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云浠失望的吁了一口氣,心中頗覺無奈,沉默著,半晌無語。
這時,周傲良拱手向蕭云浠諫道:“皇上,袁尚書的奏章,臣等已達(dá)成共議,請皇上準(zhǔn)奏?!?p> 周傲良話音剛落,周盛、袁平便也跪在地上,齊齊的附和道:“臣等已達(dá)成共議,請皇上準(zhǔn)奏?!?p> 蕭云浠沒有急著說話,他覺得一股怒氣在心中沖蕩。他在心中默默盤算著,此事該如何決斷?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大發(fā)雷霆,將他們的奏章駁回,現(xiàn)在就同他們翻臉。要么,就痛痛快快的準(zhǔn)其所奏,繼續(xù)采取欲取故予的策略,使周黨放下戒心,為日后徹底將其鏟除做好準(zhǔn)備。
蕭云浠把這兩個主意在心中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滿殿臣子形成共議,只有皇帝出言反對,他一個人,能頂住這樣的壓力嗎?況且,現(xiàn)在恐怕還沒到能與周黨翻臉的地步,畢竟,周盛手上有兵,又多了大興國這個強(qiáng)大的外援,如果現(xiàn)在跟他們撕破臉,簡直毫無必勝的把握。為今之計,只好做個順?biāo)饲椋赐纯炜斓膽?yīng)下來,還可以麻痹他們的神經(jīng),來日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想到這里,蕭云浠雖然心中滿懷恨意,卻還是不得不裝出一副滿意的表情,對他們道:“好!朕剛才特意問了每一個人的意見,就是要看看晉王在朝中人望如何。其實,朕心中早有決斷,準(zhǔn)奏?!?p> 周傲良大概沒想到,事情進(jìn)展的如此順利。本來他提出這兩條建議,還以為皇帝會駁回,至少也會有些猶豫,卻沒想到蕭云浠居然一口就答應(yīng)了,這倒是很令他意外。他趕忙跪下謝恩道:“謝皇上恩典。”
蕭云浠心道,既然如此,不如把面子做足,便繼續(xù)笑著道:“周相快快請起。賓兒是朕的兒子,是你的外孫,賓兒成器,也是你我之福啊。嗯,晉王乃國之棟梁,今后,朕就特許其使用紅紫,周相以為如何?”
紅紫色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太子才可以使用的服飾顏色啊。周傲良聽了,心中大感暢快,如今看來,晉王距離太子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遙了?!爸x皇上恩典?!?p> 蕭云浠覺得人情做足了,便開始為自己這一邊排兵布陣,于是,他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問了一句:“剛才奏章里的冊文,朕聽著倒不錯,是誰擬的呀?”
袁平答道:“是禮部文書顧哲譽(yù)?!?p> 蕭云浠道:“哦,顧哲譽(yù),昨日上錦苑中見到的那名小吏?晉王曾引薦他出使大興。嗯,寫的不錯,詞藻端莊,文句優(yōu)美,依朕看,讓他去翰林院吧,做個翰林苑供奉。”
在大昱朝,翰林院是個很特殊的部門。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翰林院的官員全部都手握大權(quán)。但實際上,翰林院中的官員分為翰林院供奉和翰林院學(xué)士。
翰林院學(xué)士官居一品,可以參與朝政,擬定奏章等等,確實是手握大權(quán)。但翰林院供奉就沒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了,他們是從各地選拔出來的,擅長琴棋書畫的藝術(shù)型人才,平時只負(fù)責(zé)陪著皇帝寫寫字、下下棋、談?wù)勗?、品品畫,玩玩而已。因為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所以,在極為偶爾的情況下,有那么一兩個時來運(yùn)轉(zhuǎn)的,也可以一下子從藝術(shù)人才轉(zhuǎn)去做官,因為之前就進(jìn)了翰林院,所以不必再走尋常的官位晉升路線,而是可以直接轉(zhuǎn)作翰林院學(xué)士,成為能夠替皇帝草詔的一品大員。
周傲良聽了蕭云浠的話,心中閃過一絲疑慮,但緊接著,這絲疑慮便被他自己打消了。這一來是因為翰林院供奉的職責(zé)。二來嘛,周傲良沒有經(jīng)過昨日上錦苑中的事,也不知道現(xiàn)在顧若蘭被怡妃招進(jìn)宮中的事,所以在他心中,顧哲譽(yù)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皇帝找一個自己人陪著讀書寫字畫畫下棋,這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周傲良都未看出蕭云浠的意圖,周盛就更看不出來了。更何況,他現(xiàn)在被那些已經(jīng)到手的太子儀制沖昏了頭腦,聽皇帝這樣說,趕忙隨聲附和道:“這個顧哲譽(yù)寫的一手好字,文采風(fēng)流,對書畫也有獨特的鑒賞力,確實是翰林院供奉的絕佳人選。”
蕭云浠微微一笑,隨即把這件事掀過不提,轉(zhuǎn)而說起早晨去長禧宮看望敬貴妃之事,又說些什么敬貴妃操持后宮不易,朕待晉王母子格外不同云云。
周黨見皇帝如此厚愛敬貴妃母子,愈加喜悅。
蕭云浠說了半晌,方道:“好了,議了這半日,朕也乏了。典禮的事周相忖度著辦吧。有你這三朝老臣在,朕辦什么事兒都放心。你們跪安吧?!?p> 周傲良等人聽了,忙跪在地上道:“臣等告退?!?p> 蕭云浠待他們都走了,這才從龍椅上緩緩的站起來,在劉玉的攙扶下走下丹墀。他那只被劉玉扶著的右手,因憤怒而微微的顫抖起來。
蕭云浠繞到龍椅一側(cè),將矗立在那里的銅仙鶴高高翹起的右腿輕輕一扭,便打開了地下暗道的門。
“你在這里候著。”蕭云浠說完,徑直走了進(jìn)去。
他順著幽暗的地下暗道一直往前走,雙腳因憤怒而顯得不太聽使喚,步履有些蹣跚。他一直走到暗道的盡頭,那是宜宸的臥室。他知道宜宸現(xiàn)在正在睡午覺,于是輕輕地叩響了暗道門上的機(jī)關(guān)。
暗道中的機(jī)關(guān)是經(jīng)匠人悉心設(shè)計的。蕭云浠在這邊叩擊木板,傳到宜宸的房中,便轉(zhuǎn)換成了“吱吱吱吱”的類似蟋蟀的鳴叫聲。這聲音極其輕微,即使被外人聽到了,也不會起任何疑心。
寢殿中,宜宸正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聽到暗道中傳來的暗號,趕忙躡手躡腳的翻身下床,觸動機(jī)關(guān),打開了幽深的暗道。
“父皇,您這是怎么了?”宜宸剛走進(jìn)密道,便見蕭云浠面色慘白的扶著暗道的洞壁站著。宜宸趕忙攙住他的手臂:“父皇,我扶您到里面去休息?!?p> 父子二人重新走回密道中間的開場處,宜宸扶蕭云浠坐下后,輕輕的問:“父皇,出了什么事?”
蕭云浠喘息了半晌,方開口道:“周黨,虎狼之心。剛才在昭室殿,周家父子,伙同禮部尚書袁平,威逼禮部侍郎,讓朕準(zhǔn)晉王隨意出入宮闈,配親王衛(wèi)軍。距太子之位,只差半步之遙了?!?p> 蕭云浠也不等宜宸說話,只自顧自喃喃的道:“他們手里有兵,有朝臣支持,他們?nèi)莶坏秒拚f半個不字。朕老了,朕真是老了。朕被他們脅迫著,不得已,只能準(zhǔn)其所奏??墒?,朕心里恨哪,恨他們,也恨自己,竟如此無能?!笔捲其灰贿呎f,一邊大口的喘息起來。
宜宸趕忙輕撫他的后背,放低了聲音安慰道:“父皇,周黨勢大,已歷三朝,非您之過呀?!?p> 蕭云浠不再說話,只低垂著頭,無奈的搖了搖。
宜宸知道,與其說這些空話、虛話來安慰父皇,還不如討論些實務(wù)更能讓他走出頹喪?!案富剩茳h仗勢,無非是因為他們在朝中有人,似禮部尚書袁平這等爪牙遍布朝野。只有一一予以清除,方能徹底鏟除周黨。上次大興國陳珉晉位為王之事,也是這個禮部尚書袁平搞的鬼。父皇且放寬心,三日之內(nèi),兒臣定能想出個辦法來,除掉這個袁平?!?p> 蕭云浠聽了,抬起頭來看了看宜宸,見后者神色堅定,這才略覺放心:“好,好,宜宸,有你在,朕安心。”
宜宸又道:“父皇,您放心。鏟除周黨是遲早的事,眼下且不必焦急。父皇,未來還有多少軍國大事等著您去辦,您一定要保重身體才是啊?!?p> 或許是因為聽了宜宸的話,又或許是因為做皇帝多年,經(jīng)歷了太多的大風(fēng)大浪,蕭云浠終于重新燃起信心:“好,你放心,朕不會倒下。朕還要親眼看著周黨覆亡呢?!?p> “父皇,周黨耳目眾多,白日在暗道中談的時間久了不安全,兒臣送您回去吧?!闭f著,宜宸扶著蕭云浠慢慢的站起來,將他送回了昭室殿的暗道口。
回到自己的寢殿躺下,宜宸蹙眉凝思。剛才他是為了安慰蕭云浠,才說三日之內(nèi)能想出辦法除掉袁平,但具體用什么樣的辦法,他還真是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lǐng),宜宸干脆從床上起來了。
“沉香!”他將沉香喚進(jìn)來更衣。
換好了衣服,他信步走出庭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來到了位于永福宮西側(cè)的蓮花池邊。蓮花池中,滿種著一池荷花。只是此時尚屬早春時節(jié),池子里還空空蕩蕩的。倒是滿池的紅魚,成群結(jié)隊的游來游去,看著十分喜人。
“沉香,你去拿些魚食來?!?p> “是?!背料愦饝?yīng)一聲,返身回寢殿中取魚食。
宜宸便在池邊的大青石上站定,一邊看池中紅魚嬉戲,一邊繼續(xù)思索。
“殿下安好。”宜宸正望著蓮花池中的紅魚出神,忽聽身后傳來那個熟悉的、銀鈴般的說話聲。
他趕忙回頭去看:果然是她,顧若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