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醉仙樓,早有店小二迎出來殷勤招待,顧若蘭不等小宋安排,搶先道:“小二哥,找一間二樓臨窗的雅間?!?p> “得嘞,您里邊請?!?p> 按著宮里的規(guī)矩,宜宸用膳,小宋哪能同席而坐。于是,小宋自在一樓大堂尋了個散座隨便弄點吃食。沉香則隨宜宸和顧若蘭上樓,去雅間中服侍。
宜宸與顧若蘭落座,沉香侍立一側。店小二來伺候三人點菜,沉香便挑著宜宸素日愛吃的點。宜宸想點些顧若蘭喜歡的,礙著沉香在旁邊,想問又不好問,只能干瞪眼。顧若蘭頭一次見他這樣六神無主的樣子,心中倒浮出一絲暖意。
菜點好了,店小二送來熱茶。趁著沉香倒茶的功夫,顧若蘭對她使了個眼色。
沉香順著顧若蘭眼神的方向,向窗外看去。這個雅間的窗口,正臨著醉仙樓面對王街的大門。沉香眼見禮部尚書袁平,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沉香心道:“看來顧若蘭所言不虛。”她這樣一走神,不小心把茶水濺了一些出來。
“你想什么?”宜宸問。
“沒,沒什么。奴婢,奴婢是——”沉香支吾著,一時沒想出什么借口來搪塞。
顧若蘭生怕她緊張的過了頭,把正事耽誤了,忙替她找借口道:“沉香姐姐大概是覺得這茶壺茶碗不干凈,其實外面不比宮中,尤其殿下的一飲一食,多注意些也是好的。沉香姐姐,不如我陪你去后廚看看他們做菜的師傅是否用心?”
這話正中沉香的心事,她趕忙道:“正是呢。勞煩顧姑娘?!?p> 宜宸卻急了,他怎肯放顧若蘭走?可又怕直接留她引起沉香疑心,于是道:“多大的事兒,讓小宋去瞧著就是了,你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里打坐嗎?”
沉香滿心記掛著袁平的事,怎肯留下來,但若執(zhí)意要求與顧若蘭一同出去,又怕宜宸疑心,于是找借口道:“小宋懂得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呢?殿下嫌寂寞,請顧姑娘陪殿下略坐一坐,奴婢去去就來?!?p> 宜宸這才滿意的道:“如此,也罷了。”
沉香聽了,趕忙轉(zhuǎn)身出門,摸索著向后院去了。
這里宜宸見沉香走了,陪著笑臉對顧若蘭道:“生我的氣嗎?”
顧若蘭沒理會這個,站起身來道:“我真怕她摸錯了地方,若該聽的沒聽到,咱們豈不是白忙了?我還是跟上去看看?!?p> 宜宸起身攔道:“容我略說兩句話,你再去不遲。”
顧若蘭聽了,便停住腳步。
宜宸想了想,這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誠懇道:“你若疑心我與她,便是小瞧我了?!?p> 顧若蘭聽了,心中一動,回道:“你若以為我疑心你與她,也是小瞧我了?!?p> 宜宸見她賭氣的樣子愈發(fā)招人憐愛,忍不住將她的手一握,道:“我怎會小瞧你。只是我實在不知,那是為了什么?”
顧若蘭抬起頭來望了望宜宸的眼睛。那眼睛真好看,像一汪清水,清澈見底,滿含真情。驀地,她心中一酸,道:“我不是為她,是為了日后——”
“日后什么?”
“日后——”顧若蘭欲言又止。她昨日為著沉香找宜宸想辦法出宮的事,頭一次覺得心中一醋。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便覺輾轉(zhuǎn)難眠。這會兒,望著宜宸真摯的眼睛,她情不自禁的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你與她縱然不可能。但日后,等你到了那個位置上,總還會有陳香,李香,王香……我雖不是萬里挑一的人物,卻想有個一心一意的人陪著,相伴到老。如今遇見了你,我知道這樣的夢做不成了,可若要我放下你,卻又——”后面的話,顧若蘭說不出口了。
宜宸聽了這話,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他將顧若蘭的手握得更緊一些,貼在自己的胸口上動情道:“沒有什么香。我蕭宜宸對天發(fā)誓,此生此世,唯卿卿一人而已?!?p> 顧若蘭黯然道:“說什么唯卿一人的話?皇上那么深愛著上官皇后,不是也有今日周黨之禍嗎?我自己認定了,自己承擔便是?!闭f罷,把手從宜宸的手掌中抽出來,轉(zhuǎn)身出門而去:“我還是跟去看看,我有些放心不下。”
宜宸怔怔的望著她走出去的門口,不由得呆住了。他想不到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見識與氣魄。女子尚且如此,更何況自己呢?他捫心自問:此生此世,怎能負卿?
被一片修竹包圍著的押韻小筑中,沉香正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zhuǎn)。這里起碼有二十間小廂房,每一個都被厚厚的竹墻包圍,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顧若蘭只告訴她,袁平與林川相約在這里密談,卻并未告訴她具體是在哪個房間。隔著竹墻,她看不見每個包間里都有些什么人。干這種偷聽的勾當,又不好貿(mào)然去問,只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沉香正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冷不防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她嚇得身上一抖,險些驚叫出聲。趕忙轉(zhuǎn)身看時,才發(fā)現(xiàn)站在她身后的正是顧若蘭。
只見顧若蘭將纖細的手指放在嘴唇上一比,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后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讓沉香跟上她。
沉香躡手躡腳的跟著顧若蘭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走過一小段竹陰小路,又過了一座竹板鋪成的小竹橋,來到一座圓形的小廂房前面。沉香抬頭一看,只見門口的竹牌上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夢竹軒”三個字。不知是不是為了滿足客人們密談的需要,廂房四面均用竹板圍著,除了房頂上開了一個大大的天窗以外,竟然四面無窗。
顧若蘭沖沉香擺擺手,沉香會意,忙與顧若蘭一起矮著身子貼在竹板墻上,探聽里面的動靜。
只聽一個聲音道:“袁大人,昨日的事,我已回稟殿下,殿下對你的做法很是贊同?。 背料懵犃?,心道:說話的這人是林川無疑了。
只聽“袁大人”道:“多謝林總管替下官美言?!?p> “林總管”朗聲大笑:“袁大人不必客氣,殿下信任你,看重你,日后我還要多多仰仗大人你哪。大人你看,這是何物?”
“袁大人”驚道:“若下官沒有認錯的話,這不是天予十年,殿下首次帶兵出征,掃平蒼牧山草寇后,皇上賞給殿下的古玉腰帶嗎?”
“林總管”道:“不錯,袁大人好眼力。殿下說了,袁大人做內(nèi)應,身居險處,居功至偉。這條古玉腰帶,就贈送給袁大人了?!?p> “袁大人”受寵若驚,趕忙殷勤致謝:“下官謝殿下恩賞。下官定為殿下之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林總管”笑笑道:“袁大人,賭咒發(fā)誓的話就不用說了。眼下殿下正有一事,需要袁大人表一表衷心?!?p> “袁大人”忙問:“殿下有什么事吩咐下官?林總管請講。”
“林總管”頓了頓,像是放了口菜在嘴中,邊嚼邊道:“晉王所倚靠者,無非是敬貴妃的母家。周傲良身居相位,把持朝政。他的兒子周盛手里握著兵權,與殿下多次爭執(zhí),早有不睦。殿下問袁大人,可有什么妙計,將周盛——”“林總管”的話沒說完,但沉香心里清楚,他說到這兒的時候,一定是做了個“了結”的姿勢。
“袁大人”顯然嚇了一跳,為難道:“周盛手握兵權,出入都有甲士護衛(wèi),下官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恐怕……”
“林總管”沒有說話,大概是在自顧自的品酒。
“袁大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下官誓死效忠遼王殿下,忠心可鑒。不過此事,還請林總管指點一二。”
“哈哈哈哈。”“林總管”笑道:“袁大人聰明一世,怎么連投名狀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了?”
“這……”“袁大人”支吾著道:“還請林總管明示?!?p> “林總管”便壓低了聲音道:“周盛身居高位,不是那么好除去的。這一點,殿下豈能不知?實話告訴你,刀斧手,殿下已安排好了,只要今日酉末時分,袁大人能將周盛約至眉清河畔一艘點了紅燈籠的游船上,其他的事兒,就不用袁大人操心了。袁大人是周盛的表弟,平日里多有往來,這點小事,應該不在話下吧?!?p> “這事出突然,下官恐怕——”
“怎么?袁大人辦不到?”
“袁大人”略一思忖,隨即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好。請周總管回稟殿下,此事,包在下官身上?!?p> “嗯,這就對啦。哈哈哈,來,袁大人,你我干一杯!咦?沒酒了?我來搖鈴,喚店小二添酒。”
原來雅韻小筑專做客人密談之所,為保機密,店小二都不在竹園中伺候。而是在每個圓頂廂房的外面,設一銅鈴,客人需要添置酒菜了,只需開門搖鈴,店小二聽到鈴聲,就會到相應的廂房去照料。
“林總管”說要搖鈴添酒,表示他要走出廂房來了。顧若蘭趕忙拍了拍沉香的肩頭,拉著她快步躲入旁邊的密竹之中。又過了一會兒,她二人見四下無人,這才偷偷摸摸的順著原路,返回醉仙樓臨街的主樓中。