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神意其二
王秀才家世不差，實(shí)乃官宦之后，只可惜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自己并無謀生本事，又兼行事荒唐，十年來坐吃山空，家宅田產(chǎn)變賣干凈，如今只剩一間四面漏風(fēng)的茅屋，秋涼之際連炭火都生不起。
王秀才的娘子名喚茜伊，年幼時被買入勾欄，習(xí)得一身風(fēng)塵中打滾的妙技。梳籠一夜獲銀五千兩，一舉奪得花魁美名，無奈數(shù)年之后遇上王秀才這命里的魔星，經(jīng)歷幾番尋死覓活，終于換得光身出戶。
兩人這段私情不容于世，害得王老太爺夫婦雙雙殞命，茜伊還背上掃把星的罵名，暗地里祈求送子觀音多年，好不容易懷上胎兒，孰料即將臨盆之際，又遭遇這番苦楚，的確命途多舛，令人唏噓不已。
等到霄霆和王秀才趕回茅屋，無人照顧的茜伊已然奄奄一息，霄霆稍一察看，立刻心下有譜，徑向王秀才道：“請王相公明察，你家娘子已經(jīng)沒有順產(chǎn)的可能，眼下唯有剖腹一途，不知你是否應(yīng)允？”
王秀才嚇了一跳，臉色慘白的道：“剖……剖腹？那我娘子還能活命嗎？唉……那孩子不要也罷！我娘子可萬萬不能有失，俠士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p> 霄霆一正色道：“王相公切莫驚惶，剖腹正是為了保住他們母子兩人的性命，否則你家娘子一旦精力耗盡，無法再供養(yǎng)胎兒生息，便是一尸兩命的下場?！?p> 王秀才聽得將信將疑，面對一生中或許是最重要的抉擇，委實(shí)有些進(jìn)退兩難。
不過眼看妻子的確命如風(fēng)中殘燭，王秀才終于還是淚如雨下，顫聲哀求道：“那一切便拜托俠士了，俠士千萬別失手啊?！?p> 霄霆鄭重點(diǎn)頭，隨后反腕拔出負(fù)在背后的長刀，王秀才頓覺眼前一亮，只見這口刀長逾三尺，材質(zhì)非金非玉，形制異常古樸，刀頭鈍而無鋒，刀刃寒光閃爍，刀柄上鐫刻兩個古篆，正是“鎮(zhèn)魔”二字。
霄霆緊握鎮(zhèn)魔長刀，潛運(yùn)天佛涅槃玄勁，接著閃電般橫里一劈。眼前不見血光迸現(xiàn)，但刀刃已然劃過茜伊的肚腹，剖開一條半尺來長的縫隙。
霄霆更不怠慢，伸手入宮托住胎兒的頭顱，小心的將他抱出母體，之后一縷指風(fēng)切斷臍帶，重新入宮排盡殘余的羊水，同時將胎盤剝離出來。
等到做完這一切，霄霆已經(jīng)冷汗淋漓，茜伊則像在陰曹地府門前打了個來回，長久的苦難就此告一段落，無限疲憊之下，雙眼一閉暈厥過去。
霄霆將嬰兒遞給王秀才，自己重新運(yùn)起玄勁，慢慢為茜伊彌合肚腹上的創(chuàng)口。
天佛涅槃玄勁神妙非常，茜伊方才生產(chǎn)之時，并未流失過多鮮血，正是因?yàn)槭艿叫抛o(hù)持，否則血崩一至，必定一命嗚呼。
眼見妻子死里逃生，王秀才直是大喜過望，這才顧得上察看懷里的嬰兒。
不料一眼看去，王秀才頓時如墜冰窟，只因那嬰兒臉色鐵青，鼻中全沒半點(diǎn)氣息，似乎是個死胎！
一腔熱望煙消云散，王秀才心中只覺無限酸楚，一時之間落得失魂落魄。
霄霆恰好為茜伊料理妥當(dāng)，見狀不由得眉頭一皺，徑自上前接過那嬰兒，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那嬰兒的小身子一顫，驀地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啼哭，接著咿咿呀呀的哭個不住。
霄霆臉上自然露出憐愛之色，一面將嬰兒還給詫喜欲狂的王秀才，一面語帶欣然的道：“母子平安，王相公可以放心了?！?p> 王秀才感恩涕零，當(dāng)場雙膝跪落，嘴唇哆嗦個不住，委實(shí)不知該如何答謝。
霄霆俯下身去，打算攙起王秀才，孰料正在此時，他忽覺背心一麻，竟是被一枚細(xì)小暗器打中了靈臺穴！
霄霆要穴受制，真氣立刻運(yùn)轉(zhuǎn)不靈，驚怒之下想也不想，便即轉(zhuǎn)身一掌攻出。
雄渾掌力正中床上的茜伊，登時只見她口中鮮血狂噴，臉上還帶著殘忍而詭譎的笑意，就此命歸陰曹！
霄霆兀自震驚莫名，不知茜伊為何要暗算他，這時腦后又是一道凌厲指風(fēng)，照直攻向他的玉枕穴。
霄霆連忙偏頭躲閃，同時握起鎮(zhèn)魔長刀，化出不動明王怒相，反斬背后偷襲之人。
霎時只聽嚓的一聲輕響，血光飛濺之中，一條手臂脫離王秀才的身體，砰的一聲砸在茅屋的墻壁上，他的胸口也被拉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巨大傷痕，蹬蹬蹬連退數(shù)步，早已血如泉涌。
霄霆喘了一口大氣，鎮(zhèn)魔長刀指向摔跌在地的王秀才，難掩憤怒的道：“你！——為何這樣做？！”
王秀才自知命在頃刻，索性嗬嗬慘笑道：“地藏浮屠，天佛涅槃，果然厲害?！?p> “吾雖然算定你死克教主，可沒想到你如此難纏，一時掉以輕心，落得滿盤皆輸，看來的確是天意難違?！?p> 霄霆悚然一驚，眉頭緊皺的道：“你是魔教教徒？怎會知曉我的來歷？”
王秀才臉上露出一抹傲然之色，挺起胸膛道：“吾乃神教創(chuàng)教十二神王之‘神意’，慣能上窺星象、卜算吉兇，所以你的來歷豈能瞞過吾？”
霄霆大大一滯，咬牙厲聲道：“那真正的王秀才夫妻呢？”
王秀才——這時應(yīng)該叫他神意魔王了，聞言輕描淡寫的道：“那等螻蟻般的性命，何必留在人間受苦？吾已經(jīng)大發(fā)慈悲，送他們一家兩口——啊不對，應(yīng)該是一家三口，同去你等所謂的極樂世界了?！?p> 霄霆雖然早已猜到，可仍然覺得義憤填膺，霍地上前一步道：“魔孽！連婦孺都不放過，實(shí)在喪心病狂，簡直罪無可赦！哼！你既然能夠卜算吉兇，可曾算到今日喪命在我刀下？”
神意魔王并無絲毫畏怯，反而深沉一笑道：“天命使然，那也無可奈何，但今日吾雖喪命，你又豈能全身而退？”
霄霆為之一愕，隨即警惕的道：“好個魔孽，難道你還有什么手段，能夠反敗為勝？”
神意魔王緩緩搖頭道：“反敗為勝當(dāng)然是癡人說夢，但你何不看看吾懷里這名嬰兒？”
霄霆打眼一瞧，不由得心頭猛震，原來那嬰兒久經(jīng)波折方才降生，身體委實(shí)太過孱弱，根本經(jīng)不起任何輕微損傷。
霄霆方才陡遇偷襲，情急之下刀勢極猛，所以這一刀雖然未曾斬在那嬰兒身上，但狂猛的刀勁已經(jīng)摧折了他的五臟六腑，當(dāng)場將他一擊斃命！
神意魔王見霄霆慘然變色，面現(xiàn)冷笑的道：“你手握滌罪天器，所收第一條性命，便是無辜嬰兒。此等罪過之大，已非天器可以化消，必然因此產(chǎn)生瑕疵，你又如何秉持佛心，與本教教主一決高下？”
霄霆痛悔莫名，目眥欲裂的道：“你！——魔心魔行，好不殘毒！”
神意魔王勾唇一笑，舉起剩下的左臂按在心口，低聲祝禱道：“佛魔互易，命運(yùn)輪轉(zhuǎn)，天器必毀，神教千秋。”
祝罷一絲命火燃盡，神意魔王終于頭顱一垂，就此完納劫數(shù)。
霄霆虎目圓睜，來回看著屋里的三具尸體，半晌茫然無依，渾不知該如何自處。
約摸半個時辰之后，霄霆重新出現(xiàn)在風(fēng)陵渡口，懷里還抱著一名已死的嬰兒，抬眼處只見先前那船家撐船靠岸，臉上還帶著頗為古怪的笑容。
“你來了？看來神意失敗了?！?p> “所以你也是魔教教徒？”
“呵……何必明知故問。”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這便載我過河?！?p> “不錯……這嬰兒死于刀勁，茜伊的確是順利生產(chǎn)，只可惜……唉。”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p> “有趣，那你自己做的孽呢？”
“我受滌罪天器，無殺生罪?！?p> “如此～請上船。”
“你究竟是何身份？”
“下次相見你便能知曉，但前提是——還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