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的脖子被牢牢鉗制著,整個人被晃晃悠悠地舉在半空,雙腿以詭異的姿勢不停撲騰。
雨落見狀眼眶一熱,直接向那兇神惡煞的女子出了手。誰料女子只是略微將拂塵一擺,雨落就被重重擊落在地,渾身劇痛難當(dāng),連說話也不能了。
白飛五官扭曲,從嗓子里硬擠出:“我砸了你夫君的遺物,你要殺我,我不反抗。但你傷害我雨落姐姐,就是不能忍!”說罷,雙手在胸前合十,暗自運功,將那女子震開了幾步遠。
那女子倒退幾步,便輕而易舉地立住,望了望地上的雨落,對白飛道:“趁我沒有改變注意,帶你姐姐走吧。”
倒是雨落搶先一步說道:“我不走!前輩,請救救我?guī)熌?。?p> 躲在暗處的耿青蓮暗道不好,這丫頭怎么還是這么軸啊。
那女子不說話了,將兩塊石碑碎塊拾起,向雨落方向走來。白飛滿心以為女子要用那石碑砸雨落,大聲喊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愿意被碎腦袋!“
耿青蓮忍不住了,腹誹這兩個命中克星怎么這么蠢啊,心下面盤算自己要不要現(xiàn)身。
那女子聞言,舉著石塊又轉(zhuǎn)到白飛的方向。白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雨落此刻卻是說不出話,只能拼命往白飛處爬。深深的絕望,讓雨落生平第一次后了悔,不該私下行動的,更不該意氣用事,激怒女子。
白飛心里快速地將自己短短的一年人生過了一遍,發(fā)現(xiàn)除了還沒有娶上媳婦這點,其余的都還算完滿,嘴角浮起一絲淡笑,闔目坦然迎上。哐當(dāng)一聲,白飛吃了一嘴的土,卻驀然發(fā)現(xiàn)石塊只是落在了他身前。一滴冷汗順著額頭正流進白飛的眼睛里,白飛這才回過神來,知道事情還有轉(zhuǎn)機,便踉蹌著站起身來,對那女子道:“師娘待我這姐姐如親女兒一般,如今她命懸一線,我們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前輩身上。我們無意打擾前輩清修,只是事態(tài)緊急我們才不得不貿(mào)然行事?!?p> 白飛見那女子不為所動,冷笑一聲,道:“以前我以為杏兒是救不得,如今看來不過是個鐵石心腸的惡毒女人,不想救罷了。”
果然那女子的身子明顯地頓了一下。白飛又接著說:“愛你的你不知道珍惜,拋卻你的你卻心心念念。本來我還心懷愧疚,如今看來,我這石碑是砸對了,杏花村,你不配住在這里?!?p> “你說我不配?”
“正是,漠北荒涼之地怎會有杏花,還不是有人一株一株親手移栽來的。我聽說這種樹的移栽,十棵里能成活一棵已屬不易。我曾數(shù)過的,村子外圍共有一百零五棵,你這杏花庵里的恐怕不下五百吧。”
女子聞言走至杏樹旁,呆立許久,不再言語。
白飛見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嘆息著搖了搖頭,心里感嘆果然這天下凡是在己業(yè)有大成者,都是癡兒。想到這里,心下有些悵然,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女子跟前,說道:”姐姐,在我家鄉(xiāng),男子都會在二月摘下枝頭開得最好的杏花送給心愛的女子,寓意幸得佳偶,愿一生交好?!?p> 女子聞言終是正眼看向白飛,道:”小兄弟,家鄉(xiāng)何處?“
白飛如實答道:”杏城?!?p> 躲在一旁的耿青蓮卻是暗暗吃驚,杏城在十四年前毀于天災(zāi),至今寸草不生。白飛這小子說他來自那,那他到底有幾歲。
女子又兀自凝望杏樹,道:”是了,夫君說過他的家在杏城,可惜一切都被毀了,他回不去了?!?p> ”姐姐,你夫君臨死前可曾恨你?“
女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突然散了下來,整個人與綠意盎然的杏樹林顯得格格不入。
白飛點了點頭,望向女子身后長長的杏林,說道:”他認定了你,便無畏結(jié)局是非?!?p> 女子背過身,退后幾步,對白飛說道:”那石碑內(nèi)里嵌著兩粒還魂丹,將它取出來拿去救人吧。“。說罷女子飄然而去,杏花庵大門又緊緊關(guān)閉,白飛的一縷魂也一并被帶遠。
耿青蓮這時方才現(xiàn)身,扶起雨落,看著呆立在原地的白飛嘆息著搖了搖頭。
第二天一大早,風(fēng)碩便帶著還魂丹返回了櫻庭,雨落雖記掛繆貞娘的身體情況但因有皇命在身,只得暫時留在漠北。
一日閑暇時,雨落特意邀請白飛來帳中品嘗自己的手藝,耿青蓮自是不肯缺席。
三人擁擠在一張簡陋的矮桌旁,卻笑容明媚。畢竟自上次杏花庵一別,三人各行差事,好不容易才見上面。
耿青蓮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道:”這么小氣的嘛,連酒也不給?!?p> 雨落瞪了他一眼,:”一會你不是還要巡邏嘛,喝得醉醺醺,是想被梅將軍軍法處置嗎?“
白飛在一旁捂嘴偷笑,惹得耿青蓮抄起筷子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朝他頭上打來。
雨落搶下耿青蓮的筷子,喝道:”你干嘛欺負小白飛?!?p> 耿青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瞇著眼細細打量白飛,直把白飛盯得打了個冷顫。
雨落不明就里,向白飛問道:”你最近又哪得罪他了?“白飛滿臉無辜,使勁搖了搖頭。
耿青蓮聳了聳肩,說道:”沒事沒事,只是覺得我跟白小飛,那也算是一起同生共死過幾回的人了,不如結(jié)拜為兄弟怎么樣?“
白飛想都沒想直接默默移向雨落處,連連擺手。
耿青蓮雙手抱胸,正色道:“白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白飛確認過耿青蓮眼中的認真,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雨落望了望青蓮,將手搭在白飛肩膀上,笑道:“別聽他的,他慣會欺負人的?!?p> 耿青蓮見雨落如此說,便也沒多問,張羅著:“吃飯吃飯?!?p> 白飛并沒有動筷,而是抬起頭,對雨落說:“謝謝你,雨落姐姐。有一天我會把全部的事情告訴你們的?!?p> 雨落夾了一口菜填入口中,對白飛說:“想什么呢,即使是朋友也不用事事都坦白,聚在一起開心最重要?!?p> 白飛還想說些什么,雨落夾起一顆肉丸順勢塞進他嘴里,:“來日方長,不急于這一時?!?p> 三人正吃得火熱,只聽外面亂成一片,雨落暗道不好,慌忙沖向辛竹所在處。
隔得遠遠的雨落便看到辛竹處火光沖天,未來得及多想,奪過身旁士兵的水桶,提氣運功一口氣飛至最近的一棵大樹上,焦急地眺望那邊的情形。不見梅末心和辛竹的身影,大股士兵在極力撲火。
竹哥哥到底在不在火中,雨落一時也無法判斷。卻是身體反應(yīng)快過腦袋,直接將整桶水倒在身上,戴上面巾便縱身躍入岌岌可危的大火蔓延的營帳處。
床上,角落里都沒有人,雨落舒了口氣,看準頭頂?shù)那酂熆澙@處,尚有空隙可脫身,正要運功,腳下一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正死死抓住自己的腳踝。雨落趕忙蹲下身查看,發(fā)現(xiàn)那人只是被落下的梁子砸中,無法動彈,才會被烈火焚燒,傷情并不嚴重,于是連忙將那人拖出來。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臂力再帶上一個人一同脫身。眼看著肆虐的東風(fēng)助長著火勢越燒越大,雨落萌生了自己逃命的想法。那名士兵也意識到雨落沒法帶他一起走,艱難地拽著雨落的衣袖,氣若游絲地說道:“我是...杏花村的丁大山?!狈路鹗瞧幢M了最后一口氣力,才說出了這句話,話畢便咽了氣。雨落輕輕將其放于地上,轉(zhuǎn)身飛離火海。
安全后,雨落并沒有與耿青蓮他們會和,而是又躍上了先前眺望火情的那棵大樹。這是雨落第一次親身接觸到死亡,這么順其自然地一條生命就這樣在自己手上歸天。雨落靠在樹上一動不動,緊緊地盯著自己逃出的那個營帳,此刻那里只余冒著黑煙的灰燼。除了自己沒有別人知道那個叫丁大山的人死在了那里,尸骨沒有剩下,連遺言也沒來得及留。一滴淚自眼角猝不及防地滑落。雨落一向不喜哭哭啼啼,但此刻決意放任自己的淚水橫流,畢竟總要有人為那個叫丁大山的將士哭一哭的。今天是自己運氣好,才能毫發(fā)無傷全身而退,但如果自己用光了好運氣呢?想了許久,雨落不禁自嘲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惜命起來了。
雨落在那樹上坐了許久才回帳中,果不其然辛竹、青蓮都在。本來已經(jīng)整理好情緒,見到二人時卻又一陣鼻酸,直直上前抱住兩人胳膊,低低啜泣起來。
辛竹身形絲毫未動,低垂著眼簾,昏黃的燭光打在他的臉上,暴露了他微微顫抖的羽睫。
耿青蓮輕輕拍打著雨落的背,內(nèi)心的不安又一次加深。小的時候在櫻庭三人一處玩一處修煉,即使發(fā)現(xiàn)雨落比之自己更喜歡纏著辛竹,他都從未如此心慌過。但自從三人離開櫻庭,發(fā)生的每一樁事都好像在提醒他,雨落正與自己漸行漸遠。他還清楚地記得當(dāng)日自己執(zhí)意要娶雨落,棍棒加身都沒使自己動搖,反而是父親說自己留不住她那一句話徹底澆滅了自己的堅持。雨落自己壓根沒有意識到她有多討人喜歡,想要保護她的人太多了。而自己或許只能成為她年少時的懵懂愛戀,無緣廝守一生。耿青蓮自認自己沒那么大氣,以后誰敢跟自己爭,自己決不讓步。除非...除非雨落有一天她親口對自己說不要自己了。
辛竹瞥見耿青蓮陰晴不定的臉,心中早有了計較。拍了怕雨落的肩膀便退了出去。
耿青蓮并沒有著急問雨落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是將雨落扶上了床,打了水,輕柔地為雨落擦拭臉頰。擦完后,索性盤坐在地上,雙手撐在床邊,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雨落。
雨落被盯得臉上一熱,剛想別過頭,卻被青蓮輕輕攔下了。
“阿落。”雨落聞言眼神一晃,畢竟耿青蓮已經(jīng)好久沒這么叫自己了,意識到他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要對自己說,雨落不再別別扭扭,而是迎上了那道灼熱的目光。耿青蓮始料未及,一下子咬痛了自己的舌頭,五官痛得皺成一團。看著青蓮笨拙的樣子,雨落壞笑一聲:“怎么像個閨閣小姐似的,看一下反應(yīng)就這么大。”耿青蓮氣惱地撓了撓鼻子,道:“都怪你,你一看我,我連自己想說什么都忘了?!庇曷湮兆」⑶嗌彽氖?,放在自己胸口,鄭重地說道:“雖然肉麻了些,但是我的心在命令我對你說,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惫⑶嗌徛犃丝┛┥敌?,直露出了上下兩排潔白的牙齒。心里暗罵自己明知道雨落這個死性子,和尋常女孩不同,給出了承諾,就是一輩子都不會變的,自己剛才在瞎擔(dān)心什么。
“其實,我當(dāng)時那么急著去救竹哥哥,一是因為他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二是因為我奉旨保護他,沒做到寸步不離,這本來就是我的失職?!惫⑶嗌徲檬州p輕捂住雨落的嘴,點了點頭:“我都懂,君子之交,受人之命,都該盡職盡責(zé)保護?!庇曷浣裉炖蹣O,聊著聊著便沉沉睡了下去。耿青蓮仔細地為其掖好被角,趁著沒人經(jīng)過,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巡邏的時候雨落總是會對著那日大火留下的灰燼發(fā)呆,想象著自己百年以后也不過一抔黃土,只是不知那是捧起那把土的是誰,又是作何意圖。嘆息一聲,雨落掏出一方錦帕,鋪在地上,靜靜地等在那里。
辛竹回營的時候,正看到一個人靜止在那里的雨上落,便上前問道:“怎么不和他們一起用午膳?”
雨落指了指地上的錦帕:”我在等東風(fēng)把他送回來?!?p> 辛竹望向滿地的灰燼,料想定是與那天那場大火相關(guān),正要開口,一小兵來稟:“太子,梅將軍有事相商?!?p> 辛竹看了看雨落,卻發(fā)現(xiàn)前者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錦帕,便一抬手,對小兵說道:“前面帶路?!?p> 雨落等了好久,別說是東風(fēng)了,天氣陰沉,卻沒有一絲風(fēng),雨落嘆了口氣,剛想收回錦帕,一只寬大的腳踩住了手帕。緊接著竟然平地起鳳,開始是徐徐微風(fēng),而后風(fēng)越刮越大,竟是與那天狂勁的東風(fēng)一模一樣。
”謝謝你?!坝曷湫⌒牡貙⒙湓谂磷由系幕覡a收好。蘭少陵理了理雨落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說道:“何必苦求東風(fēng),塵埃落定,已無意義?!庇曷涿嗣\帕:“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來自哪,自然也要送他回家的。”蘭少陵沒再說什么,搖了搖頭,離開了。
后來雨落拜托白飛在杏花村打探丁大山的家,卻得知其老母在他參兵第二年就病死了,家中再無他人。
雨落找到其母的墓,在它旁邊立了丁大山的墳,并拜托附近村民打理。這一切辦好后,雨落看著兩個墳堆,突然想道蘭少陵的話。
“塵埃落定,已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