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懷手握五箭,朝著僅剩的那名五品刺客掠走的方向追擊,黃邇在齊吞麚與羅士寶的聯(lián)手之下也一定在劫難逃不必再管。
羅士寶望著穆子懷遠去的背影,疲憊不堪卻仍是大笑道:“快去摘了他的頭顱,老羅便把酒還了!”
穆子懷頭也不回,直掠而出,手中箭已上弦,不過礙于那個滑溜的刺客在樹林中左右穿行,以樹木做掩體難以命中,只能追到平緩些的地方再能射箭,手里僅剩五支,不到有一定把握的時候決不能再浪費了。
二人于林間穿行著,踏過那些盤虬臥龍的樹根,踏碎的枯枝砰砰作響,在樹林里不斷地繞著彎子。
追擊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二人始終有約莫二十丈的距離,這個距離再難以拉近,穆子懷僅僅只能保證不追丟而已。
越過一個山坡,翻過一棵墜倒腐化的古樹,陳年的雜草在二人腳下漫天紛飛,干枯的青苔上留下兩個深至巖石的腳印,眼前一棵雷擊木燒的只剩半截,前方是一大片被雷火燒盡的枯木,穆子懷眼神一凝,明白此處是整個追殺過程中為數(shù)不多的射殺好場地,神經(jīng)繃緊全神貫注。
那刺客自也不傻,看到這片雷擊木林心頭已是涼了一截,不過強烈的求生欲使他腳下生風(fēng),拼了老命的在林中穿行著,尋找著那些還剩半截以上、能掩蓋自己身形的樹木作為掩體。
此處地勢高,曾經(jīng)被燒過的木頭成群也沒有多少,直徑不足百丈,以二人的速度不過十息的時間便過去了,機會只能說是轉(zhuǎn)瞬即逝,把握不住便能讓他逃出生天。
二人追殺與逃亡的思緒在腦中閃電般劃過,來不及更深層次的打算便已來到這片雷擊木林中。
幾乎是在瞬間,穆子懷連續(xù)踏過數(shù)棵趨于完整的枯樹,一腳蹬上一棵歪脖子樹的樹身中央,借力高高躍起,擺脫了那滿頭的枯枝淡淡的月光即刻便灑在了他的側(cè)臉上,同樣的那刺客的身形亦在這淡淡月色下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中。
穆子懷在看到那人身形的瞬間那支久置于弦的利箭便穿風(fēng)而過,被夜色包裹,而后穿破!
刺客在進了雷擊木林的瞬間便已想好對策,還未聽聞拉弓之聲便已剎住腳步,在他停住的那一剎那便有一支羽箭扎在了他的腳尖前五寸的距離,來不及驚駭,立刻便轉(zhuǎn)身奔亡,朝側(cè)面沖去。
就是這么一個轉(zhuǎn)體的時間,又是一聲劃破空氣的銳利嘶鳴,一支箭扎在了他的肩上,直接扎穿了他的肩骨,從胸前透出!
刺客不敢停步,忍痛狂奔,在胸前透出的箭鏃映著月光,冰涼無比。
穆子懷在空中連射兩箭,此時方才落地,被這一手反向逃生卻是又拉開了接近十丈的距離,冷哼一聲便繼續(xù)追上前。
所命中的那一箭并不如何致命,甚至不能影響其奔跑的動作,所以對于穆子懷而言就跟射空了兩箭并無區(qū)別。
追殺仍在繼續(xù),逃亡亦是如此。
不知那幾個時辰前還是追殺者的那名刺客此時的內(nèi)心到底是怎樣的復(fù)雜,如今已被追打至連還手都沒有機會的地步了。
向著側(cè)邊逃亡不失是一個好選擇,極大程度的縮短了在雷擊木林中所待的時間,只要鉆進尋常的林子中穆子懷便難以開弓。
穆子懷手中還剩三箭,接連穿過數(shù)十根雷擊木,將那些已燒成碳的樹枝踏的粉碎,炸在巖石上留下漆黑的一條痕跡。
二人奔行速度極快,本就無風(fēng)的密林在他們耳邊卻是呼呼作響,不過三四息的時間,那刺客便已經(jīng)看到了完整的密林,那些妖異的樹枝在此刻他的眼中變得無比可愛可親。
緊跟其后的穆子懷躍上還剩半截的樁上,將那些沒燒盡的木茬一腳踏平,緊跟著躍上一棵更高些的木樁上,對著那道漆黑的身影又是一箭!
刺客聞著弓身下意識的便趴在了地上!
咻——
一塊黑布帶著數(shù)十根斷發(fā)飄在空中,失了發(fā)帶的刺客披散著長發(fā)戰(zhàn)栗起身,牽動左肩上的傷口使他忍不住痛叫一聲,以半棵樹樁作為掩體繼續(xù)奔亡。
僅剩兩箭的穆子懷眼中精芒如炬,站在巨巖之上再次搭箭!
那片密林就在刺客的眼前,他奔跑著,不忘將自己的后背交給那些被烈火無情傷害過的木樁。
二十丈——
穆子懷瞄準了前方,那漆黑的身影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
十五丈——
他略微頓了頓腳步,在那棵寬大的樹樁背后多喘息了幾下,繼續(xù)奔跑。
十二丈——
穆子懷如鷹般的雙目捕捉到了晃蕩的發(fā)梢,但這還不夠。
八丈——
面前空曠無比,仿佛這一帶就沒生長過樹木一般,但另一側(cè)卻是一片滿是枯枝的密林,幾丈長的路將雷擊木林與尋常樹林中間如隔天塹。
他顫抖著,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
恐懼與求生的欲望在內(nèi)心不斷地搏斗,但刺客始終是刺客,終究是個理性冷血的動物。
于是他如一只獵豹一般竄出,撲向那片密林,以求一條活路。
同一時間,弓弦彈出,晃蕩不已。
那支讓他懼怕了半個夜晚的箭還是狠狠地扎在了他的腰上,從側(cè)腰那穿插而過,比他想象中的要疼很多,但這樣的疼痛還不足以讓他死亡。他隨著這一箭跌落于地,此時距離那片密林僅有兩丈的距離。
但他與穆子懷之間已有近五十丈之遠。
穆子懷搭箭,指向那在地面爬起之人。
他扶著腰,踉蹌了幾步,這幾步于他而言已經(jīng)無法思考,純粹是肉體的慣性帶動著他前進,而他等待著那最終一箭的到來……
但弦聲再沒響起,穆子懷舉著弓搭著箭,冷冷地看著他鉆入林中,沒有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身影已徹底消失,月光下穆子懷的頭頂冒著乳白色的氣體。
他放下手中的弓,將僅剩的一支箭插回箭袋,轉(zhuǎn)身離去。他的臉在月光下陰沉無比,如炬的目光暗淡了幾分,就連戾氣似乎都已不在。
莫非是他發(fā)了慈悲?
非也,而是這箭是最后一支。
他有絕對的把握將其擊殺,但若是射出去了,在他去撿回箭矢的這段期間可再沒機會擊殺那消失已久卻隨時會再次出現(xiàn)的雪飄。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此人放走乃是極大地禍患,但相比起雪飄……這禍患便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他絕不可能放過任何殺死雪飄的機會。
他的手中必須留一支箭,等待那道如煙的身影。
此時緩下腳步才感覺到那股深深地疲憊,不單單是身體上的,更多的則是心理上的。
他殺心終究太重,前后殺了二十余人,奔行幾十里路才壓住那股子沒來由的暴虐。
拖著疲憊的步子向回走,心中默默算計了一下,在他手中逃走的刺客約莫有三個,他預(yù)想中的一個不剩還是過于天真,對自己實力的估算偏差有些大了……不過所幸,今夜再怎么屠戮都沒有逼他動用那股力量,那股令北面高樓惦記已久的力量如今已是每用一次便少一次,在董墨笙找到醫(yī)治他的法子前,能不用便不用。
走出雷擊木林,稍稍加快了些腳步,找到羅士寶他們后讓他們?nèi)⑦€存活的扈從們找回來,再去接回沈燁……這一路南下,直至北捱關(guān)前應(yīng)該便再無風(fēng)險。
只是不知道為何董墨笙會獨獨漏了這一隊人……
穆子懷腦袋中亂糟糟地想著,一路向回走去,其實追擊時間前后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其中還彎彎繞繞了許多路子,此時向回直行,所需的時間也大差不差。
很快穆子懷便看到了被自己先前信步走來所殺的刺客尸體,抬頭便是那棵背靠許久的大榕樹,此時已無打斗之聲,想必羅士寶和齊吞麚已經(jīng)殺了黃邇,找地方歇息去了。
少年嘆了一聲,在地上尋找著,看能不能回收些箭矢以備不時之需,這片尸體淌出的血染紅了整塊土地,只是天黑他也看不到,嗅覺已失也聞不見,看過無數(shù)尸體自然也不會覺得惡心,就像是在垃圾堆中撿食的野貓那般翻翻找找,無所顧忌。
撿回兩支箭,穆子懷繼續(xù)向前翻找著,那些刀刃的碎片在月光下頗為晃眼,下意識的閃躲了下目光,緊接著眼神一凝。
在大榕樹底下有一個體型健壯的人,癱倒不動。
那群刺客中沒有這樣的人。
穆子懷心頭一緊,走上前,低下頭。
那人大髯被血浸染,將那根根胡須黏在一起,跟他的頭發(fā)一樣亂糟糟的,瞪著一雙銅鈴大眼,瞳孔之中已無神采,在這寒冷的天氣中他已經(jīng)沒了體溫。
他是羅士寶。
穆子懷思如亂麻,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腦中猛地炸開,眼中那消散的戾氣與強壓下來的殺意突然就涌了上來,帶著血絲的雙眼在黑暗中冷冷地尋找起了另一道身影。
剎那間他想要尋找的人便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與他面對面,冷笑著,將一塊冰冷鋒銳的鐵片送入他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