主義至上的成人社會里找到這種朋友的話可當真不容易,想找個這樣的朋友就和買彩票一樣,套句《瘋狂的石頭》里的臺詞,就算雷劈死你八次,也未必能中得了一次頭獎?!?p> “那以你的標準來看,現(xiàn)在的我對于你算是哪種程度的朋友?”孫成梁問道。
我喝了口啤酒,然后看著他說道:“剛才我就說過了吧,在你今天請我喝酒之前咱倆只是同事關系而已。朋友這種事情的界限是很難劃分的,這完全不是單憑一己之愿就能夠辦得到的。就好象男女間的婚姻一樣,你想娶而對方卻未必肯嫁,非要雙方都相互了解信任才行。雖然我也相信和你成為朋友并不會對我有什么不利之處,但畢竟在此之前我和你從來都沒有過私人接觸,像今天這樣深入各自私人領域的談話也不過是第一次,就連你今天說的關于自己的種種事情我也無從辨別真假,人在私生活中和公共場合里活動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往往是不同的性格面貌,而這就是人性中最復雜的多面性,我不希望和自己的朋友打交道時搞得就像是去參加假面舞會一樣。所以若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想還需要更多的相互了解才行。現(xiàn)在我們至多可以算得上是半個朋友吧。不好意思,你知道我說話向來如此直接,我非常討厭在談話中裝腔作勢的敘述和那些如同霧氣般飄渺的外交辭令,所以如果我所表達的意思令你感到不快的話,那么我在此向你道歉。朋友在我看來是如此具有私人性質的一種情感關系,因此不得不審慎如此,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庇行┰掃€是說明白的好,模棱兩可的表態(tài)往往會令簡單的事情復雜化,所以十分有必要從一開始就讓他了解我對于這個問題的真實看法。
“哈哈,說得好!看來我還是有點眼光的嘛,跟你聊天真是舒服。”孫成梁把手中的香煙放到煙灰缸中碾滅,然后端起酒杯向我示意:“很高興你能這么說,雖然你我之間還無法立即成為至交好友,但今天晚上終究是個良好的開端,你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也足見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希望不久以后咱倆能夠成為真正的朋友。”我笑了笑,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今后我們究竟是否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朋友現(xiàn)在還無法得出結論,但的確如孫成梁所說,這是個良好的開端,每個人都需要有個能真心交談的朋友,在他看來我們之間沒有復雜的利益交叉點,所以他能夠和我言談無忌,而他在別的交際圈中就做不到,因此他才會想要和我成為私人性質的朋友,既然如此那便順其自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