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宸也意識到了不妥,趕忙用手虛扶著頭,裝作起身起得太急了,頭暈目眩,又跌回到椅子里。
“殿下當心。您擔心怡妃娘娘,也該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啊?!背料汴P切地道。
“不礙事。”宜宸故意咳了兩聲,在心中默默盤算著:敬貴妃把顧若蘭請過去所謂何事?此事確實辦得太急了,昨天她剛得了父皇的賞賜,今天怡妃就請她入宮,敬貴妃難免要起疑的。怎么辦?若敬貴妃刻意為難她,由自己出面解救是否合適?若自己不便出面,又該找誰去幫助她呢?哎,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因情誤事,這樣沉不住氣。這樣想著,他緊張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殿下,您怎么了?我扶您去后殿歇歇吧?!背料阋詾橐隋放f病復發(fā),心中十分擔憂。
“不礙事,這會兒我哪走得了?!币隋窂娮麈?zhèn)定,虛握著的手掌中已滿是汗液。
這時,門外伺候的宮女一掀軟簾,進來回稟道:“殿下,顧姑娘來了?!?p> 來了!宜宸聽了,心中一顆石頭落地,忙道:“快請?!?p> 軟簾掀起,顧若蘭身著一件杏黃色的鵝毛斗篷,款款的走進來,俯身下拜:“臣女顧若蘭,參見四殿下?!?p> “快快請起。你來了我就放心了?!币隋访γ鹕怼?p> 他說的是一句雙關語,在外人聽來,似乎是說,你來了,母妃的病就有指望了,我就放心了??深櫲籼m卻明白話中深意,宜宸是想說,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念及此,她不禁面色一紅。
只聽宜宸又道:“母妃病了。司天監(jiān)長史推演天數(shù),說顧姑娘命格相合,這才請你入宮陪伴母妃。余者不多說了,等母妃好了,永福宮自有厚謝,你先隨我入內(nèi)殿,瞧瞧母妃的病吧?!?p> “是?!鳖櫲籼m答應一聲,站起身來,隨宜宸走入內(nèi)殿。
內(nèi)殿中,怡妃一個人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都被她以“人多,我心里不清靜”為由趕出去了。此時,見宜宸與顧若蘭一前一后的走進來,怡妃側(cè)過頭來,滿含笑意的道:“來了?不枉我用一次苦肉計。本來頭不痛的,也快要躺得頭痛了。”
顧若蘭沒料到怡妃是這樣隨和愛說笑的人。聽了這話,趕忙低下頭去,不好意思的笑著向怡妃施了一禮?!扳锬锇埠?。”
宜宸也忙施了一禮,笑道:“多謝母妃。”
宜宸向怡妃施禮道謝,這不正說明請她入宮是為了宜宸之故嗎?顧若蘭想到這里,更加不好意思起來。
宜宸見她面紅如玉,愈愛愈憐。怕她覺得尷尬,趕忙岔開話題道:“不光母妃用苦肉計,聽小宋說,父皇一早去了長禧宮,賞賜了不少珍寶器物,大概也狠用了一番美人計呢。”
怡妃與顧若蘭聽了,都嘻嘻地笑起來。
宜宸又問顧若蘭道:“敬貴妃把你叫去,可難為你了嗎?”言語間滿是關切,似乎兩人的關系已十分親近了。
顧若蘭卻不敢太過造次,依舊守著禮數(shù)回道:“多謝殿下掛念,不是貴妃娘娘傳喚臣女,是臣女自己要去的。聽傳話的公公說,怡妃娘娘沖撞了上神,感染惡疾,這才叫臣女入宮。臣女想,鬼神之事,畢竟難以服眾,怕貴妃娘娘疑心,所以才特意去解釋了一下。”
“原來如此?!币隋仿犃?,一面在心中贊嘆她心思縝密,一面又因她話中自稱臣女,顯得客氣而疏遠,而略覺失落。
怡妃娘娘贊道:“好一個聰慧的姑娘。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不必這么多禮數(shù)了。這段時間他們忙著晉王冊封之事,大約無暇他顧。你就安心的在永福宮住下吧?!?p> 正說著,簾外傳來沉香的聲音:“殿下,您的暖胃茶煮好了,奴婢怕放涼了,所以給您端了來,您現(xiàn)在喝嗎?”
怡妃與宜宸對視一眼,心道:這是什么救命的仙丹?早不送來,晚不送來。偏偏顧若蘭一進內(nèi)殿就送來了,分明是來探聽虛實的。
顧若蘭見怡妃與宜宸眼神有異,便知門外這個侍女恐怕是個內(nèi)探,趕忙打住話頭,朗聲道:“怡妃娘娘,臣女替您按按頭吧。”
宜宸會意的一笑,假咳了兩聲,沖著簾外道:“我這就來了。母妃請安心休養(yǎng),兒臣晚間再來看您?!闭f完,向怡妃與顧若蘭示意,邁步出去了。
顧若蘭便在床頭上坐了,真的替怡妃疏松疏松筋骨,與怡妃閑聊些家常,細細的告訴她家中都有什么人,各人是何秉性云云。
昭室殿中,蕭云浠正與宰相周傲良、大將軍周盛、禮部尚書袁平、禮部侍郎等一干大小官員商議晉王冊封典禮之事。雖然蕭云浠早已做好了要將晉王冊封典禮隆重舉辦的準備,但他還是被周黨的狼子野心震驚了,心中不自覺的冒出團團怒火,如果不是他拼命壓制,恐怕就要傾瀉而出了。
除了典禮上的器具陳設、鐘鼓樂手等全部從隆從重的操辦以外,周黨還提出要讓晉王祭告天地、迎接百官朝拜。
祭告天地是冊封太子時才應有的禮節(jié),接受百官朝拜也是只有皇帝、皇后和國之儲君才有的待遇?,F(xiàn)在,周黨居然要求將這樣的禮遇施加給晉王,這不是膽大包天嗎?
如果只有這些虛禮那倒也罷了。更讓蕭云浠忍無可忍的是,禮部的奏折中,還提出了兩個實質(zhì)性的要求。
第一,將晉王府的護衛(wèi)全部變作晉王的親王衛(wèi)隊,而不是像普通皇子府那樣,任用府兵保衛(wèi)。這就意味著,晉王府的侍衛(wèi),不再受皇帝虎符的管制,而直接聽命于晉王。雖然王府護衛(wèi)只是一股很小的兵力,但這樣的改變意義非凡。
第二,晉王進出宮殿,不再需要佩戴宮牌,也就是說,晉王何時入宮、何時出宮,不再受左右監(jiān)門衛(wèi)的制約。有朝一日,若他真想謀反,就可以毫無阻礙的進入皇帝寢宮。
蕭云浠一語不發(fā)的看著大殿中站立著的幾個臣子。宰相周傲良不用說了,他是周黨的首領。大將軍周盛,在軍中供職多年,今日上殿,雖未著戎裝,但他膀大腰圓、身材魁梧,陪侍在周傲良身側(cè),頗壯聲威。禮部尚書袁平,他是宰相周傲良的表侄,是周黨中的關鍵人物,在朝中,也算一方大員。接下來,就是禮部侍郎,他是禮部的二把手,雖然不是周黨,卻是個毫無主見,見風使舵的附庸者。
蕭云浠權(quán)衡再三,決定首先把矛頭指向袁平:“袁平,剛才的奏章,是你草擬的?”
聰明人都聽得出來,蕭云浠語氣不善。若在尋常,這樣的語調(diào),至少會讓臣子們微微有些膽顫。但誰也沒想到,袁平居然毫不畏懼的扣了個頭,朗聲答道:“回陛下,正是下官草擬?!?p> “好,你在禮部供職多年,剛才奏章里所說的使用親王衛(wèi)隊、取締入宮腰牌,都是皇室祖法中規(guī)定的親王儀制嗎?”
“啟稟陛下,大昱朝開國至今,還從未有過皇子晉封親王之先例,是以禮部并無祖法可考。不過晉王殿下忠信醇謹、素蒙圣寵,既已加封親王,自然應與眾皇子有別,所以,禮部便參考了太子儀制。”
蕭云浠聽了,氣的牙根直癢。這個袁平,居然已經(jīng)敢明目張膽的說參考太子儀制了,那么,還有什么是周黨們不敢想、不敢做的?
蕭云浠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又轉(zhuǎn)向那個唯唯諾諾的禮部侍郎,道:“孫侍郎,這奏章,你看過了?”
“回皇上,臣,臣看過了?!?p> “好。那你說說,意下如何呢?”蕭云浠滿含期待的看著他,真希望他能說點諸如“臣以為不妥”之類的硬氣話,那樣,蕭云浠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將此事擱置起來,留作改日再議。
可是這個孫侍郎,他惶恐的抬起頭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立在身后的周傲良,哆哆嗦嗦的沒敢說話。
倒是周傲良,氣定神閑、不疾不徐的說了一句:“孫侍郎,皇上問你話呢,你看老夫干什么?啊?”
“是,是?!睂O侍郎趕忙轉(zhuǎn)過臉去,對著蕭云浠深深的叩了一個頭,含糊其辭的說了一句:“臣,臣以為,倒也未嘗不可。”
“倒也未嘗不可……”蕭云浠放緩了語調(diào),滿臉慈愛的看著他,繼續(xù)啟發(fā)道:“孫侍郎啊,你在朝為官也有好幾年了吧。朕這一向都很看重你,你年齡不大,日后還大有可為。今日殿中只有你我君臣幾人,又不是廷議,朕很想聽聽你們每個人的真知灼見啊。”
“是,是,謝皇上。臣以為,以為……”
孫侍郎猶猶豫豫的剛要開口,忽聽身后周傲良一聲咳嗽。孫侍郎嚇的一哆嗦,趕忙打住話頭,回過頭去看。只見周傲良捋著胡須笑了笑,道:“孫侍郎,皇上問你話呢,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說?!?p> “是,是。”孫侍郎趴在地上,重新面向蕭云浠跪好,額角觸地,顫抖著聲音道:“回皇上,臣以為,尚書大人擬的奏章,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